但她如今只是与他见面说话,便已身心俱疲满心抗拒,怎么可能再与他谈情说爱,或更进一步?
人是要懂得变通的,既然大概率回不去,那就离开这里,离开他的掌控之下,
她可以不走,日子也还会和从前一样,不需费心劳神便可有银钱进账,还有一友人相伴也不孤单,清静自在舒心遂意,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生活。
可现在他既挑开了本就薄弱的朋友之情,她接受不了,他也不能接受拒绝,那么她的生活就不可能再回归从前,甚至无法预料。
而最重要的,是人都是感性的,又是自我的,更是要自强自尊的,更何况她更要比这里的人更在意什么叫隐私,什么叫尊严,
若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既是知道了,她如何也不可能再安之若素装作若无其事,再在别人的监视掌控之下生活。
*
加上昨日回来春来自珠宝阁取回来的收益,银匣子里如今共有二百二十两,刨去租用与许诺给春来的报酬,及宅子里几人到期的工费,南榕可以带走的银子还剩下一百二十两,
这些日子她也已了解时下物价,这一百多两虽不是很多,但足以让她远行一趟且简单落脚,只要能够安顿下来,她便能再另想办法谋生。
合上匣子后,南榕深吸口气,缓缓抬眼时,明亮的眸中一片坚定。
有赖她一直坚持自理,她备好的衣物与银两便并未被人查知。
三日之期到时,天空有些阴暗,秋风也泛起凉意,南榕穿得稍多了些,但因身形窈窕也并不显臃肿,再配着今日天色再合适不过。
古代人极重规矩,除非是人命关天之事,断断不会一大清早便登门拜访,而温景州的作息规矩,南榕虽不敢说掌握十之八九,却也能摸得十之二三,再加之,如今她毕竟已不在温府居住,他既是要将这君子之风继续延行下去,自更不会做失礼之行。
遂在神色如常的用了早膳后,她全然未露出丁点将要远行与要逃离的紧迫,只在出门前叫住春来温声交代:“今日乃我与温公子约见之日,本应待在家中相迎,但我定的衣物首饰也恰是约了今日可取,便也本是打算以此装扮相见,遂若温公子到时我还未回来,你便替我向温公子告罪稍等我一番,待收拾妥当,我定会尽快赶回。”
春来领了制作凝脂的事后,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本就少了许多,前日回府她应姑娘所说寻了莫须有的旧识简言两语便返回去随侍,也恰无意听到二人最后交谈。
而自回府后这两日她除了出去赴秋姑娘的约,便待在家中少有露面,她也便以为是女子羞涩并无察觉异样,而今她言下之意想着重装扮再与大人见面,其态度已然明朗。
若二人能够走到一起,春来心中也甚为高兴,“既您与公子有约,那还是由奴婢去为您取东西,待取到东西,奴婢定马上回来,绝不误了您的事!”
南榕神色从容的摇摇头:“不必,如今你我及宅子里维系全靠凝脂,是以此事绝不能断,而我可在那直接换上再行返回,也免去了等待换衣的时间。”
她说的条理分明,春来无法辩驳,也觉有理,便满脸笑意的点头应下。
她笑容中带着的含义南榕看得分明,只垂下眸弯了弯唇,便又叮嘱了遍待人到了且耐心等一等她,才脚步从容的出了门。
南榕不知道暗地里是否有人监视自己,但为保险起见,她出了门后确实来到了霓裳阁,只是要了包间付了小费言道不必来人打扰,才趁无人注意时将特意多穿的外衣换下从后门悄然离开。
如今的大夏外无战事,内无祸乱,出入城门时虽仍挨个查验身份,但白日里,尤其是早间相对于晚上要松散许多。
南榕的户籍乃是由堂堂少阁大人命人所办,自不会有任何问题,极是顺利的出了城后,她克制着想要回头看的冲动,深吸口气,目光坚定的朝着早前与车夫约好的地点快步前去。
*
虽她乃是异世女子,脾性与见识都与众不同些,但说到底,也终归只是一个女子。
温景州纵已从她无意提及,或是试探中得知她所处的异世些许模样,但便他见多识广高瞻远瞩,也绝绝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可许女子进学,允女子为官,任女子主外此等有悖纲常的世界,
而若抛掉她异世来客的身份,她的性子温柔和善,心地柔软,为人行事谦虚有礼,纵她比之时下女子心思更为细腻,因了曾失明的缘故也更为谨慎坚韧,
虽是难得,但也并不惊世。
温景州如约前来,一眼所见虽并非是想见之人,但也因她留予他暗有女为悦己者容的话要他稍稍等待时,他只微有诧异,而后便不由气息愉悦。
如他从前所想,他虽是放她出来生活,却将一切为她打点妥当,也或可说是她的一举一动仍在他的掌控之下。
只当秋日当空,他已将她目前短暂所居之所巡于眼中,而她仍还未归时,
温景州便心觉不对,正欲派人查寻时,一封出自她手,写明他收的信件,便被一街边流浪儿先行送来。
及至此时,温景州已彻底将先前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为了见他特特置办新衣饰物以为他容的想法尽数挥散,
信中她的字虽还如从前稚嫩可爱,也言辞诚恳,温婉细腻,但这些都不足以能将她信中所写道是心中杂乱,要以去寺庙虔诚参拜,明静身心,实则避而不见避他躲他之行掩盖。
而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曾想过,她是逃了,一个温婉柔弱长相貌美的女子,敢想敢行的宁愿踏入未知的前路,也要逃离于他。
“来人,”
“请大人吩咐!”
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耐心细致的将不足一页字迹的信纸叠起收于袖中,清贵无双的面容上一派平静,周身的气息却已逐渐冷凝,缓缓抬起,深不可测的黑眸更令人不敢直视,
“备车。”
他已给了她时间接受,不想她于此事上竟会如此优柔寡断,既她不敢面对,那便由他去就山便是。
第42章 [V]
“没想到我与南姑娘倒是颇有缘分,在偌大的上都短短几日见了三次不说,连此次要到之地也都相同。”
确实是巧啊,不,也不全是巧,一是她急于离开,一是那车夫以次充好,才致马车坏在半路,也才恰巧碰上独自架着马车经过的江九安。
而此次巧遇他,他虽惊异于她现下装扮,却也未如前几次那般寡言少语。
“前次江公子路见不平之恩还未报答,今日若非公子再次出手搭救,此处人际寥寥我真不知该要如何是好了,蒙江公子大义愿带我一同赶路,待到了襄垣定要好生谢谢公子才是。”
话说完时,南榕蓦然觉得方才之言似曾相识,而未有多思她便想起类似于这般的话,她曾在前不久才刚刚对另一个翩翩佳公子说过,只可惜,双目复明之恩,她终究要自私的负了。
南榕猛然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自将想到那人便觉心中生寒的紧张强行压下,抬眸自行驶中被风吹起的马车门帘处看向坐于车板上,姿势潇洒,侧脸英气,笑容爽朗的男子,
不可否认这位江公子出现的实在及时,也为她所需,而若是有的可能,也若不是她担心温景州发现自己不见,或是发现自己被骗,从而恼羞成怒或许会派人前来,便是当时马车坏在半路,她也愿意步行先找一个落脚处独自行走,
也好过与一个并不怎么相熟的男子单独赶路,且还又欠下了人情。
南榕转过身小心避让车内多且杂的行李,靠坐在车窗处仰头看了看天色,从她出城到现在应已有两个时辰,大约也走了有差不多五十里,
上都的城门早已在行至三分之一处不到时便已被远远落在身后,而从清晨到正午,这一路走来车马络绎不绝,但与她同路而行的,也仅仅只见了江九安这一辆马车,也不曾发现或是听到什么与她有关之事。
若温景州能听了她信中所言知趣离去,那么她便能再有一天一夜甚至更多的时间来远离这里。如今她能做的,也只能如此期盼,希望他不将她放在眼里,希望她能够顺利脱身。
而她也并不打算真与这位江公子同行到底,此人虽两次援手搭救,却终归不知底细,其人善恶也无法分辨,她只能先保持警惕离开这里再说,即便他果真只是一片好心,中途若能有一处安全安静的城镇,她也会与他分道扬镳,隐姓埋名泯然于众生中,过平凡但自由更能心安的生活。
江九安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唇,看着前路的双眸之中精光爆闪,“南姑娘客气了,我一人也是去,两人也是去,路上有个伴反是一桩好事,只我这马车多是行李内设简陋,倒是要南姑娘屈就一阵了。”
确得是要她委屈一阵了,那人手下众多,且个个都是好手,若非他行走江湖多年,且有擅于脱身之能,怕还真甩不开他们。
但即便如此,怕也阻拦不了多久,为着这个女子他还特意架的马车,本身从速度来说便已慢了不少,若那些人反应过来骑快马来追,这些许时差距离根本算不得什么。
江九安迅速回头看了眼飘荡的门帘内,那个隐约垂着头一无所知的女子,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之色,而后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扬鞭喝马便朝着前方三岔路口右侧方向疾驰而去。
*
她逃了。
隐在她身边暗中保护的人前来回报道是她失踪的消息时,温景州立时便明悟过来。
他叫停了马车,垂下眸神色莫测的看着出入城门登记簿上,清晰明确的写着的南木二字,以及出城的时辰,
须臾,他缓缓眨了下眼,轻薄的眼帘抬起,深不见底的幽眸淡淡落在门车之上。
一个半时辰前她便已离开上都,而那时他还一无所知的在她的府中,听了她的留言安心等待,如今看来,那都是为了拖延住他的手段。
她为何要逃,又是何时计划要逃,在她已经不告而逃的事实面前,都已经不再重要。
温景州生来第一次如此迁就,等待,信任一个女子,心思也随着一个女子波澜跳动,更为了她屡屡打破规例,乃至更改主意,只不想,最后却会是被如此欺骗戏耍。
清脆的闷啪声响起,低调却精致华贵的车窗便被车外候着的右安动作轻微的打开一条缝,随后,登记簿赫然出现,紧接着,辨不出喜怒的清雅嗓音也淡淡响起。
“查。”
*
时下已进入十一月,空气中也带上了凉意,江九安习武之人不惧严寒酷暑倒也无事,但南榕却有些受不住。
她本就走的匆忙,随身除带着紧要之物,怕被察觉异样,连件出行穿戴的披风都没带,秋凉的逆风刮到身上,只觉透心的凉。
而这马车也实是简陋,车厢内不仅填放了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仅够她可以落脚的凳子也无任何垫物硬如磐石,
而这马车更无减震功能,官道虽然平坦,但到底不是后世的柏油马路,纵车速虽不算太快,但乘坐起来却极是颠簸,跑起来时甚至车厢内的箱子也跟着微有挪跳,南榕不仅要稳着身子,还要躲避着拥挤的箱子,
被颠簸的不适,难以避免的磕碰,寒冷,钝痛,汇聚交加,实是让她吃了大苦头。
遂当一道沉闷的咔擦声响起,马车也随之骤停时,南榕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该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停下,还是要忧马车是否又坏的事。
而车外来回踱步,时而有敲击声传来的动静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南榕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如散了架般,无一处不痛,伴随而来的还有久坐的僵麻,她颦着眉,紧抿着唇,神情极是沉重的扶着车框慢慢站起身,
但马车狭小,便是站着也只能弯着腰,她深吸口气,缓了缓身体的僵麻,调整了面上神色才抬手掀开车帘,边往外走,边疑声问道:“江公子,可是马车出了故障?”
说话间,她终于双脚落地,身子挺直,离开了狭小半密闭的空间,广阔无际的天地,及无影无踪自由来去的秋风呈现在眼中,霎时令她神情舒缓,气息通畅,疼痛僵硬的身体也不觉减轻了些。
江九安侧过头看她,正看见她微仰着头,双臂舒展,身姿亭亭迎风而立,神情松缓盈盈浅笑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她沐浴在日光下,虽有遮盖仍散发着圣洁光芒的无暇侧颜上怔怔凝望了几息,直到眼中不甚白皙的柔美容颜愈近,淡淡的花香气也若隐若现的传来,他蓦地回过神,有些仓促的转回目光,双手拍了拍指上尘土,唰地站起身,侧过身面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应是路上碎石卡坏了车轴,”
他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快速一掠而过,而后便越过她在四周望了望,最后看了眼偏西的秋阳,说道:“现下天色还早,我先送你去最近的梦阳城暂落脚歇息,而后我再找师傅回来修车,或是你在此休息等候,我再另租了马车来接你也可,”
说完,他才重新看向她,只却不与她对视,“南姑娘以为如何?”
南榕下意识四下望了望,路上一片空旷清净,也未有看到其它经过此地的路人,便也不费什么功夫便在左手东边的方向遥遥看到片建筑物的轮廓,她约莫估算了下距离,又转回身微弯腰看了看车轮损坏的情况,
车轴已有明显的断裂,车上还有诸多行李,再加上两人的体重,这辆本就不甚扎实的马车已然无法再承重行走。
若能将车厢内那众多行李放下,想是能坚持去到梦阳镇的,可她与他本就只有几面之缘,交情不深,而她着急脱身,可他却不然,她也不能与他交浅言深说出实情,是以如何也不能提此无理要求。
南榕叹了口气,直起身遥看了眼已相距甚远的上都方向,还未走出上都地界便已坏了两辆马车,这可真是出师不利啊。
被粗略描重的浓眉不自知的微微颦起,现下她已行了几十里,不论是时间还是距离,若无意外都已争取到了相当大的空档,而她于他有无重要到可让他大动干戈前来寻找,也还要另当别论。
马车已然无法再用,与将时间浪费在此,及安全无法预知的停留等候相比,定然是与他一道先行前往梦阳镇上落脚方为上策,且坐了许久马车,走一走呼吸下新鲜空气,更是不错。
晶亮的眼眸看向静静等待的高大男子,南榕不再迟疑:“江公子言之有理,那你我便趁现下天色不晚,先带了贵重物品前去梦阳,过后是请人来修,还是再换新的,都全凭江公子决断便是。”
江九安英眸扬起朗然一笑:“那好,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吧。”
只在与她并肩朝车厢去时,快速扫了眼她行走间不甚利落的动作,眼眸转动了下,语气真诚道:“虽已快至梦阳,但也还有近十里路,南姑娘娇弱女子又一路颠簸,步行前往怕是力有不逮,稍后你便与行李一同坐于马背,我脚程快,如此你我也好早些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