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既不是对她有恶意,以她在这里及其简单的人际关系,有动机也有能力与她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的人,若不出所料,就只有他了。
“江九安。”
江九安意外的扬了扬眉,眸光黑亮,低笑了声道:“南姑娘,好眼力。”
南榕淡淡勾了下唇,在他欲靠近时,直接亮出导盲棍隔空相阻,静声说道:“江公子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知此次再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江九安止了步,也因她的话而眸光暗下,虽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知道她此刻看他的目光定然充满了嘲讽,
他心中微闷,但也自知亏欠于她,受她排斥本就应当。
旋即便又重振精神,黑眸灼亮的看着她,语速微快,却郑重道:“不论我有何苦衷,但总是我对不起姑娘,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望姑娘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怕她拒绝,又紧接着说道:“若姑娘初心不改,我愿尽绵薄之力,助你得偿所愿。”
南榕已经吃了两次亏,自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一个从开始就别有用心接近的人,再次前来示好,只会是得了好处后欲壑难填,从而再有图谋。
即便他话中的意思是她要做的,他也没有可以让她信任的资格,也更与他无关。
“若江公子不欲再以我为质,那我便告辞了。”
话落,她特意等了两息,见他没有动作便径自转身离开。
“我知道南姑娘不信我,也知我此番行径也定让南姑娘你鄙薄,只是我想弥补姑娘的心确乃真心,而我与温景州作为交换的筹码其实另有其物,以姑娘为质,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与他谈判的机会。”
江九安说完,双眼飞快看了眼巷外,
“我来见姑娘,除了向姑娘致歉,求得弥补,也是想提醒姑娘,有些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深不可测,眼睛所看的并非是真实的,甚至早在一开始,你我就已经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
话落,他忽地欺近她,须臾,便迅速转过身,只眨眼间,人便消失不见。
南榕静静看着空无人影的暗巷深处,片刻后,她将导盲棍重新收起,正欲转身离开却忽地被人一把握住,眼前的帽纱也倏地被掀了起来,
“南儿,”
昏暗的光线中,洁白无瑕的莹润娇颜陡然出现,如黑暗中的一团盈光,夺人眼目,熠熠生辉。
温景州眸色深暗的看着她,忽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温暖柔软仿佛生来便是应契在他怀中的娇躯,瞬息将他抚慰。
他微垂着头,鼻端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长而缓的无声舒气,而后稍松开了些,轻抬起她的下颌,深黑的眸仔细将她端量了遍,
未有见不妥才移到她安静的双眼,温凉的手心掌在她的颊耳处,温声关怀:“方才可是吓着了,可有受伤?”
南榕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摇摇头,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未听出她语中带着惶恐不安,温景州终于放下了心,清冷分明的唇缓缓勾起,背着满天灯火的双眼在夜色下泛起涟漪,柔软生光,
“说好要带你夜游,怎可食言。”
南榕垂眸看见他身上还穿着使人敬畏威严的紫色朝服,便知他是从宫中出来未回府便来找她。
“我被人群挤出来,恬恬看不见我定是急坏了。”
“也好,”
温景州放开她,却是握着她一只手,重将她的帷帽放下时,深不见底的黑眸似无意暼了眼暗巷深处,而后便拥护着她自一条不拥挤的街道走了出去。
第58章 [V]
秋恬恬确实急坏了,她明明和南姐姐手牵着手,还被两边府中的下人牢牢护在中间,怎就眨眼的功夫,南姐姐就不见了呢?
她虽是父母掌中的娇娇女,却也不是傻白甜,历来似这等盛会人群密集总有偷盗,拐卖,受伤,死人的情形发生,
别看她是在上都长大,可从前她都是坐在包房里隔窗而望,真正进入这等民间盛会今年还是头一次,而若非父母知道是温府人来叫,怕是也不会同意她如此放纵。
现下南姐姐不见,她一是担心她会否遇到什么,一时又自责,又害怕人在她手里丢了,当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遂当看到她带着笑的柔美脸庞忽地出现时,她几乎是热泪盈眶,甚至连她身边以绝对占有姿态拥着她的男子都没注意到,便忙提步迎了上去。
“南姐姐!”
“你去哪了,你还好吗,你有没有事,你怎--”
南榕反手推了下腰间坚硬的手臂,未注意到那只手臂有片刻的顿滞,在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温婉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与她笑道:“我没事,方才人太多也不知怎的就与你挤散了,恬恬你有没有事?”
秋恬恬噙着泪呜咽着摇摇头,心内总算是大石落定,正要拉她时,才蓦地发现她身后还站了一身形修长气度卓然的男子,再往上看,便见一张清雅绝伦又极为清冷的脸,正半垂着眸凝望着身前温柔婉约的女子,
似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漫不经心的暼来时,清冷漠然的目光登时令秋恬恬头皮发紧,噤若寒蝉,她想都没想便躲低下头,手也松了开来,条件反射已半蹲下身子行礼,嗫喏道:“见过少阁大人,”
待听得一声淡淡的起声后,她也不敢抬头,只转向身前女子的方向,语速又急又快道:“南姐姐没事便好,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南姐姐与少阁大人了,告辞。”
说完又对二人恭敬的分别福身行礼,而后便再不停留脚步急不可耐的出了包厢。
没了多余的人打扰,温景州面上的清冷也倏尔淡去,他手指微抬,门内随侍的下人便将房中的茶点用具迅速又轻悄的全部换过。
他则上前一步将立在原地的女子重揽入掌中,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的神色,边带她来到视线绝佳的窗前坐下,
“可累了?若累了稍事休息我们便回去,若是还有余力,左右现下时辰还早,想去哪里我都可陪你。”
南榕抬起眼,明净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夜会繁华,目不暇接,但人潮汹涌,却是有心无力了。”
温景州淡淡颔首,微倾身握住她膝上的手,略带歉然的凝着她,温声说道:“是我来迟了些,但新岁盛会若就此离去实有可惜,”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明月,转回眸,语气温柔道:“再过不久,城外烟火台便会开始燃放烟花,我已命人留了看位,南儿若愿意,我们可避开人潮前往,待看过后便回府,可好?”
城外,
南榕眸光微动,看着他不显露任何异样的温雅脸庞,浅浅弯唇,“也好。”
*
特权总是会在任何时代只用在少数人身上,城内几条大街都已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城门处更是排起了长龙人满为患喧声震天,夜会时刻,不论是出去还是进来,都已成难事。
上都城内街巷繁多且四通八达,绕开拥堵的街道不是难事,但要出城去却没有近路可走。然温府的马车,却是连城门都绕了开去,径直来到平日里不会开启的北门前,只报了温府二字,守城的士兵连车都未查,也不曾请示,便立时打开了城门。
一边是畅通无阻之路,一边是寸步难行之路,
南榕坐在车内掀开窗帘,遥遥看向东边不计其数在寒冷的夜色中排队出入城门的百姓,未觉得高人一等沾沾自喜,而是对权之一字,更感深重。
温景州眸光莫测的看着她无意识抿起的红唇,自车帘缝隙瞥了眼她目光所望之地,略一思忖便明了她心中所想。
没有科技产物世界的夜生活极其匮乏,甚至大多数百姓更是不存在夜生活的,遂当马车到达燃放台附近时,便已可见此处围满了男女老幼,及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此处没有灯火,只有冷月清辉,及接连绽放的烟火洒落的光亮,方可些微看得清附近之景,南榕未再戴上帷帽,她被护挡着在不需穿过人群的道路上步入了人为搭建的,最佳的观赏楼座。
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烟花一次次照亮天空时,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她的心中却是极为平静。
烟花在后世虽也有被管控,但确是常见之物,甚至她还曾亲手放过,也见过各种各样缤纷多彩的烟花盛景,
她会来到这里,也只是来印证一个猜测罢了。
发上忽感微重,穿行而过的冷风也蓦地被隔档开来,南榕下意识偏头看去,便见到一张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仍显清俊无双,却也更显莫测的脸。
“怎么了?”
温景州看着她格外平静的脸,立时便知这在普天下人眼中难得珍贵的烟火,并不能入得她眼,也更因此而猜断,她的世界,定要比大夏繁华不止。
他手指微动,却将要握住她手的欲/望压下,房中虽有门墙遮挡,却到底是坐落郊外,寒冬的夜风又极为刺骨,保暖不侵寒凉还是为重。
南榕摇摇头,实是有些意兴阑珊,目光似不经意往楼外围观的人群中不着痕迹的遍寻了眼,
观赏楼乃是为权贵所用,平民百姓都被隔离在外,虽人声鼎沸,烟花炸响,却隔着夜色与夜风传送过来,都好似被无形隔了一道屏障,一方喧闹,一方安静。
然有这浑厚的噪杂之声作背,二人虽是比肩而坐,说话时仍需要凑近了些。
“这里太吵了些,我想走远些清净一些,待到最大的烟花欲放时再回来。”
温景州神色未变,看着她的眼眸也不曾波动一分,温声关怀道:“好,我陪你。”
“不用,”
南榕站起身,从斗篷下伸出双手紧了紧兜帽,在身后不停绽放的烟花中朝他莞尔:“你近日事务繁忙,难得有此清闲放松,莫要再随我劳累,我不去人多的地方,身边也有人跟着不会有事。”
温景州正欲说话,身后不远处无声站着的右安忽然轻步上前与他一番耳语,他似有斟酌,而后微一点头。
随后他站起身,替她整理了下衣帽,捧着她的脸,眸色深深的看着她,似有若无的叹了声道:“有些急务要就近处理下,既如此,我便不陪你了,此地人多,时刻留意安全,莫要乱走离了下人的保护范围。”
最后松手时,又看似寻常的加了句:“记不得回来的路不要紧,我总会找到你。”
南榕似无所觉,只眉眼微弯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出了观楼,而后在楼前又听他再次叮嘱,便同时转了身,背向而行。
第59章 [V]
上都的达官显贵为数众多,观景楼便也盖了不止一座,温景州来到比邻而建的楼中径直步入顶楼包厢,屋内无人,也无任何公务等候,他未去裘披,只伸出手,时时跟随在侧的右安便会意的将望远镜双手递上。
纵此地人多,但她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温景州站在空着半面墙的窗边,神色莫辨的看着下方那个如闲庭信步般缓缓向远处移动的红色身影,
须臾又转向另一侧相隔有些距离,却肉眼可见是有汇聚之势的人影。听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淡淡响起:“如何,”
右安上前一步恭声答道:“回大人,所有离都的路口都已安排妥当,人也都适时跟丢,至少一刻钟后才会重新归位。”
算是半露天的屋中,不时有风声及砰砰炸响的烟花声响起,在一朵色如娇蕊,布如繁星的烟花照亮夜空时,一道命令也随之下达。
*
南榕算是有意,也算无意的朝着约定的方向慢走,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让她本就静然的神情更显僵冷。
从他未一同来时,她便已确定了他的目的。
想来也是,一个人,哪怕他武功高强,又哪里是一个手下众多,且人皆精英手眼通天的权臣对手。
更何况他还曾做出威胁于他之事,即便如他所说,他的筹码另有其物,温景州也确是为此动了心,但一个不安定的,且于己有明显威胁的存在,任是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他任由他至今还能暗中动作,也不过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或是别有用心罢了。
南榕借着停下休息背风的动作,看了眼身后寥寥无几,似不堪寒冷行走僵硬的婢女随从,掩在围脖下的唇嘲讽的勾了下。
而果不其然,她只是转过身站在一个稍高于平地的小坡上,远离人声静静仰头看了会儿不停照亮夜空的烟花,身后便陆续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当她被声音惊到猝然转身时,也毫不意外正正看到一张不久前才在城内见过的脸。
“南姑娘?”
江九安有些讶然的看着她仅露出来的沉静双眼,她既是来此,又为何后退?
想到此,他忽地警惕的四下打量,未发现有人暗中埋伏,才略松了心神,然那人就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而今夜的机会又属实难得,若此次不成,怕是下次更难。
“姑娘放心,一切我都已准备妥当,我会将你护送到一处安全之所,待你安顿好后,我自会离开,于你之事也会守口如瓶。”
“机会难得事不宜迟,若姑娘无事,我们这便赶快离开吧。”
南榕却好似感觉不到他话中的紧迫,只是单纯有些好奇的问他:“你与他的交易结束了吗?”
江九安稍一愣后迅速反应过来,摇头道:“并无,”
“既是没有,那你现下如此做,便就如同毁约,你先前以我为质之举便就没有任何意义,以江公子敢于藏在上都半年多之久的勇谋,应不会不知这等简单的道理,”
“而若你只是因有愧于我便将先前所有的努力,及做过的事的后果,以及你所谓的苦衷通通推翻,如此轻率之举,我想不仅是我,只怕任何与我同等遭遇的人,都不会信你。”
南榕语气平静的说完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虽这寒夜旷野仅他二人所在,但她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他的人在,且说不定,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就算他,或者他的人真的无能到这般轻易就被蒙蔽或是处理甩脱,她也不怕江九安要对她不利,或是不顾她的意愿要将她强行带走,
只要他有所图,就不会伤害她,
甚至于她心底隐隐还希望他会将劫匪之行贯彻到底,只有搅乱了湖水,才好浑水摸鱼。而在他手中,远比在此地不知身在何处深不可测的男子手中要容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