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施了针后,黑原收起药箱,看着他闭目养神气息平静的模样,想到不久前为南姑娘诊治时的脉象,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今日我为姑娘诊治,观她气色脉象,虽仍需受补,但郁结之气已有渐舒之象,只要不再苦闷盈胸,心情疏朗,以姑娘的体质心性,定能很快补上先前所失元气,若反之,怕就此落了心病,”
温景州蓦然抬眼看向他,淡淡说道:
第73章 [V]
“橡胶之物你已参研通透,也该谋回正业精进医术了,世人皆道心病无药可治,依我看来,世事无绝对,便看黑大夫你,能不能解了这棘手之症。”
这话中之意便是那南姑娘心病还未除,或可说难除,不能除了。
黑原心内暗叹,面上却是摇头苦笑,这心病不重却需得全靠病者自医,药再好若不配合,也无济于事,他会医病,却不会医人啊,
“......”
黑原蓦然面露恍然,医术一道无止境,既能医病,为何不能医人?念头一动,他便心中急切,遂也不再多事,忙忙挎了药箱告辞离开。
施了针后,头中顿轻,那些莫可名状的纷杂之音也尽数消散,温景州站起身长出口气,深黑清冷的眼眸望着广阔无垠的碧蓝天空,不期然便想到昨夜她曾说她的世界人可飞于天上,遨游海底,住百米高楼之景,
高楼可攀,却什么样的神奇之物,可使人上天入地,远隔千里又可隔空相见,
“她在何处,”
南榕若不在府中,便也只能在一个地方。
再而三的被拒之门外时她并不意外,甚已是极为淡定,在听着左平眼神闪避的说了等大人回来后,她也未再要求入内,取了特意从他的书房里带来的大夏地图便坐在院门外静看。
温景州到时,便见她安然悠闲的坐在圈椅上,神色认真极为专注的模样,春日明媚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泛着萤萤光芒,像她整个人仿若坐在光里一般,圣洁,美好。
随侍的下人在他靠近时知趣退下,青墙红瓦,幽幽古巷,白衣女子浴光持书,发丝裙摆随风浮动,端得是美如画中。
“此图乃是我八年前所画,于今日大夏已大有不同,南儿若于此有兴,待绘图官将新的地图绘制完成,便先送来予你一解雅兴。”
他与下人的脚步声都极为轻浅,但南榕的耳力却极为敏锐,便他迎光而立未有身影笼罩,她却也能察觉得到身后有阴影接近,
南榕合上地图,起身回身看着他,不欲与他寒暄客套,从容淡淡的微弯了下唇,直截了当又先发制人道:“昨日你言之凿凿应我解了此院封禁,为何今日又将我拦于门外,你特特下令右安若今日悔改便可抗令不遵,如今此番,是你毁诺强人所难,还是他私自所为?”
右安虽在二人几米之外,却也将此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便觉头皮发紧,他自是知道南姑娘知道到底是谁下的令,如此说一是向大人要个说法,亦是在敲打他违令失信,
有意上前请罪,然见二人形同对峙,屏退旁人的气势,便又垂了眸只做不知。
温景州看着她坦然自若的神情,忽地温文一笑,却是不答反问:“昨夜我虽醉了,却也并非全然无知,那解封令,”
南榕眼神坦荡的回视他,“自是你下的,”
不待他再做试探,她便又接着说道:“你的酒量如何我自不清楚,但你所下的命令,却非我一人听得,若非有你开口,你的属下会私自行事吗?你若有疑自可叫了右安来问,现下,我只要你兑现承诺,莫要再再而三的失信于我,戏耍于我。”
“虽那命令下的蹊跷,但封禁已除,院中也已回归原位,何来失信于南儿,”
温景州去揽她的肩,深眸流露温柔看着她:“昨夜我已给了南儿机会,可你依旧在此,南儿也该明白天意,放下执念。”
南榕挥开他的触碰,与他沉静对视:“既是天意,又为何再拦我入内,你在怕什么,还是说那里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比如说,院中那方地下,埋着的东西。”
温景州未露出任何被发现隐秘的慌乱,他瞥了眼她颈间与腕上所带饰物的地方,如常应对:“草木皆兵于你身子恢复无益,如你所说,人皆有各自隐秘,南儿也需知,那里不仅是你出现的地方,亦是我从前的书房,便是埋着东西,也是与我相关的。”
话落,他揽上她的肩,手指合拢,温柔又紧固,“黑原说你身子大好,如此我也便放心些,可还头痛,可用得下膳食?”
“我要看,”
南榕反手抓着他的手臂,态度强硬的停下逼视着他,再次说道:“不论那里是否与我有关,我都要一探究竟,我要看,
“你总说要我放下执念,却总于我处处谋算,我不想总是一知半解,更不想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中。”
温景州抚上她的脸,眼眸之中似有暗流涌动,须臾,他妥协的点了点头,却在她眼光微亮时,又含笑摇头:“但不是现在,”
他看着她沉静下来的眼,缓缓开口:“待你我大婚过后,这院子便彻底解除封禁任你畅通无阻,我可予你保证,在此期间,它会一直维持现状。南儿应知,于此事上,我已退让。”
“大婚过后,解除封禁,”
南榕无声冷笑:“若以此为交换,后面是不是要待我有了身孕,才能看一看那地下所埋到底为何?嗯?”
她蓦地用力甩开他的手,神情似怒似怨,气息亦再不能保持稳定,明亮的眸中灼灼怒视,晶莹点点:“这算什么,这样充满算计,等价交换的婚姻又算什么!言而无信,诡计多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怎么敢再信你,”
起起落落,希望,无望,愤怒,委屈,茫然,无能,挫败,种种情绪齐齐于胸中沸腾翻涌,南榕忽地转身,纤细的背影带着心如死灰茫然落寞,又似是长满了刺,强烈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她到底是自以为是了,他已经将她逼如困兽,又怎会在意会再失信于她。
他所谓的保持原样,大婚后解禁,都只是吊在她面前的幌子,也或者真的在拖延,拖到她怀了身孕,以孩子来牵绊她,届时即便那里真有什么,他也有恃无恐,要她自己放弃。
而且那里,到底是他故布疑阵,或是真有什么,又与她有没有关系,都是未知数,现在的境况又回到了原点,她除了知道那里或可能还藏着什么,再没有任何收获,
甚至于她有时不禁在暗想,他那般运筹帷幄,那那座院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他又一次布下的疑阵...
自那个女子愤而转身,本就安静的院门外一时更加死寂,温景州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蓦觉心尖锐刺,再回神时,他已将她拦住,脱口说道:“我带你去。”
话说出口后,温景州并无后悔,对上她诧异又不信的眼神,他只是紧握着她的手转过身,一步步朝那院中走去。
天意之事,人不可断,
昨夜她既已来过也并无异象发生,便就证明他的安排应是起效的,既如此,便就让她去,他也想看看情况如何,又到底可会有异象再生。
虽然终于再次进来,但南心中榕却无任何开心惊喜,他们两人就像站在对立的两端,谁也不愿松手,可她的力气远不如他,没有任何悬念的被他拉走,她连想要再次执绳的权利都要想尽办法谋取,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绳子到底在哪里。
纵然有他在身边寸步不离的陪着,南榕依旧如从前每次一样,虔诚的渴望着会有异象降临,哪怕是将他一起带走,对她而言都是好的结果。
可现实却也一如过去每一次让她失望,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变化。
温景州负在身后的手在她蓦然眉眼低落时倏然松开,他转过身温柔的将她抱在怀中,微垂下头,将下颌轻放在她的发上,眼眸深邃,唇边的弧度愉悦分明,说出的话却带着克制的叹息:“我曾听南儿提过岳父岳母,想来若二老在天有灵,也定希望南儿一生顺遂,有人照顾呵护,而非身陷执念郁郁寡欢,”
他拍着她忽地绷紧的背脊,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纵大夏不如南儿的世界神奇多彩,我会让南儿所拥有的比从前更多,南儿想要高楼,我便要万丈高楼为你平地而起,南儿想日行千里,我便为造出神车,哪怕南儿想行于天上,我亦可排除万难绝不叫南儿失望,”
“所以,放下执念,着眼当下,可好?”
南榕何尝不知放下执念如同放过自己,可她放不下,她的意愿不同意,她的灵魂不甘愿,她想要无论富贵困苦,她所面临的境地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非是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为他人所操控。
他真的太懂得拿捏人心了,明明是他让她孤立无援无路可走,却又在她彷徨无助时给予她恰如其分的关怀温暖,蚕食她的理智,击溃她的心房,
南榕闭上眼深吸口气,双手撑在他的腰侧将自己退离他的怀抱,偏过头双眼低垂看向二人身侧已不见凹陷湿差的地面,未再要求掘开,
他虽人不在府中,却可以遥令指挥,一个上午的时间,足够他未雨绸缪安排好了一切,即便是挖开了,里面怕也早已不是原样了。
第74章 [V]
崇宁三十九年二月末,所有去往封地的皇子王爷来信上都已报平安,三月初上,奉命随同护送的羽林军回返复命,
三日后,天子病重,着太子监国,晋太傅温景州为首辅,领内阁朝臣共辅国政。
皇宫,天子寝宫,
初春已至,犹带冬日寒凉,金砖铺地,乌木做梁,奢华偌大的寝殿之内门窗紧闭,便是壁灯燃点,殿内却仍是显得昏沉,
浓郁刺鼻的药物之气中掺杂着股龙涎香气,越让这密闭的殿中更添浓稠,倍觉压抑。
时年五十有九的天子此刻正靠躺在龙榻之上,浑浊发黄的眼斜斜看来时,配着褐斑盘踞病态衰老的脸更显出几分可怖来。
“太子终究年幼,既震不得朝臣,亦,稳不了朝纲。太傅,”
温景州垂眸站在龙榻外两米远处,闻天子召唤,展袖应道:“臣在。”
峼帝久病多年,至如今已起不得身来,便连双眼也模糊至非近到眼前不能识物,他侧头看向榻外茂林修竹风度卓然,才智无双年轻力盛,富有勃勃生机的身影,嫉色自浑浊的眼中一掠而过,转瞬又恢复深沉,“上前来。”
“臣遵旨。”
温景州近至榻前停下,清冷的眉眼微垂,俊挺的身姿优雅从容,任榻上久病的天子深沉审量。
虽他的面容仍然模糊,也只是静静立着,但周身可纳万物处变不惊的气度却不容人忽视,如斯人才,如斯人物,若是我夏氏子孙,何愁大夏不能重现辉煌,开创盛世。
可惜,可恨呐...
“满朝文武,唯柏卿能担朕之重托,太子敬柏卿为师长,众臣亦尊柏卿为群臣之首,便是朕的皇子,亦敬柏卿而避你之锋芒,”
天子虽如叙话,但其中之意却明射他隐有臣压主之势,身为臣子此时应诚惶诚恐,自表忠心以打消天子顾忌,
然温景州却面不露惊色,身不显慌张,
人愈老,便愈惧怕死亡,命不久矣之人,自更留恋尘世繁华。身为一国之君,手掌天下万里河山,其求生之意自更比人强,憾死之心,自也比旁人更深。
然纵是权势滔天,可翻云覆雨,却唯独生老病死不可掌控。
即便此时他许是后悔推他上得高位,却也如他所言,他需要他为他稳固江山,扶持新帝,他也更知,他此番言语真意何在。
华贵的紫色官袍在龙榻前的盘龙宫灯照耀下愈显华丽威仪,温景州舒展袍袖向已起不得身的天子长施一揖,而后直起身,抬起头,清冷的深眸沉静如初,“圣上于臣有知遇之恩,太子于臣有敬爱之情,臣,立足朝堂一为忠君,二为国民,三为抱负得展,臣心所向,从未或忘。”
他的为人,峼帝掌不了七八,也能掌得了五六,虽如今身在高位,却从未有得势张狂,肆意朝堂之意,若非如此,他不会放任,甚至是推送他高居众臣之首,
而他越是处变不惊,镇定从容,他便就愈是放心,掌权而不弄权,清醒自知,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眼中,无有野心僭越。
峼帝与他对视许久,忽地点头一笑:“朕宾天之日,便是太子登基之日,亦是太傅摄政之时,唯望柏卿,不忘初衷。”
*
南榕陷入了僵局,也随着温景州被以首辅之尊摄政正式执掌朝纲开始,她便愈觉无形的压力与焦虑,
解禁令一事似就那般过去,而他看似退让一步,可由她每隔几日有他陪同去到涛声院待上半刻钟,却无任何进展,她亦再次将温府里里外外每一个院子,每一个地方,都仔细看过,也都未再有任何发现。
现下已是三月,距离大婚之日仅有一个月余,她就要被安排着与一个心中抗拒,甚至有时觉得可怕的男子成婚,或许将来还会被迫着怀了身孕,
无尽冰冷的寒意蓦然席卷全身,暖阳春日下,南榕竟生生打了个冷战,她真的就要这样束手待毙,将自己搭进去,只为不知年月的争取等待一个回家的机会吗?
他对她严防死守,她的所有动作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她甚至不确定,她以为的涛声院,就是真正的涛声院吗,异象又还会再次垂青大夏,而她亦还能够忍受,坚持得住吗?
南榕知道她现下的消极悲观,除了是因毫无寸进的坚持,看不到希望的希望,亦是因愈渐紧迫的婚事所逼,
她在这里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可以帮她分析,拿主意,或者听她排解心事的可靠之人都没有,她所见到的,能听到的,只是不断消磨她心理防线的人的声音,
“南姐姐,”
“南姐姐?”
南榕怔怔地转过头,见她神情担忧的看着自己,将所有的心事全部压下,莞尔勾唇:“怎么了?”
秋恬恬身子挪动挨着她,满眼关切的看着她眉宇间新增的清冷与郁色,轻声问道:“南姐姐,你不开心吗?”
仅仅只是如此单纯的询问,竟就逼得南榕眼眶发热,还能有人如此纯粹的关心她,就够了。
她深吸口气弯起眼将湿意掩去,纤细的手指轻点她的鼻尖,温柔笑道:“哪有人时时刻刻都开心呢,不过恬恬除外,你以后都要开心才是。”
秋恬恬轻皱了下鼻,她再是单纯也看得出她方才失魂落魄满身孤寂的模样定然心中有事,可她既不想说,她也不好强追着问,便只能绞尽脑汁的逗她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