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那院子,逼她出来,命各处人手寸地搜寻,但有突现脸生,人声不对者,不论男女,一概拿下。”
“另,放江九安出来。”
“是!”
第78章 [V]
温景州终是料错一回,山壁之内虽有暗道,却空无一人,众多人手日夜不停挨家挨户查查无果,亦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他等了三日,也无人出现,他将那院子夷为平地重压了巨山做峰也无人出现,
好似一切都是他在自说自话,而那个女子,彻底消失了,也或许是他仍不愿承认,她是真出了事,被那暗流冲入不知方向的江河大海。
大夏开国以来,便有天子驾崩新帝需服丧两年以尽孝道之仪,百姓本也想着先帝生前为新帝定下的婚事,或要因此而延期举行,
然众臣怜惜新帝年幼无亲近之人后方陪伴,便几经商议,后请了首辅之意,终定下服丧之期以日代月,服满二十四天便可除丧。婚期如常,亦可算为新帝之朝增添喜象。
消息传至民间,虽实令百姓瞠目愕然,却又觉情理之中,加之丧期早除,自己家中喜事便也可不需拖延,实为君民同喜之事。
而多方人士本预料先帝骤崩幼帝登基,定震不得朝纲,压不住边境,再有先帝众多皇子滞留上都未返封地,恐宫廷,乃至于天下生乱。
却不想本有蠢蠢欲动之势的边境,忽然被边军全线镇压,甚而比之先帝在时更为太平。而朝中有先帝委以重任代为摄政的首辅辅佐统领,更平稳如未曾有新旧交替之乱,
各位皇子王爷亦似是心悦诚服,未与任何朝臣私下相会,暗中动作。一时间,上都之内,乃至于整个天下,都是一副太平景象。
而首辅忽请新帝下了一道,敢于民间施恶之人严惩不贷之令传遍各府城后,民间风气骤然清肃,府衙之内案卷骤增,然大街之上,白天夜晚,却骤减恶讯传来。
实为大快人心,额手称庆之举。
承宁元年,四月下时,承帝除丧之日将过,便不知从何处传言,道是有官员上谏前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应是命格过硬,才会在先帝赐婚圣旨下达几日后便先服了丧,加之其身份过低,配不得国母之位,是以便奏请新帝,首辅大人,另择一家世高贵门庭显赫命格上佳之女为后,
此流言一经传出,便引得民间一片哗然,却又听得首辅大人有言道是命格一事无稽之谈,斥令众人不可以此中伤他人,才叫秋府名声未得败坏,然首辅大人却只驳了命格,并未驳了换人之谏,便不由又令百姓唏嘘秋家女终是福薄,
而这国母之位又会花落谁家,便立时为天下人最津津乐道之事。
*
又下雨了,
南榕闻声抬头,搁笔起身来到檐下仰首看去,山色沉重,阴云遮日,细雨如丝,连绵不断,常言道春雨贵如油,然春季刚至便已下了三场雨了,
好在前次出门她多备了食材等物,倒也不惧风雨阻门,安恬的眉眼倏然舒展,转身回屋时,下方遥遥数里外,那座沐浴在朦胧细雨中,犹如巨兽盘踞的厚重城池在余光里一掠而过。
这荒院应是用以面壁之所,虽落魄枯败,却能隔风挡雨,一用物件虽有残缺却足可使用,便连笔墨纸张都还残留不少,她如今深居简出,吃穿所用也可自给自足,闲时听雨观风,记写从前所学所见,无外人扰,无凡尘忧,虽人在俗世,却如置身桃园,足心安矣。
但坐吃山空之行不可取,与先前有关一切相关,异于此间之事,物,都不可再做,待雨停后,需得再多采些山货,针线布匹也需得备上,她针线生疏,冬衣早早便要开始准备,
她来时院中杂草繁盛,可见土壤营养充足,现下雨水充沛,先时试移的山花野菜也都存活,待雨停后可再种些果树,粮种,若有机会最好能再养条狼犬,
虽她已在此住了近有一月,也未见有何野兽歹人出没,但有备无患才可来而不惧,春夏时节多阴雨,干柴也要多备上些,常见的防寒药材若能寻到也需得备些,
还有...
南榕越想越多,纸上所记的待办之事便也越多,如今的生活可算得上是清贫,但她微垂着,脂粉未施的脸上却是罕有的明媚舒色。
正如她身处的陋室墙上所挂,字迹清秀,自有风骨所撑的题字:“往事已逝,唯自在矣。”
*
上都城,秋府
自有风言传出朝臣有意请新帝另立皇后开始,秋家,乃至秋府上下都皆是一片愁云惨雾。旁人不知,但秋府内便有为官者在朝,自知此非是传言,而是切切实实有那礼部官员上折请谏,
便有秋家一系在朝中反对,却奈何敌众我寡,而做主的首辅大人亦似有听之之意,难道这到手的皇后宝座,家族荣耀之机,便就此没了,还要落得成满上都的笑柄不成?!
是以,家族便施压秋家三口求得首辅大人相助,不论用何种方法,都必要保住家族荣耀。
秋父秋母先时因女儿即将为后而挺直的腰板,一夕弯下,家族的施压,坊间的传言,及眼睁睁看着荣耀从手中流失的心痛,使得二人连门都不愿出了,
然眼看距离婚期愈近,虽新帝未有下旨毁约,可却也不曾遏制流言,才终让这皇后易主的传言愈演愈烈,也让他们一家如被火炙寝食难安,生怕那废后圣旨瞬息下达。
求到首辅大人府上之事他们也非是未去,可却连温府大门都没能进得,若非温府周遭无人毗邻,恐他们秋家的笑话更被人看了遍去。
夫妻二人不怕荣耀被剥夺,却心疼女儿若真遭了天子退婚恐会遭受更多苦难,是以此刻,便是为了自己,也要博上一搏。
“恬儿,你看能不能请南姑娘帮忙向首辅大人美言一番?”
“是啊女儿,你与南姑娘情同姐妹,首辅大人爱重未婚妻子之名更天下皆知,若能有她开口说情,首辅大人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自事出后,秋恬恬虽不至整日以泪洗面,却也愁容满面凭添忧郁,然面对父母的殷殷期盼,且亦知此事之重,便心中愁苦,也愿意听话一试。
待到得温府门前时,本以为需得费些口舌才能求见,却不想门房竟直接叫他们进了门去,这也不禁让三人心中大定,更以为是南姑娘背后出力,便一改愁色欣然前往。
*
“大人,秋家人到了。”
温景州未有言语,愈深愈冷的目光一直落在墙上所挂的图上,须臾,他淡声开口:“如何。”
右安不敢抬头,躬身回道:“回大人,江九安自离开清灵寺后便一直在南陵徘徊,但却并未发现姑娘踪迹。上都境内,亦,仍未有发现。”
及至如今已近月余之久,各卫全动,却竟连南姑娘丁点踪迹消息都未寻到,若南姑娘还在上都,或应该说还活着,以温府之精卫,如此严密搜寻排查,便再是高超的探子也绝躲藏不过,
而当日出事时,他虽不在,但事后却随大人一道查看,山台那般高陡,突然受惊跌下,便是落入水中恐也重伤无疑,下方又有暗流,再加溺水,恐已是凶多吉少,
而南姑娘又不知会不会水,即便会,她那般柔弱女子,恐在落水时便--
且大人抛出诸多诱饵,却未有任何动静,若姑娘果真在世,以她那般在意,怎可能无动于衷,
而今距婚期将至,新娘无踪,大人却未有任何安排,以大人之智,他能想到的定早已被大人料到,却为何竟就那般坚信姑娘无事,
“大人,高管家托属下代为请示您,喜帖婚期之事--”
温景州抬手抚在画中女子黑白分明却少了神采的眼上,深谙的眸中缓缓划过一抹异色,
即便如此之久未有任何消息,他亦不信她会出事,她或只是用了她的神异手段与他躲藏较量罢了,
南儿若要与我比谁更有耐性,更心狠,那便来比一比吧。
少顷,他按下机扩,在夜色中降临的女子画像便缓缓被书架遮挡。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漠然吩咐:“一切如常。”
秋恬恬如坐针毡的在厅中等着,她想要向有些眼熟的婢女问可否先去找南姐姐,可这府中下人个个垂首恭立,却面色漠然与先前所见全然不同。
而她进来时的欢喜此刻也因等待变作了忐忑,而南姐姐始终不曾露面也令着实她心中不安,
“爹,娘,我去找--”
“大人。”
忽然闻听此称,秋恬恬顿觉后背发紧,却不敢耽搁,忙与父母起身朝厅堂门前迎去。
“草民/民妇/民女拜见首辅大人。”
清雅至极的冰蓝色袍角自三人垂下的眼中一掠而过,三人也随之转了身形在厅堂中央站定,再次行礼。
许是许久,又许是很快,听得上首一道清雅却淡漠的叫起声时,三人不约而同长出口气,亦都觉手心额角隐有冷汗溢出。
既非是女眷出面,便不应再由秋恬恬越矩开口。
虽未能先见到南姑娘,但既能见到正主,秋父心中也极为高兴,便上前一步再躬身拜后,开口说道:“首辅大人百忙之中愿见我等,秋家感激不尽。”
他说话时眉眼低垂,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余光里见上首之人只静静端坐察觉不出心情喜怒,不敢再寒暄耽搁,忙直入正题:“不瞒大人,此次登门打扰实是--”
“秋姑娘,”
温景州抬手止了他的话,深不见底的眼眸掠了眼厅中三人,最后落在略后方所站的少女身上,语气淡漠:“你很幸运,得遇贵人,即将一步登天,”
“遂你们应也知,这天梯从何而来,”
下方三人精神紧绷,瞬息便明了他的意有所指,然却未见任何难堪不甘,毕竟以秋家地位,便是族中官家嫡女恐也难得皇后之尊,如今得知原委只有算不得太过震惊的恍然与疑惑,
既是首辅大人背后操纵,又为何会允皇后易主的流言传出呢?
“她若安好,你们便可安好,她若在,秋家的荣华便在,反之,亦然。”
温景州点到即止,也无意再与他们多费口舌,他将目光越过厅中神色无措的三人,看向明朗晴空,语气愈显冷漠:“送客。”
第79章 [V]
三人茫然进府,懵懂而出,只听明了他言下秋家荣败全系南姑娘之身,那莫不是南姑娘那厢出了何事才叫首辅大人迁怒他们?
可他们连南姑娘的面都没见到,怎知发生何事,又该如何补救?
高管家送三人下了门阶,低声提点了句便微微颔首转身回府,徒留一家三口怔然望着威严气派的漆红大门嗡声合拢。
连堂堂首辅都找不到的人,秋家一商贾人家又怎可能寻到,然现下他们已骑虎难下,即便明知不过无果,却仍抱希望,
而结果也果然不出所料一无所获,温府婚期定于五月九日,距今也仅剩下不足十日,可新娘至今还不见踪影,最为着急的却是秋恬恬一家。
此事隐秘,秋家连府上都不敢告诉,只能受着世人非议将铺中所有伙计全打发出去寻人,一家三口却在家中左立不安,亦生不出埋怨,只不停念着佛,唯恐那新娘独自在外再生了意外。
“恬儿你再想一想,南姑娘会去哪里?她这次可有与你提过?你可是又在其中帮了忙?”
“对对对,好女儿你可不能糊涂啊,你若真知道南姑娘在哪便快快招了吧,你可好生一想,若真顶上了被天子退婚的名声,你还嫁得出去吗?首辅大人如今执掌朝堂,他丢了颜面可会饶了咱家?恐咱整个秋氏一族都要蒙遭大难啊,咱们家可万万不能做这千古罪人啊。”
如此沉重的后果,无论哪一样秋恬恬都承担不起,只是想一想她便有想绞了头发出家避世的念头,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和上次一样出了力帮了忙,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南姐姐便愈少见面,便是见面,也多是自己说南姐姐听,她也再未与自己说过任何要走的话,更未流露出什--
等等,
秋恬恬蓦然睁大眼,她忽地想起一事,布满忧色的面上也变得若有所思,秋父秋母见状心中一喜,忙围了过来,却又怕扰了她,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旁的不知,但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去清灵寺上香时,南姐姐去时与回时明显神色有异,她当时被她周身流露的虚无所摄也没敢相问,现下想来,去时还好好的,怎不过自己求了符的功夫,便气息骤变?所以,南姐姐定是在那时遇了何事,
可旋即,她又眉目沮丧,便是知道这些又如何,她去了何处还是毫无头绪啊,
然秋父秋母听后却不觉无用,于此时刻,有任何线索都不能错过,须臾,三人便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温府报信,一路便由秋恬恬带路去往清灵寺赶去。
就在他们的车架刚出了城,便就有人暗中跟了上去。
*
已经五月三日了,
南榕将她挂在墙上的日期勾上,后退后两步目光下移,静静看着那被圈着的九上,
再有六日就要过了婚期了,
旋即她摇摇头,抬手将圈子涂去,重在上方写上九字,于现下的她来说,除了自己及父母生辰,忌日,已再没其他特殊日子,这日历也只是提醒着她,莫要不知时日浑噩度日而已。
但她自那日脱身来此便一直未见过外人,自也不知如今山下情形为何,想以他的为人手段,不到最后一日,他定不会罢休的,是以,为稳妥计,还需得再谨慎几日。
她没有外援,亦没有充足的空间来布置一切,她的脱身之计甚至极为粗陋经不得推敲,便连所谓假死,她也连具以假乱真的尸体都没有,
孤独寂寞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即便孤身独居深山,她也丝毫不惧,且安然自在。所以,她只要藏得住,耐得住,只要不与这世上任何一人有来往,即便他权势滔天手下无数,他也没有头绪线索能找得到她,只要等到--
“咳咳,”
“咳咳咳...”
南榕手按心口尽量不那么用力的咳嗽,然喉间的痒意及肺部的沉闷又让她难以控制的不停咳嗽,而每一次的震动都让她眉头紧皱,心口震痛,
她走到屋门前扶着檐下的樑柱,长长的吸着雨后深山中清新的空气来压制肺间沉闷,如是几次深呼吸后,也确是将那股闷如窒息的咳意压下,
南榕头中发麻,却不由劫后余生般缓慢长出口气,但她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若不消除炎症,等到病情恶化染上肺炎,于她的身体,及日后的生活都会是极大的麻烦。
不过一场春雨竟叫她颇受了累罪,只好在未有发热,暂不影响她的活动,山是下不得的,寻医问药更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