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明是严厉的话,却因着她星眸含泪,神色委屈茫然,听来却如撒娇哭诉一般,直叫温景州心软又心疼,他不觉被她的任性所恼,他甚至比她自己更知她如此突然原因为何。
正是因此,他更不能叫她有任何闪失,
“南儿听话,待你气色恢复身子无恙,我必事事随你。”
“听话听话,你总叫我听话,我已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判断,我更知自己身子状况,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我也期待了许久,你为何要食言,为何要自作主张的毁约,为何要拦着我,我--”
南榕控制不住心中无法言说的委屈与窒息,甚至有那么一刻,被毁约被阻拦的巨大失望愤懑已压过了她要去到那里的急切,
温景州被她短暂爆发后无助委屈不知所措的模样惊了瞬,亦抱着她一下下拍抚着她紧绷起伏的纤背,思及黑原笔记中曾有言如她此时这般更受不得委屈,需得事事顺着,
深邃的眸望向她平坦的小腹,若告诉她--
此念不过一闪而过,温景州便决然否定,未坐稳前便叫她得知非是善事,即便她才向神佛求子,亦是那般言辞诚恳,
再垂眸看她气怒难平珠泪涟涟的可怜模样,心内忖度片刻,终是不舍叫她此时失望,进而再郁结于心。
无奈的暗叹了声后,他抹去她颊边清泪,温柔宠溺的眸寻着她气恼闪躲的眸,好言哄道:“南儿娇娇如此,我如何能舍得叫你失望难过,”
见她蓦地眼中一亮,也不再回避,润过泪水的眼更如要放光一般雀跃盈盈的望着他,温景州轻点了下她精巧的鼻尖,宠溺笑她:“又哭又笑,真如孩童一般,去是可以,只你我需得有言在先,到了那里不可再任性,一切都要听我安排。”
只要能去,南榕自是一切都好,胸中郁堵霎时一扫而空,当即便破滴为笑:“好好好,都听你的,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
夕阳西下,人皆归家时,望月崖下已有人陆续离开,却仍有欲登顶的百姓游人在此徘徊,从人群后方遥遥看去,未有树林遮挡的巨峰山上,有人上山,有人下山,虽未有登顶者,却络绎不绝,热闹至极。
南榕仰头看着,染着落日余晖的眼中,有期待,有紧张,却更有更多的跃跃欲试。
崖下的人虽已疏散不少,然山上之人却不好驱离,温景州微皱了眉,望月崖山梯陡峭,且宽仅有一米之余,两侧虽有木栏铁索防护,但若上下巧遇不慎擦撞,难免不会有意外发生。
温景州心中早有主意,转眸看向身侧迫不及待神情惊憾雀跃的女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挥动。
耳闻与亲眼所见当真相差甚远,尤其站在山底朝上望时,那股高不可攀难以攀登的压迫感便更加的强烈。
南榕深吸口气,握紧了他的手雀跃的转头看向他笑道:“我以前爬过山,也不比这望月崖矮,你我不如便来赌一赌谁能率先登顶?”
温景州心有成算,却不欲扫她的兴致,便无有不可的点头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随着她抬脚的动作而动,同时手臂用力借了力过去。
虽有他相助,却才上了五十阶左右,南榕便觉开始吃力,娇嫩的脚底亦开始火烧般疼痛,然她却面不改色仍是一副兴致勃勃之状速度不减向上攀行,
而在二人前后一米之距,都有随行侍卫与之同行随护,她想要松懈,还为时尚早。
百丈多之高,且山梯越走越陡,大有垂直之状,其中凶险非身临其境不可描述,欲攀此崖,所需不仅要体力,更要胆量,毅力,而显然,来此者大多是一时好奇冲动,而后便虎头蛇尾半途折返。
南温景州停下脚步将她稳稳护在怀中,淡漠的眸看着自上方一个接一个面似虚脱,颤颤巍巍的自身边经过的百姓,首次与她说道:“现下已攀了百阶之高,且夜色愈浓,气温愈冷,以你的身子不宜再继续向上,待明日我们可早早来此上了山顶等候圆月当空即可,南儿先前可是应我,一切听我安排,莫要任性。”
南榕随他的话不由看了看脚下之路,落日已全然不见,晴碧的天空亦蒙了层黑幕,遥遥可见山底火把的光亮,却衬着此时境况,愈显有一番幽冥之状。
“这才刚刚开始,怎能就此半途而废?且我特特穿了厚衣便是防着崖顶冷风呼啸,且不论有侍卫火把引路,明月留辉,只知你在身边,我便无惧无畏。”
南榕轻晃了下他的手指,被火光照得橘黄的脸颊阵阵暖色浮现:“我若累了定第一个向你求助,且来都来了,怎能做那上阵逃兵?有你护着,定不会叫我出事的,嗯?”
温景州已极是退让,如何不愿叫她置身险境,有丁点或会发生意外的可能,然她说罢便径自转头向上迈去,山梯高陡,她若真任性反抗,恐才极是危险,是以,到了此刻,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强将她桎梏。
腹部紧坠着隐隐作痛的感觉,让南榕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怀孕的事实,她本已有所怀疑,现下得以证实,却她出人意料并未多觉惊慌无措。
只是她的身子实在康健,先前那般的冰寒入体未伤了她,旅途奔波未累了她,刻意多行未动了她,连频频冲撞都未能伤了她,
然事在人为,便她再是牢靠,也抵不过有心用心,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弯起,晶亮的眼眸亦闪着异样灼光,以她现下身处之地,配着昏黄火光清淡的月光,倒也不显突兀,
又行了十余多阶,温景州已是忍到极限欲强行让她停下时,南榕忽地停下来,暗下的天色隐藏了她发白的脸色,只有晶亮的眸在微光中熠熠生光,“柏卿你累吗?”
温景州日日强身,体力自是比她强极,及至现下他连气息都不曾乱过,他自也意会了她的言下之意,便仍不扰她兴致,促狭笑她:“现下可是领略了这难登崖的厉害之处,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要为夫抱你下山?”
南榕亦知以他的谨慎能任她任性至此已是极限,便不再操之过急,
第95章 [V]
身子微动便叹息着靠在他怀中,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道:“望山跑死马,此谚语用在此处也极为贴切,确是我自大了,然事不可半途而废,旁人如何我不管,我确定是要登上崖顶,亲身领略一番抬手可摘月是何等样的豪情壮志,”
说罢,她忽地伸手自他腰后握紧了石栏,扬起脸狡黠的看着他笑道:“我知你疼我身子疲累,然身子劳累三五日便好,可若心中遗憾,却是三五年无法释然,遂,惟望柏卿既任我任性了,便就纵我到底,叫我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可好?”
初夏的夜风吹在身上舒适宜人,在高几十丈的山梯道上彼此依偎,头顶清明朗月,立于半空高处,衣衫缠绵随风轻舞,情意绵绵深情相视,此情此景,当真是任何华丽辞藻都不足形容。
温景州能感觉到她快于平常的心跳,亦能看得清她澄净眼眸中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也是因此,他将她唇上些微的苍白看做了疲色,
他不想扫她兴致是为真,然她的身子更为重中之重,两相比较,自是--
“遂接下来,不知柏卿可有余力愿背我一阵?”
说话间,南榕已极为自然让过了他欲探她脉象的手圈在了他的颈间,因着此亲昵的动作,二人间的距离自又更近了些,说话时,亦当真吐气如兰轻柔缱绻的送了出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此言果真不假,
便明知她此刻撒娇痴缠都只为达成目的,温景州被她化软的心,仍是不免为之怦动,且她此言也与他备用之案不谋而合,只要她一切安好,畅意舒怀,他自是愿无度纵她。
深邃的眸满含宠溺无奈的笑看着她:“南儿的美人计下,便是刀山火海,我亦愿往矣,何况只是一座小小崖峰,”
他小心揽紧她的腰肢稳稳用力将她贴面抱起,一手护托在腰腿,接过身后侍卫递来的披风为她系上遮挡山风,一手握住石栏,清绝俊美的脸微垂下在她错愕的眉心落下轻吻,勾唇一笑,“且抱紧了,我这便带南儿登顶。”
南榕紧搂着他的颈,清冷沉静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着下方愈来愈小的景物,被他几次拒绝放她下来,也听着他的气息从平稳从容慢慢变得深重,
而随着上山的速度愈来愈快,她的心跳也控制不住的开始加快,望月崖高有几百米,便是寻常下山稍有不慎也或可会出了意外,
在没有尝试,没有备案,结果非生既死的情况下冒险为之,这样的疯狂大胆之举,真的是不顾一切,孤注一掷了吧。
环山修建的山梯,一面临水,三面临路,当隐隐感觉到凉意自下方传来时,南榕偏下头,轻轻在他颈间蹭了下,似是心有所感语声缥缈道:“我已许久未见有人经过,现下这山梯上,应就只剩我们一行人了吧,高处不胜寒,空寂也寒冷,且我向下看,总忍不住想着或不知哪一刻会有要掉下去的错觉,若是从此处掉下,恐连全尸都难--”
“南儿。”
深重的气息忽地顿住,稳健的步伐亦骤然停止,温景州神色沉凝的垂首看她,眸含不悦哑声责道:“莫要言及不好,且注定不会发生的事,”
温景州不想对她严厉,可他半点无法容忍她哪怕只是随口说说对自己会有不好的言语,而不知为何,他忽觉心律失衡,耳膜嗡鸣,似是因她的话而隐觉有不详之感,
他托紧了掌中娇躯,抬眸望了望已仅剩一半的山梯,幽深的眸中尽是坚毅,已行至此处,为安全故,便只能上,不能下。且崖顶已做了安排足可叫她今夜安心歇下,待明日天亮自不需再如此费力下山。
而现下有他护着,众多侍卫前后护随,绝不会有意外发生,她这般感触,只是兴致过去后怕袭来,且未脚踏实地的晕眩错觉。
然变故总是突发,也叫人无有防备且措手不及,温景州明明已将她小心放下,欲叫她落脚缓过眩晕稍坐休息,怎却不过是一阵夜风忽起,将披风吹起令他短暂失了她的身影,再见时,她竟不知怎么已掉出石栏外面,
“南儿!”
“来人快下栏救人!”
温景州已然失色,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通体冰凉,然便是如此,他也记着紧紧抓住她,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控制着紧绷欲断的嗓音柔声安抚她:“南儿莫怕,你乖,我会抓住你,你莫要乱动,双手抓牢我,我马上拉你上来,南儿乖,不怕,我定会救你上来,南儿听话,冷静下来,南儿,”
“温景州!温景州!”
南榕如被吓傻了般只知惶惶恐惧的叫他的名字,纤细的身子如无依的佛柳在半空随着夜风惊险摇晃,
她的手惊慌无措的抓着他紧扣着她的手,却手心出汗一片凉滑,除将他的手背抓出血痕未能将自己攀上分毫,而被吊在半空的手臂被拖拽的痛感,亦更令她痛不欲生力而不逮,滑落的左手慌乱的划过衣裙,下一瞬她的身体便猛然一震,
随即,温景州便亲眼见了叫他此生难忘,且此后夜夜惊醒的一幕。
漆黑的夜色,叫人看不清她的衣衫是否洁净,可吊在栏外的女子颤抖着举起的手上,那在随风闪烁的火光照耀下依然刺目的鲜红,却叫人轻易看得出来。
南榕脸上的血色已彻底不见,她的瞳孔甚至都已失去了光彩,空洞绝望的望着上方,虚弱短促道:““温景州,我,流血了,我没有受伤,怎么会有血,温景州,我肚子好痛,温景州,你救救我,温景州,我,我是不是怀孕了,温景州,为什么,温景州,我不知道,我今日才许了愿,温景州,我不要流产,我不要,温景州--”
“温景州!!!”
冰蓝色的披风被骤疾的夜风吹落,沾了血迹黏腻凉滑的手,终是做了那断命稻草。
便是随行侍卫有备而来,系了绳索下落施救,却也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晚了一步。
温景州的手背上是她慌乱抓到留下的血迹,心神亦被她的话刺得血肉模糊,她煞白的脸色,惊恐绝望的神情,手上裙摆上一闪而逝的鲜红,带着茫然,害怕,无助的祈求,一切一切都仿佛还在眼前,可他却好像失明了一样眼前一片漆黑,亦如失了声般发不出一声,
他像是被冻住了般保持着极尽所能抓握的姿势,从来从容莫测的黑眸亦一片空洞,须臾,漆黑无光的眼陡然浮现疯狂灼光,在同样大惊失色的侍卫错愕中,拖着沉重的身体便翻身追了下去。
“大人!”
“快救大人!”
还停留在栏外待命的侍卫此次未再重蹈覆辙,千钧一发之际,终是将他拦下。
温景州抱着心爱妻子上山百阶不止,双臂双腿已疲累酸重,然此刻他却如饮下神药,神情亢奋力大无穷,死死拽着他的忠卫险些拖拽不住,却在此时,自望不见底的下方忽地回荡一道砰然巨响,那声音之大,响彻冷夜,亦如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如此之高,声音如此之大,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此处下方是湖河,这般掉落下去,便是山石恐也会被砸碎,而血肉之躯,自更无半点生还可能,
温景州通晓古今知天文地理,只会知之更深,然他却不愿相信他的南儿会就这般离他而去,就这般带着他们的孩子满含遗憾害怕的离去,
他身形不稳的扶着石栏,正欲下令立刻搜救,却胸腹间沸腾灼烧,心头剧痛血液逆流,直至逼到喉间,刚一张口,心头之血霎时自口中逼出。
“大人!”
温景州胸中似破了洞,飓风呼啸痛不欲生,却踉跄着稳住身形,深若幽冥犹如死海的眸定定望着下方深渊,语气平静诡异,嗓音似喉中撕破般沙哑可怖:“将夫人,平安找回来!”
*
“温景州救我!孩子!”
“南儿!”
温景州毫不犹豫的翻身跃下,却一如每次蓦然惊醒,他的胸膛剧烈的喘息着,额角蹦跳,双眼赤红的看着虚空,鲜红的床帐仿若化作了那夜刺痛他心肺的妻儿鲜血汹涌着朝他包围而来,
周遭仿若死地的安静,身畔空荡冰凉的床榻,一切一切都叫他萦绕于胸的无名火焰愈加沸腾,不停轰鸣刺痛的头中逼得他几欲炸裂,理智不存,
“砰!”
握不住她的右手颤抖滴血的挥开艳红床帐,他已散着发赤足疾行而出。
守在门外的左平右安自方才屋中再次响起的惊痛呼声,便料到此幕出现,却不敢开口相劝,亦不敢为他添衣,甚至连稍稍靠近些都不能,
两个月前大人亲自下水将已是不全的夫人打捞上来时,那般惨状,暴怒炸崖之况,只叫人现下想来仍是毛骨悚然。
大人从来风光齐月清贵从容,却自南陵事后日日夜不能寐,累到极致不过浅眠半刻又一次次梦魇惊醒,压抑摄人的气息亦一次比一次深的冷冽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