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殿内沉寂了良久,温家父女皆失神的看着那座书山发怔。随后温梓童咽了咽,缓缓摇头,由衷赞佩李玄愆的狠劲儿。
宣孝帝让他网开一面只文罚,他便依命文罚,可这文罚和下牢也没多大差别了。
牢里起码还能打点些银钱吃好喝好点,免除劳作。可这惎悔斋那是银钱权势皆行不通的地儿。一般宫妃便是触怒圣颜犯了过,顶多也就在里面关个三五日,待回了自己寝宫都要好一番调整将养。
连今瑶这回是作茧自缚,踢到一块铁板了……
作者有话说:
24点二更噢~(小说明:一般二更会在21点,但如果有事赶不急就会24点。因为榜单规律三小时一间隔,所以错过21点,我就会选择24点更。以后同样。)
第31章 忽悠[V]
李玄愆老神在在的端坐椅中,手里托着茶盏久久不放,目光却是借着杯盏的遮掩投去了温梓童身上。
看着她边听何开解释,边轻挪着步子绕经卷而行,由懵怔到骇然。
上一世她不给他机会,他便只能在暗中默默偏护,不然以她在后宫作天作地的品行,早就被那些老臣上疏弹劾并议罪了。
她想学前朝太后,可前朝太后之所以一生品德不端却还寿终正寝,那是因其不端的对象本身就涵盖权臣猛将。看似浪荡,其实最懂得不同时机拉拢不同人心,为其幼子护航。
可她到好,只学人家放浪的皮毛,却偏离重心。她即便是要狎玩戏弄,也该投入他的怀抱方能无忧。
却偏偏舍近求远,去外面物色那些轻贱的土芥刍狗……
每每回忆起这些,李玄愆便觉胸腔妒火横蹿!恨不得一把将她给揪过来,按在怀里好好问问到底养了那些面首欲做何?
不过再往下想,又难免想到临别之际,她眼中噙着莹然水雾望向他。一时间便压下之前所有怒火,只余悲恸。
李玄愆咽下往日涩苦,喉头微微滚动。他撂下茶杯起身走至温梓童身旁,目光却并不看向她,只随意的落在前方书山上:“可还满意?”
“满……满意。”同样的答案,同样的吞吐。只是先前回答时她是觉得罚轻了,这次回答却又觉得量刑太重了。不过不能否认,她心下莫名爽快!
李玄愆嘴角淡出笑意。可另一旁的温正德,却不敢笃定先前四皇子那话问的是女儿,还是他。有道是礼多人不怪,于是他也作了回答:“谢四殿下为小女作主,讨还公道。”
李玄愆瞥他一眼,那丝笑意更甚,随后微微点头。心中道这老东西总算开了点窍,知道疼惜自己女儿了。
其实这点罚抄算不上什么,虽也能震慑连家,但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连今瑶此人胆大泼天,上辈子他能威慑住文武百官,包括已为国相的连平,却没威慑住此女。她竟敢选他人在京中时,戕害众所周知他护定了的温梓童。
故而这辈子,他不会再给她机会坐拥权势。这女人一但手中握权,便连她父亲的话也不会听。
那么首要的,便是让她嫁不成李桓,当不成未来的太子妃。
其实原本李玄愆动摇过。在放平安灯那晚,他曾想着只要温梓童这辈子不去趟这浑水,夹在李桓与连今瑶之间,那连今瑶这辈子便不会嫉恨她。
可结果却是,连今瑶依然对她下了手。
如此可证,女子间的嫉恨有时未必全因着男人。
既如此,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给连今瑶嫁入皇家的机会。上辈子只是个侧妃尚能翻云覆雨至此,这辈子若让她做了正妃那还了得?
而贤妃为李桓选妃心切,这几个月便会定下来。只要这段时间连今瑶被困在惎悔斋誊抄经书,贤妃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人,断不会选她作儿媳。
这般想着,李玄愆侧垂下头,睨着温梓童,双眸中尽是遮掩不住的脉脉柔情。
此生,明里暗里,他都会护定了她。任谁也不能再欺她半分。
温梓童僵僵的立在原地,许久不敢动一下。
她能感觉到身边投来的炙烈目光,这令她拘谨束厄。同时她也万般的不解,李玄愆对她到底是何意思?
若说他现下就对她动了情,她是一万个不敢信!上辈子好歹相识了数年,一次次面见接触下动情也不足为奇,可这辈子才见过一回面,她有这么大的魅力一次就给人勾了魂儿去?
何况对方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白丁俗客,而是李玄愆!
这……似乎不太可能。
否定了这个猜想,温梓童越发迷惑起来。
待平阳侯父女过目后,何公公便带着人又将经书抬去惎悔斋了。等着前来宠幸它们的连家千金。
平阳侯父女也随即辞出。温梓童直到离开便殿,没敢再抬一下头,更是没有再与李玄愆撞过眼神。
父女二人乘着马车出宫,路上平阳侯额蹙眼耷,一脸愁山闷海,时不时看上女儿一眼。可温梓童却浑然不觉的靠在软壁上阖眼假寐,这不禁令平阳侯越发的心烦意冗!
他终是沉不住气,瓮声瓮气的开口申斥:“童儿,适才在御前,你为何胆敢公然忤逆为父之意?”
温梓童缓缓睁开双眼,这一路上她已是酝酿好了一套说辞,此时便心平气和,娓娓不倦的道来。
“父亲,您是不想温连两家因这次的事结下仇怨,可难道您就不怕开罪了四皇子?”她先抛出个开头来,观察了下父亲脸色,果真见他有些惶惶。
是心里更加的有底儿,接着说道:“四皇子跟咱们平阳侯府不占亲不带故,怎么会无端替女儿出头?显然只是想拿此事作文章,打压连尚书!那么咱们平阳侯府夹在中间,便成了两方博弈的棋子,棋子怎能站队?站队哪方都等于是将对方得罪的死死的!”
纵是温正德再端着严父架子,可也得承认女儿分析的头头是道。望着女儿,他眉间蹙得又深了一分,意识到这些年来他对女儿疏于关怀了,以至于女儿心性成长的这么快,他这个当爹的却丝毫无察觉,还当她是那个小丫头。
随后他叹一声,难得在女儿面前放下架子,道了句无奈:“那又能如何?连平他就差点明了告诉你爹我:若不帮他善了此事,他便要断了丹儿的仕途!”
温梓童险些失笑出声。她爹这梦做得也太远了些,就温丹……还断送仕途?呵呵,那还真不需劳连尚书的驾。
不过她知道父亲有多看重那个笨儿子,此时也不想因这些争执,便不去触其逆鳞,只顺道着:“父亲说的是,您是得服这个软儿。可是女儿不需要,女儿可以与您唱这个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您站连尚书的队,女儿站四皇子的队,两边都有咱们的人,便两边谁都不得罪!”
听完女儿的话,又低头细细思忖一番,平阳侯眉间的愁云渐渐散去,最后忽地面上重拾春风,大笑着伸手指向女儿,惊喜道:“有道理!有道理!”
终于将父亲这关过了,温梓童也释然的笑笑。
余下的半路,父亲竟是没再拿她当个小丫头看待。就这样父女二人一路上叙着家常,便到家了。
这厢李玄愆回了寝殿没多会儿,何开公公也铺排好惎悔斋的事,赶回来复命了。
待何公公将惎悔斋的一应安排回禀完,悄然换了个眼神儿,李玄愆便命宫人内侍皆退出殿外。
何公公谨慎的回头看了看门窗都已紧闭,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袖袋里摸索了下,不知掏出个什么物什来。只攥着拳头递到四皇子眼前,缓缓摊开手掌。
露出掌心里握着的一粒浅褐色的小丸,红豆大小,滚圆滚圆。
李玄愆眼中微微泛出精芒,伸手捏过那粒丸药细细端看。片刻后,唇角微微翘起个弧儿,夸赞了句:“办得好。”
何公公立马沉下身子:“奴才不敢领殿下夸奖,只是殿下分了圣上的神儿,奴才才有机会顺手牵羊。”
原来刚刚在便殿时,宣孝帝头痛病犯,众人忙作一团时,他却趁机从李总管的小药瓶子里偷走了一丸。而这个任务,是四殿下一早便吩咐给他的。
不过至于做什么,他却是不知了。当然他也不会问,该他知道的,殿下自然会说,不该他知道的,他问便是找死。
将那药丸仔细观察一番后,李玄愆将它收在一个小瓶子里,贴身放着。然后便又离开寝殿。
第32章 心意[V]
宣孝帝身体向来康健,自去岁年末岁尾,才开始有了头疼的毛病。且越是遇到需深思耗神的事,越是容易犯。
御医接连数日请脉会诊,却也讨论不出个具体原由,只谆嘱静养,又开了些镇痛的方子,和应急的丸药。
上辈子李玄愆没太多想,只当是父皇经年累月的夙兴夜寐,案牍劳形,从而折了底子。原以为细心将养半年便有起色,谁知后来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永远忘不了那年冬日他挂帅远征,出征宴上父皇语重心长的说自己已是日薄西山,待他这次得胜回朝,有了服众的功绩,便要在百官面前宣布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
父皇就差点明了说,要立他为太子。可当他锦囊还矢,归京途中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李桓被立为了太子!
回京后,父皇也未像自己承诺的那样,亲自站在天门街的宫城门楼上迎接他的凯旋。而他自己入宫去向父皇请安述奏,却发现父皇已不怎么认得他了。
其实那时他便起疑,父皇的恶疾来势凶猛,不明原由,传位也传得稀里糊涂。只是那时父皇已病入膏肓,查证起来困难重重。
他曾向信得过的方士提出过自己的疑虑,方士却道,若当真有人毒害圣上,那也是经年累月投下的慢毒。因着单次毒性甚微,才可躲过宫内的各种查验。最终粒米成箩,一朝病发后便回天乏术。
李玄愆笃信这种猜测,故而这辈子提早做防范,在御膳房、内府局等皆安排了自己人盯着。饮食沐浴、熏香灯烛……样样做了检查,却没发现半点蛛丝马迹,可父皇的头风还是日渐严重。
最终他便想到了父皇常服的药丸。
所谓最安全是灯下黑,指不定这问题就出在本是救人的东西上。这便命何开趁乱偷来一粒。
他信赖一位姓赵的太医,此人医术高明且忠诚于他,上辈子他便是将此人安排在温太后身边,日日进宫为她请平安脉,以防有人在她起居饮食中动手脚。
太医署在皇城内,宫城外,他本欲传召,却得知今日适逢赵太医在御药库侍值。便没传召,也没乘辇,只带着何开和另外几个小黄门,亲自步行前往。
一路上,李玄愆追溯着一些上辈子的往事,大步流星的往御药库去。
待李玄愆到时,闲来无事的赵太医正站在药柜前配着些日常方剂。忽觉门前一暗,转头竟见是四皇子折节造访,立马放下手中杂物来到跟前,稽颡膜拜。
四皇子命其它人皆退下,又关了门,这才将瓶子给了赵太医,并明示了事态严重性。
赵太医先是倒出那粒丸药嗅了嗅,点头道:“的确是镇头风的药。不过内里是否掺杂了其它东西,微臣还需仔细检验。”
李玄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之后自己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赵太医知事情紧急,不敢稽延,匆匆去一旁将丸药化开,仔细检查。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过来回禀:“殿下,这药并无任何异常。”
李玄愆剑眉微挑,“可检查仔细了?”
“殿下放心,微臣敢以人头作保,此药的确无毒。”
李玄愆点点头,起身回宫,只是步子迈得没有来时快了。神色看似有所放松,可眼中又闪过一抹失落。
父皇所服的药无毒,证明太医署的人没被收买,如此甚好。只是这条线又断了……
*
今晚的燕宫城,迷幻绮丽。天边余霞化作数条长线,照拂着太极殿的琉璃歇山顶。
远看,便像是仙宫佛殿一般,射出万丈金红的圣光。就连檐角的脊兽也跟着占了光,好似被镀化了金身。
路过的宫人纷纷驻足,笑逐颜开的赞叹,皆道及是天降吉相!
只是此时身处惎悔斋的连今瑶却看不到这一幕。难得进宫一次,却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她手里握着笔,心却丝毫不在那纸上,不时抬头四下张望一圈儿。
还没她半间闺房大的屋子里,摆着床铺、桌椅、并个二斗小柜。余下的空地,摆着堆成小山的《大方广佛华严经》。
可据嬷嬷讲,这些不过是整部经的五分之一,其它的等她誊抄完再替换,不然摆不开。
恨恨的望着那书山,连今瑶脑中浮现的却是温梓童的脸。今日一切,皆拜她所赐!
那日温梓童先安排三姑娘激怒她,又派了五姑娘来充好人,有意无意透了温梓童的短板,让她以为可以好好教训一番,结果却是落进了下一个圈套里!
派两个堂姐阵前唱双簧,自己却隐于幕后运筹帷幄……
这女人的心计可真是深沉!步步为营,使出连环套诱她中计,当真可谓走了一步妙棋!
连今瑶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这么有手段有女人。不过来日方长,未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她暗暗发狠,磨的牙齿发出声响,身子也止不住气的颤抖!
待稍平静,她低下头去准备继续誊写,却蓦然发现刚刚手抖时滴了两滴墨汁在纸上,令誊抄了一半的纸张染上污渍。这样的东西无法上交,于是便等同废了。
连今瑶咬着自己的下唇,堪堪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爆发上来!她将笔胡乱一扔,抓起那张生宣来狠命的揉搓成团,然后丢向远处。
那纸团砸在木门上,复又弹开,随即那门却开了……
连今瑶哽咽一滞,见一宫人提着食盒进来,原来是到了送饭的时辰。
她平素最好面子,生怕被人看笑话,于是匆匆别过脸去,两手飞快的抹了抹腮边的泪。再转回头时,已是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声音也温柔可人:“有劳宫女姐姐。”说罢,便起身帮忙拆解食盒。
任她在外再如何傲慢,如今阶下囚一般困于此处,且还不知要困几个月,便不得不低下身段,对这些下人温软有礼些。
不管日后有无用处,起码这些日子有人能陪她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不然天天这样面壁誊写,她怕还未抄完经书,人便先疯了。
只是惎悔斋的宫人训练有素,待人接物皆摆着一副疏离的冷面孔,连今瑶再如何讨好,宫人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只将东西匆匆放下,便又提着空食盒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