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即便是身处后位时,这等场景也是难得一见的。她步子不由得顿了下,素容轻轻推她一下提醒,她才重又跟上队伍,一路护送着花车往正院去。
温梓童心中仍为先前场景动容,竟一时忘记了今日来此的目的。直至步入正院后,一眼瞥见坐在观礼台的李玄愆正起身站起,她才忽地心中一颤!想起为何而来。
李玄愆一身华冠锦服,束带蹑履,较月前在便殿见那面时要庄肃许多。只是那张俊逸绝尘的脸上没半点肃杀之气,穆如清风,令人神往。
今日他是代替宣孝帝前来观礼,故而仪仗也是格外威严。黄罗盖伞,雀翎宫扇,样样不得少。便是恭迎佛像时,他也只是从椅中起身致敬。
温梓童也不晓得为何,这才是远远看上一眼,她就心如鹿撞,双腿微微发抖……
盯着李玄愆看了一会儿,她逐渐平静下来,然后告诉自己:刚刚那些奇怪反应不过是走路太多累的。
果然素容和椒红也是这样想的,待队伍停下,椒红便声动嘴不动的偷偷问了句:“姑娘可是累着了?”
温梓童也没转眼看她,只赞同的“嗯”了一声。正在这时,梵钟被人撞响,闷沉肃穆的声音在耳边低回,温梓童被这声音唤醒,匆匆收回留恋在外的目光,学着他人那样也低下头去,似在虔诚的颂念心经,上酬慈荫。
佛说世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故而这梵钟便也撞了一百零八下,以示烦恼皆去。
待钟声停下,众人顶礼三拜。拜完温梓童睁眼抬头,见李玄愆已坐回了椅中。她前面站着无数身形颀长的光头,穿过这些看观礼台上的李玄愆,着实有些费劲。于是她放弃继续偷看李玄愆的心思,转眼看起了佛像。
这边佛像已被几位僧人抬着,请入花亭内的座中。而座又安置在一个巨大的金盆里,铜像落下,便有小半截身子沐在香汤里。
金盆前摆置展具,木勺,一旁有高僧恭说颂词。善男信女们分作两列,逐一上前虔爇宝香,之后拿着木勺舀盛香汤,为佛祖铜像净身。如此便可分得一块乌菜水泡的饭团,名曰食乌饭。
百人的队伍分作两列,很快便会轮到温梓童,是以她不由心下一紧,复又转头看看李玄愆。见他果然正看着这边,心下更是畏怯!
她混迹于人群中,李玄愆必然发现不了她,可一但单拎出来上前,李玄愆定能一眼认出是她。那样过会再让椒红去送手帕,便很容易露馅。
这时她不禁又埋怨起自己的贪心来!明明今日她可以不来的,只让椒红混入花车队伍来送这帕子便好,可她就是想亲眼看见李玄愆接过帕子时的神情……
哎,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眼看着还几人就要轮到自己了,温梓童越发的心慌意乱。
正巧这时,上回见过的那个叫何开的公公走到李玄愆身旁,附耳小声说话。李玄愆微侧着身子,眼神随意的落在脚下玉台上。
温梓童便看准这个时机,与前面的素容换了位置,先一步去佛像前上香舀汤。待何公公的事情禀完,这厢温梓童也已然过完礼数,拿了乌饭团子从佛像后面悄悄的走了。
之后的绕佛仪式因着不再排布方阵,所以对人数清点上也不会太经意,没有人留意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正院举行着盛大的仪式,整个寺院的僧人皆聚集在正院,故而温梓童偷偷潜入后院时,并没有碰到什么阻拦。她按与两个丫鬟约定好的,提前藏身在后院的假山洞里。
按照仪程,待余下的几个仪式进行完,僧人们便会护送佛像回正殿。而皇子则会被延入后院,与住持同在五观堂进一顿素斋。至于善男信女们,则要去北湖放生。
而温梓童藏身的这座小假山,正是去五观堂的必经之路,且四面较为开阔,视野极佳,正好能仔细观察李玄愆行来的一路。
如今高柳新蝉,正是初初觉热的时候。方才在外面烈日杲杲,温梓童还有些畏夏,可一躲进这山洞,突然又觉冷飕飕的!
外面薰风拂拂,可那暖融融的风一但穿过石缝进了洞里,竟变成飒飒的阴风,有些侵人肌骨。特别她今日穿的还较单薄。
温梓童略局促的咽了咽口水,轻轻搓热掌心,眼睛透过洞前的一个小缝隙向外望去。此时大家还都在正院,这边没有半个人影。
洞内窄狭,她站得累了,便将额头抵在石头上歇歇。也不知这样等了多久,终于远远看见有队人朝这走来!只是日头太强,看得闪眼,看不真切。
温梓童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仔细辨认,果然笃定那一行人是李玄愆的人。
十来人的队伍,除了最前面一个引路的小僧外,李玄愆便算是走在前面。何公公亦步亦趋的紧随其身侧,不时小心提醒着这有杂石,那有树根。
漆黑且静谧的石洞里,温梓童听见自己的心“突突突”的快速跳动!她梭巡一圈儿,却没见到交待好来送帕子的椒红。
平日李玄愆鲜少出宫,即便偶尔出次宫也是前呼后拥,侍卫上百,断无可能被她碰到独身一人的时机。故而今日这时机已是千载难逢,仅有几个内官相随,没有持兵持械的侍卫。
温梓童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眼看着李玄愆快至假山跟前了,这才终于听见队伍末传来动静。
“哎哎哎,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儿!四皇子殿下在后院陪住持用斋,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只是十来人的队伍拉的有点长,远看时尚能看全,可如今走近了,当前石缝便只能看到队首。温梓童立马转向另一个石缝,那个孔洞的角度则刚好能看到队尾的位置。
遁着那声音看去,她果然看到一个小黄门正在拦阻闲杂人上前,而那个闲杂人正是手里拿着一个小锦盒的椒红。
温梓童不禁心下猛地一跳,手攥成拳头抵在自己心中位置,仿佛怕那颗不安分的心能跳出来一样。
主子如此怂兢,丫鬟反倒镇定,就见椒红恭恭敬敬的将那小锦盒呈给黄门,不慌不忙的说道:“信女知晓四殿下在此,不敢皇家面前无状,只是刚刚有位小师傅将这东西交托给信女,说是要紧之物,让信女速速送来呈给四殿下。”
听完椒红的说辞,温梓童又好奇李玄愆听了这话会是何反应,于是立马又移回先前的那个石缝,想再观察李玄愆。可是才将眼移过来,立马见了鬼般将身子一撤,后脑勺冷不丁就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
若不是心中有抑制,她此时早已大叫出声,太疼了!
她皱眉咬牙,捂着后脑勺揉了揉,一脸委屈。明明疼的要命,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虽说眼泪都给逼了出来,温梓童还是再次将眼靠在那个缝隙上,再次看向外面。好在这回看到的是李玄愆的背身。
刚刚那次探眼窥时,正巧李玄愆驻步在假山前,面朝着她,她一看就是放大号的他的脸。虽则英俊逼人,却还是将她唬了一跳。好在这会儿李玄愆已是转过身去了。
事情比温梓童设想的还要顺利,椒红还没往后说,李玄愆就道:“拿过来吧。”
小黄门听了吩咐,便接过那薄而精巧的锦盒,快步行至李玄愆身前,躬着身子两手呈上。
李玄愆没接过手,只就着他的手轻轻一拨那盒盖,盖子便掀开过去,露出里面的一方素色棉帕。
温梓童在叠放时,有意将那代表心意的青竹百日菊叠在最上层,故而李玄愆打开盒盖一入眼,便是那花和竹。
作者有话说:
23:50,有个二更噢~
第35章 折返[V]
这帕子棉料甚好,一看那光泽和软度便知是西域进贡来的长绒棉织成,非白丁俗客可有。加之其上绣工并算不得精良,像是不善女红偏偏又爱显摆的富家千金拙作。
李玄愆眉头微微一皱,隐约猜到这送帕之人安的是什么心思。抬眼想再看看那假手之人时,却见人已脚底抹油似的跑远了!
若在宫里,这自然是不敬,便是抓来问罪也不为过!可如今身处寺院,又逢盛大节点,李玄愆并不想小题大做威吓到众人。于是只信手一挑,将那盖子重新合上。
吩咐一句:“丢了吧。”人便抬脚走了。
洞里看着这幕的温梓童不禁心中一凉,整个人冻僵了似的怔在原地。
她之前想的皆是李玄愆收到帕子后,左猜右猜却始终猜不出谁送的样子。却忘记想这茬……是啊,最附和他性情的难道不正是既不知谁送,直接扔掉便是?
小黄门领了命,将手里帕子毫不留情的往旁一掷,便紧随上队伍离开了。
又在洞中等了一会儿,直到一队人的影子不见了,温梓童才小心翼翼的从山洞里出来。
她原是想先捡回那块棉帕,再从长计议,却未料到只看见一个空盒,没看见那里面的帕子!
盒子敞开着孤零零躺在地上,显然是刚刚李玄愆合上时没扣上卡扣,结果被那小黄门一丢便直接扬了个凌乱。
她又四下张望一圈儿,最终竟在那山后不远处的湖面上发现了一抹白影。走近看,果真是那方棉帕,半浮半沉的飘在上面。
温梓童茫茫然的望着那湖面良久,一颗心如坠冰窟!纵是舍不得那辛辛苦苦绣好的帕子,她也不能下水去拾,于是只得在叹了几声气后,转身悻悻的离开。
椒红这厢办完差事,便心情忐忑的回了正院,与素容一起等待自家姑娘的成果。两个丫鬟在移走佛像后空置下来的花亭里站着。
椒红一条胳膊横抱,一条胳膊支在下巴上,反复思忖着沉吟:“送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盒子今早温梓童才交给她,她对里面的东西一无所知。刚刚呈给那个小黄门后,她也是寻了个不提防撒腿就跑,根本没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素空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戳一下,怪罪道:“既是姑娘不让你知道的,你便莫要去瞎猜!”
椒红面露不满,略生气的落下胳膊瞬时掐腰:“素容,你就当真一点儿也不好奇姑娘送四殿下的是什么?”
素容四下观望一圈,见并无旁人,便小声道:“不管是什么都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别宫时四殿下帮了咱们姑娘那么多,总是该回敬点什么。”
“那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送?却要我偷偷摸摸。”
素容叹一声,道:“咱们姑娘的心是天边皎月,清高无暇,许是怕明着送落人话柄吧。”
椒红听着这话似有点道理,又似说不通,正纠结着,就见远处走来的一个娇纤身影。立马推了推素容,提点道:“姑娘回了。”
两个丫鬟一脸欣悦的望着自家姑娘,却是见她臊眉耷眼的,心情不虞。两人面面相觑一番,迎过去。
椒红一脸担忧道:“姑娘,可是奴婢走后你被发现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自家姑娘还有什么可烦闷的。
温梓童摇摇头,却是不改郁郁苍苍,只闷葫芦似的继续往外走,也不解释什么。
两个丫鬟见状追了上去,素容轻轻拉了下,解释道:“姑娘,放生完还要一同去正殿供舍利,若是咱们现在就走了,便要少上三人,只怕会给住持和当初收银子的人裹乱。”
听闻这话,温梓童才终于驻下脚,原地沉了半晌便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再呆上一会儿。
待去北湖放生的善男信女们归来,后院的住持与四皇子也用完了斋饭,所有人再集聚至正殿。
宝殿之上,四皇子率先进完香后便站去一旁,看住持诵经。善男信女则开始逐一上前进香,供僧添香油。
好在这一环节冗长单调,李玄愆并无多少兴趣,只专注的看着老和尚诵经,而没看排队进香的人。温梓童匆匆进完香,便重回人群之中。
到椒红上前进香时,随在李玄愆身后的小黄门却是蓦然一愣,立马给何公公附耳禀报了几句。何公公也未怠慢,转头便将小黄门所禀之事又小声禀报给李玄愆。
李玄愆听完,往正在向功德箱中添香油钱的女子身上瞟去。何开说这便是刚刚在后院无礼进献的那个女子,求问是否要治罪。
其实李玄愆并不多在意这点事,也无意在这时候治她的罪,甚至连基本的好奇也没有。因为京中想着各种稀奇法子,给他进献玩意的人这也不是头一个。因此他这一眼也只是随意。
可就是这随意的一眼,却在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后略微怔然。
这不是温梓童的贴身丫鬟吗?若他没记错,应是叫椒红。刚刚在后院时他没正眼看过这女子,故而那时没认出来。
之所印象颇深,是因着这丫鬟跟着温梓童入宫,在温梓童无端小产后,衷心护主冲撞了连今瑶。从而被打了二十大板,逐出宫去。
李玄愆还听闻,温梓童当初为保这丫鬟一命,拖着病体在李桓殿外跪了许久。李玄愆知她们主仆情深,于是在那丫鬟被逐出宫后,曾命人去接济。原是指望待事情平息后,再寻个名目把这丫鬟送回温梓童身边。
却是没料到,他派去那丫鬟婶母家探望的人回来说,那丫鬟嫁去外乡了。
可那才是她被打完二十大板扔出宫的第二日,拖着如此重的伤能不能活都是两说,谈何嫁人?
之后李玄愆又命人去了两回,说辞皆是一致,明知那一家子人没说实话,可李玄愆也不想难为几个农妇。只当是她叔婶怕宫里的人再行追究,这才不敢报出椒红下落。
如此那事便过去了,椒红的生死也便成了迷。
这些往事在脑中闪过,也只在须臾之间。李玄愆看着温梓童的丫鬟离开,突然想起了先前那条帕子!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便既辞出宝殿。
何公公和其它几个小黄门一脸迷惑的跟在殿下身后,只见自家殿下火烧了屁股般急如星火!他们自也不敢落下,一路小跑着跟到后院的假山旁,才见殿下才驻步。
李玄愆先是看到山跟前那一只空盒子,随后又甩着宽袖大步往前去,四下里梭巡,终于在目光触及不远处的湖面时停住。
他三步化作两步到了湖畔,提起袍摆就作势要下水!
这举动可把一众随从吓傻了!就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何开已一个箭步挡在前头,大了胆子展开双臂相拦!
他随侍多年,惯会鉴貌辨色,自然看懂了殿下折返为的是什么。于是大声道:“殿下万万使不得!奴才去!奴才这就去给您捞回来!”
说罢,转身跃入水中。
李玄愆微微变色,却一门心思仍扑在那方帕子上,只紧锁眉头等在岸边。不一时何公公便将帕子捞回,双手捧着回到了岸边,顾不得抖去一身沉水,就急急将帕子呈去殿下眼前。
李玄愆一手接下那帕子,展开细端那翠竹和那一簇小黄花,这才惊觉,那小黄花虽绣功差强人意,但显然绣的是百日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