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经义不着急回内间,这总算容温梓童稍稍喘了口气。可她心知那折子也就几笔的事,很快伍经义就要进来,她必须得在此之前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外屋掌了灯,光亮漫进内间,可使她更清楚的看清这里。然她看了看四下,橱矮柜窄,哪里有可容她藏身的地方?
情急之下,她意识到跳窗大概是唯一可能逃脱的方式,于是她快速移至窗边,轻推了一下窗子,却绝望的发现那窗棂子上有个小机括!窗子向外推时木轮转动,在推到一定程度后便转至卡口,自行固定,起了叉竿的作用。
这样的窗子仅能半开,何况中间还横着木条,纵是她身量再细窄,也是难爬出去的,若强行挤,弄出的动静也足以将伍经义引来。
既然窗不能跳了,温梓童只得想法子暂时藏身,只要能藏至伍经义上床,她便可悄悄从大门溜出去。
可是待她再次将屋子仔仔细细扫视一遍后,发现属实找不出能委身的地方。最后她无奈的望向了床。
床上挂着帐子,自是可以藏身,可是伍经义回来也是要上床的,藏去那里跟羊往虎口里撞也是没什么区别的。
然而现实已容不得她纠结了,因为椅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必然是伍经义写完了折子。
果然,紧接着温梓童便听到脚步声临近,伍经义的确要进来了!
这种时候,她已没了选择,要么是杵在这里他一进屋就发现,要么是躲去床上挣个一时半刻。抱着晚死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态,温梓童迅速移去床边,一撩帐子,人躲了进去。
伍经义进到里屋时,那微晃了几下的帐子已停止了晃动。温梓童就屏息凝神的站在锦帐后面,听着动静,也继续想着应对的法子。很快她便想起在粮仓对付那小丫鬟的招数,于是转头往床里看了看,打算找个趁手的“兵器”,一击将伍经义敲晕!
可床就这么大,所有东西都明晃晃的摆在这儿。软枕、被衾、还有枕边的一本黄卷,哪一样也不像是能将人敲晕的……
咦?
温梓童突然看到那软枕下面,露着一个墨蓝色的边儿,像极了白日见到的那个罪状折子。也正巧在此时,侍卫叩门求见,伍经义才宽下的外衫,立即又披回了肩上,他步去了外间。
趁此机会,温梓童爬到床里侧将枕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果然,就是那个折子!她心下狂喜,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一时间忘记了伍经义就在外头。她将折子打开,想看看那人都说了些什么,可打开之后却蓦地傻了眼。
织锦村——张大成、甜水村——齐三、彩桥村——赵老五……
温梓童蹙眉,显然这是一个名单,可这是一个做什么的名单呢?若只是寻常的人名录,伍经义又何至于将它藏在枕下?
带着疑问她继续往下扫去,当看到“桃花村——牛二”时,她的眉心豁然舒展开了。她大约猜出这是怎样的一个名单了。她动作极快的将折子合起,塞入衣内贴身藏着。
若她猜的不错,这名单八成就是伍经义在各村买通的线人,以他们做暗桩,一边监视着灾民们的动向,一边煽动着他们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力。
就如老伯所说,牛二不仅日日对他们撒播平阳侯是此时兴修水坝的主负责人这种谣言,甚至还鼓动大家去敲登闻鼓,宁可告御状也要圣上赐死平阳侯。
审案自有三司的官员,天子犯法理当与庶民同罪。可若是以扭曲的民意倒逼官府,挟舆论以令法治,便有很大的空子可钻。民智未开,只凭着一腔旁人刻意灌输的仇恨去行事,天下必将大乱。
操纵民意,这恰恰也是身为帝王最不能容忍的。
于公,于私,温梓童都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是以这张能指证伍经义搅动舆论的折子,便尤为重要。便是冒着身份被揭穿的风险,她今日也得将这个折子带出去!
藏好折子后,她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这个不大的空间,属实是没有任何硬物可用。打晕伍经义的计划不能行了,她只得再想办法。她阖眼,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静静的站立了片刻,温梓童做了个决定。
她躺到了床上。
伍经义将写好的奏折交给侍卫,命他火速让人送回京城,快马加鞭,务必在明白早朝时,这本奏疏摆至皇帝的案前。侍卫接了差事退下,伍经义也折回内间,将外衫挂在架子上,而后走至床前。
就在他撩开帐子的那刻,娴静的平躺于床上的温梓童,能清楚看到他面上由惊诧到气愤的变化。半晌,才冷硬的开口说了句:“是你?”
他记得眼前这个小丫鬟。
第62章 [V]
今日筵席前侍卫来禀刺史府的人来请了,可他出去后带路之人却跑了,当即便生出疑惑。
之后又在楼阁前撞见她,她竟咬死了不认先前的事,和侍卫各执一词。可侍卫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他自然信侍卫所说。
那时他便越发觉得这小丫鬟有问题。
如今她又莫名出现在他的寝堂……
伍经义眯了眯眼,心道这回倒要看看她是否还能死鸭子嘴硬!
温梓童将紧张情绪压下,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翻了个身,一手支颐侧卧着。
纵是对眼前人深恶痛绝,此时温梓童也不得不眉梢眼角隐含风情,对着他献媚道:“大人可算回了,奴婢在此好等。”
“你在等本官?”先前的火气稍降,伍经义略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指使她来的,又有什么目的。
温梓童撑起些身子,半坐着点点头,“奴婢都在此等了大人快一个时辰了。”
“那你擅闯本官寝堂,等本官回来是想做什么?”伍经义语气平淡。
“大人……”温梓童低了低头,做羞涩状,“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伍经义此人虽藏的深,但有一点温梓童相信他不是装的,那就是极其宠妻。
上辈子李桓在位时,曾有意撮合他与一位大臣的庶女。朝中肱骨数他洁身自好,三十多岁了府中只有一位正妻,无妾室无通房。头年妻子离他而去,从此便孑身一人。而那个大臣官职低于他,加之府中庶女大龄未出阁,便想嫁与他做个填房。
可谁知李桓开口牵媒,他竟也一口拒绝了,说自己此生只爱亡妻一人,再也不会要其他的女子。
当时李桓和温梓童都只觉得这是他没看上人家姑娘的婉拒之词,可事实是许多年过去了,直到温梓童闭眼,也没看到伍经义续弦。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温梓童今日才敢用这个危险法子。她笃信伍经义很快就会将她轰出去,这也是她最后能想到的脱身之法了。
夜风从支开一半的窗户刮进来,搅动着幔帐轻舞。温梓童的话说出后,屋内一时陷入寂静,氛围也略诡异。
伍经义注视着她,眼神说不出的令她不爽,可是温梓童也分不清那是不屑,还是不信。他今日打从见她时,就心生怀疑,这她很清楚,故而此时为了令他相信,在沉默良久等不来回复后,温梓童便打破了这个宁静。
她坐起,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衣襟后下了床,边往帐外去,边带着丝嘲讽意味的笑了笑:“看来长史还是不够了解钦差大人的品性,竟意图用这么肤浅的手段来讨好。伍大人心系宿州百姓,这种时候又怎会有狎昵蒱饮的兴头?”
伍经义随她动作转了转身,望着她的背身奇道:“你是说,是长史拿你来给本官献美的?”
温梓童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转身福了个礼,“献美不敢当,只是长史派奴婢来自荐枕席,属实是轻乎了大人德行。奴婢来时便知大人必不会受,但长史有命,小小奴婢也不得不尊从,还求大人宽恕奴婢这自不量力的蠢行。”
顿了顿,见伍经义还不接话,温梓童只得抓紧找理由退下,她垂着面,似羞于见人状:“奴婢无颜见大人,也不敢搅扰大人休息,奴婢这就下去叫人来给大人换过被褥,免得折辱了大人令名。”
自顾自的说完这些,她便转身想要退下。然而才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低沉有力的一声:“站住。”
温梓童不由得一怔,脚停了下来,心中暗道不妙。自己这样说都脱不了身,难不成是伍经义根本不信是长史派她来的?她缓缓转身,再施一礼:“不知大人还有何训诫或吩咐?”
她拘着礼停了好一会儿,见伍经义轻挪脚步,负着双手绕她转了半圈儿,盯过来的眼神也令她深觉要坏事。
果然,伍经义问她:“刺史府里那么多人,为何长史偏偏选了你来?”
温梓童倒觉得伍经义有此疑惑也不奇怪,毕竟打从今天撞见她后,便事事诡异,偏偏晚上回寝堂见到的还是她,自然会因诸多巧合而生疑。但她也不慌,只沉着应对着。
“回大人,皆因今晚去赴宴之时,大人点了奴婢伺候,这才令长史误会大人对奴婢有意。故而奴婢先前突觉得头疼,去府医处看诊后,长史便派人来给奴婢传了话,让奴婢今晚来大人房里伺候。”
说这话时,温梓童出奇的冷静,不急不缓,也丝毫没有扯谎人的心虚胆怯。伍经义仔细盯着她的表情,觉得她不似在说谎,沉了一会儿,突然以极严厉的口吻说道:“回去告诉你们长史,若再有下次,他的官运便也到头了!”
说罢便不耐烦的摆摆手,一个“滚”字就差说出口了。
温梓童如蒙大赦,心中窃喜不已,脚下躞蹀着快速转出屏风,退出东梢间。甫一出屋子,她便沿着游廊快步走,仿若小跑。出了中庭,她摸了摸藏在心口位置的折子,然后小跑转为疾奔,一路疯跑着往粮仓的方向去了。
她知道方才这个谎言瞒不了多久,也许明日,也许今晚,只要伍经义和长史一碰面,她就会被戳穿。所以她不能再多耽搁下去,须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刺史府!
很快温梓童便跑到了粮仓外,她在腰封里取了钥匙将门打开,为不招来旁人,她动作极轻的关上门,又将石板移开,小心的跳了下去。
入密道后,她便谨慎的将石板移回原位。虽说她的谎言可能明日就会被拆穿,但她通过密道直通刺史府的事情却有可能一直瞒下去,是以她格外小心,将一切弄的不留痕迹。
可下到密道底部后,温梓童却发现,早上被她打晕绑在此处的那个丫鬟不见了!
在原地愣了半刻,她还是准备先去见椒红。今早跳下马车之前,她曾将自己今日的计划大致告知椒红,也嘱咐椒红若入府她依旧未归,便来密道里接应她。这个时辰,椒红应当已入密道了。是以温梓童加快步子,朝客栈的方向快步走去,打算一切先见了椒红再说。
然而走至差不多一里路时,温梓童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有隐约的“嗯哼”声。
这绝不会是椒红,还有别人在?温梓童不禁将心提起,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东西可借用,便拔下头上一支发簪握在手里,准备遇到突发状况时保命用。
她将步子放轻放缓,小心谨慎的步步逼近,待看清前面情形时,提着心慢慢也就放下了。原来竟是不见了的那个丫鬟!
温梓童有些疑惑,她全身被绑得紧紧的,是如何从粮仓那头挪一里路到这里的?
可等走近些再一看,又发现了一些不对。
她只绑了这丫鬟的手脚,却因当时她晕着,没有堵她的嘴。可现在这丫鬟的嘴里却被一团布堵着。她上前拔下那丫鬟口中的布,语气温和的蹲下来问她:“姑娘,是谁把你弄到这儿来的?”
“救命啊!”那丫鬟见温梓童也是一袭刺史府下人的衣裙,当是自己人,便急急向她求救。可刚开口求助了一句,就发现温梓童身上所穿的衣裙莫名熟悉……很快她便从细节处认出,对方竟是穿着她的衣裳!
那丫鬟双圆愤而圆瞪,立时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语气也一改先前求助时,忽地凶狠起来,几连问:“好啊,原来偷袭我的人就是你?你偷偷换了我的衣裳去是想做什么?你和刚才那个小贱人是一伙的?你们可知我是刺史府……”
不等她说完最后一句,刚刚才被拔出的那团布,重新又塞回了她的口中。这回塞的还更紧了些,连“嗯嗯哼哼”之类的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了。
温梓童站起身来,先前的那点愧疚之意已不复存在,转而朝着前面有些阴暗的地方唤道:“椒红?出来吧。”
听到这声唤后,很快阴影的地方便亲出一道身影来回应她:“姑娘,真的是你!”椒红如只小雀儿一样欢快的飞奔过来,拉着温梓童的两手转了一圈儿,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端了个明白。
若不是这密道地方狭仄,她定要再拉着温梓童转上两圈儿!不过如今看到温梓童全须全尾,知自家姑娘并未在刺史府暴露身份,不禁心下欢快的很。
温梓童知她紧张自己,陪着她闹上片刻,便忙问:“对了,你是怎么将这人移来这里的?”
椒红的情绪立时从当下的欢快,转换为一种尽是担忧的委屈:“姑娘早上拿了决定,我又拦不得,但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在刺史府被发现。所以甫一天黑,我就回了客栈,见你果然还没有回来,我就想早些到密道里来等着你,也好及时接应。谁知走到粮仓下面,竟见这人被绑在那里乱喊乱叫,我听她话里的意思,再看她身上穿着姑娘的衣裳,顿时就全明白了。我生怕她在那里叫喊会被刺史府的人听见,就将她拖离粮仓,结果她还是一直叫,我怕她将人引来,就给她塞了布后去一旁躲着。然后就是姑娘看到的了。”
温梓童点点头,夸奖椒红想得周道,若不然难保不会有人再去粮仓,从而听到这丫鬟的叫喊。随后她又问起:“那今日石头找得如何?”
椒红有些惭愧的摇摇头,温梓童不自觉流露出惆怅失望的情况,随后又勉强着笑笑,挼挼椒红的头发,安慰她道:“本来就是要做好大海里捞针的准备,没事,还有时间。”
椒红心里好受一些,随后温梓童又告诉她:“与客栈勾结公粮私卖的人,是刺史府的长史,这人黑了心,恐怕圣旨不到他是不会开仓放粮的。我刚刚先弄了几袋米存在密道里,以防他们怕东窗事发而将密道口堵了。”
说到这儿,温梓童扭头看向那个刺史府的丫鬟,想到今早她还将桐油和石灰和在一起,想去堵那个密道口,便问道:“可是你们长史命你堵上密道口的?”
那丫鬟倒是有气性,也不在意自己人在屋檐下,倔强的将头扭向一边,不理她。
椒红这脾性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服气的上前指着她:“怎么,你是觉得我们都是姑娘家,不会对你动刑?我告诉你,你最好快点招了你主子这些年做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可不要小瞧的我,我可是杀人都不带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