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意料的是,陈宴清转了身,从头到尾余光都不曾看柳氏一下。
就柳氏这熟悉的手段,陈宴清不用看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焉能让她得意。
只是再大的火气都先等一下,他得先看看家里的小姑娘怎么样。
不过走了两步,陈宴清又停下。
看着柳氏眼神颇冷,“世子夫人好手段,能留的各府小姐直到我来才现身,不过这等算计若有下次,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柳氏温淡道:“怎么,你还敢杀我不成?”
“你大可试试!”
“陈宴清你凭什么,凭什么踩着别人的尸骨幸福一生。”这绝无可能。
柳氏发狠了嘲讽他,“就你也配,这是你欠我的。”
比起柳氏的情绪多变,陈宴清反而低淡的过分,“你说的对,我不配,但我夫人得配。哪怕我欠你,但我夫人不欠你,所以——”
陈宴清冷笑了声。
“你算计我,我受着。”
“你算计她,你试试。”
*
待厅里没人时,柳嬷嬷才跑进来。
见状抱住呆愣的柳氏,“世子夫人?”
“他说他要杀了我!”
“夫人,您魔怔了。”
“是啊!我魔怔了!”柳氏站在哪里,浑身抖的不像话。
她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眼里藏满了恨意,“他怎么能杀我呢?这是他欠我的!他欠我的!”
可是夫人,人再多的亏欠也有尽头啊。
柳氏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柳嬷嬷戚戚然的拍着柳氏,这话无论如何也不敢说。
她犹记得柳氏最初也是个明媚爱笑,善良温婉的女子,只恨这个烂透的王府,糟践了太多的人。
死去的阴魂不散,活着痴傻疯癫……
造孽啊!
另一边陈宴清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小佛堂,彼时里面正映照着昏昏烛光。
姜棠背对门口懒洋洋坐着,她前面摆着铺纸的小案,小姑娘正撑着双臂昏昏欲睡,在她周围七零八落散满了纸团。
听到“吱呀”的一声开门声。
姜棠脑袋一点,险些栽扑出去。
好在她又及时稳住了,寂静的佛堂里,只听得她头上璎珞跳脱腰坠,清脆的声音灵动悦耳。
等她回过神来头都没转,只捏了个纸团朝后砸去,声音厌烦又软凶道——
“都说了不道歉,催我也不道歉。”
要不是陈宴清手快,就差点被她砸了脸。
怪不得他进来时外面的人神色复杂,显然地上那些都是她用来砸人的。
陈宴清暗笑一声,也不生气。
过来荟萃轩这么久总算真心笑了一次。
男人饶有兴趣的打开纸团一看,却见里面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再看姜棠那个气呼呼的脑袋,他眼里方才的寒意总算暖了几分。
甚至调侃道:“你倒还挺有骨气!”
姜棠脾性有多娇,陈宴清也不是没见过。
他以为她被欺负关了小佛堂,不是怕的缩成一团,就是委屈的抹眼泪。
没想到他这夫人在宝相庄严的观世音面前,不仅坐姿叛逆,不道歉也不抄经,而且还砸人表示自己不屈的立场。
原来对着别人,她也能这么有脾气嘛!
姜棠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愣,足在脑子里反应了半天,这才犹疑着,不可思议的转过身。
眼睛诧异圆睁,红唇惊讶未合。
待瞧清是陈宴清站在身后,刚才还能愤愤丢纸团凶人的硬气姑娘,整个人松懈下来不说,甚至鼻子一酸便有了要哭的征兆。
姜棠眼眶一红,水珠雾霭。
神色变化之快就跟变戏法似的。
明明可怜的不行,陈宴清瞧着却有些不道义的想笑。
但为了自己的脖子找想,陈大人忍住了。
陈宴清走过去,人刚站定坐着的小姑娘便扑抱过来,脸颊贴着他的膝盖,仰头便是一个瘪嘴。
对他更是直呼大名。
“陈宴清,你怎么才来啊!”
这声音软糯带怨,一听陈宴清便知道,哦这是委屈了。
姜棠说话其实很有规律,心情好了能贴着他叫声夫君,心情不好就是“你”“喂”或者“陈宴清”。
普天之下刚这么放肆的姑娘,也就这么一个她。
“不是你要在外面玩吗?我这不是让你玩个够吗?”
陈宴清幽幽的看着她,可没忘了她跟老王妃欢声笑语那幕。
陈宴清对自己的认知很到位,他的确睚眦必报。
姜棠清透的眼睛盯了他会,被他噎的找不到话。
许久才道:“可我都快被欺负死了啊。”
这耍赖的动作和语气,哪有半分之前打人砸人的凶狠模样。
简直从内而外散发着娇气。
陈宴清却不为所动,拎着她后颈把人扒拉下来,“先别撒娇,出来脸我看看。”
怎么瞧见红了一块?
陈宴清嘴里虽是这样说着,手却已经抬起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又不足以让人逃脱。
他总能用看似温柔的动作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对私有的人和物都控制欲十足。
这样的男人你爱他会觉得幸福,不爱那便是窒息。
好在那年,姜棠爱他。
虽不够深,却足够真。
陈宴清审视的目光扫过她每一寸肌肤,之前瞧陈玉珠和紫苏那么狼狈便以为她也差不多,如今一看发现除了头发衣裳乱些,其它倒都还好。
看来最后是紫苏护住了她,替她和陈玉珠落进了水里。
陈宴清看的细,刚开始还好,久了姜棠也有点羞,想躲开自然是躲不掉的。
直到最后男人撩过她一撮细发,手落在细小的伤口上,姜棠才龇牙吸了口气。
那是指甲划痕,细长不深,但因为溅了水现在有些发红,之前被头发挡着不好看,如今暴露出来的一瞬间,姜棠便能感受到他眼里迸发出的愠怒。
虽然被人极力压制,却仍旧呼吸沉重。
“陈玉珠划的?”
也只能是陈玉珠,其它人不敢,看来惩罚还是轻了。
他指腹在那游离,粗粝的指腹按在娇嫩的肌肤,没有触碰的旖·旎,反增几分阴翳。
伤口被来来回回碰自然是有些痛的,姜棠又怕疼的很,但想叫的时候对上陈宴清深意的凝视,安安静静犹如无星的黑幕,她不敢叫了。
她对他生气的情绪格外敏感,前后稍微反应一下,便试着说:“我不疼的,这是不小心划到的,陈玉珠被我打的更惨,脸都肿了。”
所以我没吃亏哦!
陈宴清沉垂着眉眼,并未挪开视线。
“你还挺骄傲?”
“啊!”
姜棠捏着手,她原来确实有些骄傲的,毕竟算起来她打赢了!
但陈宴清不苟言笑的,姜棠还是怂乖怂乖道:“没有骄傲啊,打架不好,扇人好疼的。”
但有下次,她还是会扇。
陈宴清偏眸,眼光落在她的小手。
姜棠乖顺的把手递给他,陈宴清果真执起来瞧了瞧。
她皮肤娇嫩,稍微掐一下就能留痕,掌心至今颜色发红,足见当时是使了狠力。
陈宴清语气低淡,“真疼?”
其实都是下午的事,再疼也过去了,但她怕挨骂故意娇气了些。
“嗯!疼疼超疼!”
她那些小心思都摆在脸上,陈宴清焉能不知。
但还是给她稍微揉了揉,陈宴清被骂惯了没感觉,没想到陈玉珠几句话姜棠竟然打人。
陈宴清轻睨着她的眉眼,“姜棠,没想到你还挺泼!”
姜棠红着脸,片刻才懦声道:“我平时还是挺、挺温柔的。”
这话陈宴清也没反驳,只高深莫测的看着她,显然没一会儿姜棠又想起自己咬他的几回,不好意思的偏过去不看他。
关于这次的事陈宴清有许多话要说。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他决定顾及一下小夫人的颜面,直接把人抱起来。
姜棠本来就不耐烦呆在这,如今巴不得和陈宴清离开。
但她又知道自己犯了事,有些顾及的问:“我们是回家吗?”
“回家?”
陈宴清低看了她一眼。
姜棠歪了歪头。
不回家吗……
原来她已把北院当成家,这个认知让陈宴清愉悦了些,把人往上颠了颠。
“对,回家。”
奈何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天不遂人愿。
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被刚打捞上来的陈玉珠。
她太狼狈了,被红姨娘裹着浑身都湿透。
因为扑腾的太久头发散乱,沾着水草,本来细心描摹的妆容花了一脸,被灯笼照着有些吓人,姜棠一眼差点没认出她。
后来实在是陈玉珠看她的眼睛太亮,忽视不得,丫鬟的一声“四小姐”让她大悟。
陈玉珠坐在地上不说话,可能因为太惨了,胆子反而大起来,死死的盯着姜棠。
倒是红姨娘先调整好情绪,一边捂着陈玉珠的眼,一边掐着她的手臂劝,“珠儿,陈宴清也在,你若想好好的,便不要再瞪。”
听了这话,陈玉珠神思回笼,牙关一紧泪便忍不住流出来。
红姨娘也心疼,但她当母亲的,为了女儿脸面自然看的轻些。
等陈玉珠平复了,这才拽着她追上陈宴清,北院的人拦住母女两个,但红姨娘一直叫。
陈风只能来回禀道:“大人,红姨娘想见您。”
这个时候见陈宴清,目的无非一个,道歉求他手下留情。
陈宴清脚步未停,直接甩下一句。
“不见。”
她们这种人,暂时的臣服是为了宽恕,但长久的蛰伏是为了反击。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要一开始宽恕?
听两人的对话,姜棠大概也能明白,陈宴清要为她报仇,她有些好奇,拽了拽陈宴清,“那陈玉珠最后会怎样?”
陈宴清低眸看她,眼睛掠过她一侧伤口,间隔了片刻才张口。
“让她滚。”
其实他更想让她死,但老王爷不会同意,既然明的不行,到时候暗中让人打一顿再说。
“滚?”姜棠仰头。
看见夜色下陈宴清五官蒙上一层暗色。
因为不用上朝头上并未戴帽,满头墨发用簪固之,衣裳也是简单,几乎没什么花色,但就是这样看似干净的男人,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此时他说的这三个字,姜棠能反应过来,就是字面滚的意思。
如无意外,往后晋王府将再无陈玉珠。
“怎么?你有意见?”
声音偏冷,带着几分固执己见的强硬。
姜棠连忙摇头,“没有,那你让她滚吧!”
“好。”
陈宴清拍拍她的胳膊,看起来心情不错。
姜棠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总不能陈宴清为她发火,她却去怪陈宴清心狠吧!
而且她真不觉得陈玉珠可怜,既然口无遮拦,就要承担口无遮拦的后果。
陈宴清把她抱回北院,紫苏今晚过于狼狈,粉竹顶着压力给姜棠洗漱一番。
完了端来汤药,惹事的姜棠没有发言权,这次不用说就乖乖的喝了,脚腕也一并揉搓了一下,等一切收拾好粉竹立即告退,剩下姜棠往桌边的陈宴清看了一眼。
恰逢陈宴清不注意,她悄悄挪着碎步往床上走。
然而就在她走了两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清脆的一声响,吓的姜棠回身,瞧见他不仅放了案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戒尺。
姜棠眨了眨眼,下意识打了个很假的瞌睡,把手藏到身后。
“好、好困啊!”
陈宴清也无意揭穿她,只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张口便是——
“过来!”
声音低淡,沉如大雨将至。
姜棠听的睫羽微颤,手也跟着一抖。
陈宴清声音也不重,表情一如既往的宁静,可靠着椅子往哪儿一坐,就是给人一种他在生气,而且很不好惹的感觉。
加之夜里人心本就脆弱,姜棠又比不得陈宴清官场浮沉思绪成熟,下意识就挪着碎步走过去,手捏着衣摆站在桌子前面。
如同惹事后被家长抓包的小女孩,可怜又无助。
陈宴清把戒尺放下。
不留神“啪”的一声,吓的姜棠脖缩,低头揣揣不安。
陈宴清问:“知错了吗?”
男人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情绪淡的冷人。
姜棠有些委屈。
她并不认为打架有错,但大半夜累他走一场的确不是。
她小声回他道:“我不该害祖母情绪失控。”
“还有呢?”陈宴清追问。
姜棠想了想,乖道:“我不该让你担心。”
“嗯!”
陈宴清认同的一个语气词,有让姜棠继续说的意思。
姜棠瘪了瘪嘴,不情不愿道:“也不该大半夜让这么多人累作一团。”
陈宴清脸色好了些,“然后呢?”
还有吗?
姜棠有些郁闷,但态度良好,“然后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说完对面没有动静,姜棠小心的抬头,乌溜溜的眼睛想要偷看。
谁知陈宴清也在定定的看着她。
“没了?”
姜棠啊了一声,又仔细想了想。
她试探道:“没了、吧!”
陈宴清闭目,忍着那些少得可怜的后怕道:“姜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