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上盘着腿,小手揉了揉眼睛,惺忪可人。
然而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个欺骗她的人,姜棠脸瞬间绷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陈宴清是要上朝或者去大理寺的,不知为何今日没去,坐在这里办公。
她还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躲开目光,叫了紫苏粉竹帮忙梳洗,两人虽畏惧陈宴清无声的凝视,但也不敢违逆姜棠的命令,相携着低着头进来。
紫苏聪明些,粉竹则更了解姜棠。
是以姜棠昨晚那副表情回来,两人便猜到是书房里吵架了。
本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闹过一夜就没事儿了,谁曾想大人夜半回了屋,里面依旧传来了往日的嘤嘤泣泣,天一亮却还没和好。
北院气氛低沉的可怕,就连空气都变的沉闷不少。
盖因姜棠醒来之后,对着紫苏夸奖微笑,对着粉竹玩闹点头,唯独和陈宴清坐在一张饭桌上,都能埋着头一言不发,甚至目光都不朝他挪,摆明了刻意躲避。
错认了恩人,他又刻意隐瞒实情,气肯定是气的。
姜棠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饭桌上太安静了,姜棠不适应。
指着远处的糍粑和紫苏说:“我想吃那个。”
“好。”
紫苏疼她,伸手要夹。
只是没等拿起公筷,斜刺里一只修长的手便抢了先。
北院吃饭的习惯,姜棠爱甜自制力不行,为了监督和控制甜口一般都会摆在陈宴清那边,往常撒娇也好娇蛮也罢,一顿饭她总能缠着满足几下口腹之欲。
现下两人吵架了,饭也吃的没滋味。
姜棠看着碟里沾满芝麻白糖的糯米糍,是陈宴清给的。
她舀了几勺豆腐脑,没动。
姜棠恼起来胆子也大,气呼呼的也不怕陈宴清。
但紫苏和粉竹不行啊,眼瞅着大人眼中的平和转为阴沉,其中夹杂几分愠恼,盯着夫人的样子阴沉不定,可谓胆战心惊。
姜棠不妨眼睛和他对上,男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低着头留给他墨色的黑发。
期间眼睛瞟到什么,总会有一只手给她夹,姜棠始终没吃。
紫苏看不下去了,想缓和气氛,赶忙每样给姜棠夹一些,这回姜棠睫羽一抬,扒拉着紫苏给的小口小口吃了。
紫苏只觉得陈宴清周身气息冷了几分。
陈宴清搁了筷,“都出去。”
姜棠手停了一瞬,紫苏和粉竹也有些犹豫。
因为夫人的沉默,似乎挑衅了大人脾气,现在大人表情很不对,两人怕姜棠一个女子吃亏。
陈宴清抬眼一扫,“滚出去。”
两人脖子一缩,赶忙放了东西往外走,走前担忧的看了姜棠一眼。
姜棠坐着神思焦灼片刻,紧接着站起来也转身要走,谁知道陈宴清忽然伸手拽住她,姜棠没有防备,加上晨起脑子不大回神,累的身子疲软,一下就顺着她的力道跌落下去。
门外的轻风吹卷着白云,他的心情并不如蓝天清澈。
等姜棠回神的时候,人已经在他腿上。
男人仗着力道优势禁锢着她。
而且由于光线问题,他顺光低头五官模糊,擒着一抹笑意却不带什么温度。
反正就……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姜棠。”
他看着她叫。
伸手撩开她耳边的发,冰唇凑过来笑说:“你说句话,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说句话,他就不生气了。
男人的呼吸灼热,撩刮在耳廓。
姜棠抿着唇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把一个残忍的事实摆给一个格外单纯的姑娘,仅仅一夜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她想明白,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真假恩人,而且她做了噩梦,现在脑子很乱。
怕这么一开口,又要哭了,所以她低头没说。
“不说吗?”
陈宴清笑了笑。
表情就如堆满积云的天空,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姜棠被他抱着,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逐渐升高的温度,忍不住抖了抖。
她害怕了……
这场博弈终究是坚持不下去。
姜棠闭了眼,已经打算妥协,“我——啊!!”
然而没等她吐出一句完整的话,陈宴清竟然咬了她一口。
咬在脖子。
最脆弱的地方!
呜呜呜比任何时候都用力!
姜棠腾的一下要站起来,手哆嗦着,哪怕怕的要死,想的也不是哄他,而是挣脱他。
陈宴清眼神更暗,抱着她没放。
他只是拿了筷子,夹起那个被她抛弃的糍粑球,喂给她。
“你要的,吃。”
姜棠眼珠子湿润,“我、我不吃。”
她已经饱了。
姜棠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半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拒绝他的投喂。
因为他不是她找的人,所以她收回了对他所有的温柔和乖巧。
陈宴清凝着她,下手箍住她的腰,“吃不吃?”
他不笑了,好凶的。
眼睛黑黑的,整个人似乎都带着黑气。
姜棠垂着两条无辜的腿,可怜的就像被抓起来的兔子。
现在这条兔子红着眼,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只能不情愿的张了嘴,逼着自己接受了他的投喂。
然而一个之后又来一个……
姜棠嘴角站着糖粒,饱的快要哭出来了,再下一个来临之前,终于伸手握住他的手指,面颊湿润又可怜道:“我不要了,我饱了,真的。还有,我说话,你……你别叫我吃了!”
陈宴清摸了摸她肚子,圆鼓鼓的,的确也够了。
但他心里的烦躁还在。
“还和我闹脾气吗?”
姜棠抽抽嗒嗒道:“是你骗我的,是你不对,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你不讲理!”
陈宴清也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对,“但是你不能不和我说话。”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陈宴清叹了口气,“行吧,给你些时间。”
他擦擦她的泪说:“正好我今日有事,你好好在家想想,不要乱跑知道吗?虽然我不喜欢那什么松香,但你我已成夫妻,覆水难收。”
姜棠别过头不说话。
陈宴清捏着她的下巴,“听见没有?”
他别的不怕,主要怕姜棠跑。
他捏的疼,逼人也讨厌,姜棠想和他唱反调。
但陈宴清紧紧的盯着她。
姜棠哪里敢,泪眼婆娑的点了头。
陈宴清这才松了力,把人放下去。
姜棠一下去,就往后退了两步,红红的眼睛戒备的看着他,完了捂着嘴跑了,转而进了耳室,从内把门关上。
陈宴清听着门闩落下的声音,本想过去看看,无奈陈风在外头催,他朝里看了一眼,知道姜棠现在怕是也不想看见他,便先出门去了,等回来她消了气再说。
因为他走的快,是以没有听见里面不同寻常的声音。
事后还是紫苏和粉竹发现不对,撬了门进去,瞧见姜棠抱着痰盂又吐又呕,眼泪糊了一脸,两人是又怕又疼,赶忙一个倒水,一个去拍背。
等结束又是一刻钟后,姜棠面色几近惨白,抱着膝盖哭,“我要回家……我想我阿兄……”
粉竹愤愤不平道:“奴婢带姑娘回去。”她们姑娘何曾难受到吐过,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若叫老爷和少爷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大人也是,欺负完人自己倒是走了。
紫苏觉着其中有误会,姜棠走了大人怕是气的更重,为难道:“夫人走了,大人怎么办?”
姜棠揉着眼睛,手都是冷的,“我不要他了。”
太坏了。
姜棠把自己埋在膝盖里。
身体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
粉竹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紫苏给气坏了,“不要了,夫人要和离!?”这可了不得了。
姜棠一愣,反应过来也赌气道:“对。”
骗她也就算了,没有一句道歉,还冷着脸唬她,逼她吃东西到吐,和离!!
姜棠气坏了。
她让两人铺纸,今日就要写和离书回家,然而纸铺好了,她盯着眼眶却泛了红。
她方才真的又气又怒,吐的时候有种自己死掉的感觉,想到陈宴清的眼神和自己的痛苦,愤愤的拿了笔。
落下“和离书”三个字,她就写不下去了。
紫苏松了口气道:“夫人舍不得吧。”
姜棠低头把脸埋到臂弯间,小声的啜泣。
……她舍不得。
哪怕陈宴清骗了她,欺负她,真正想要脱离他的时候,脑子留下更多的也是和他相处的点滴,这让她酸涩的同时,又有一种不争气的复杂感觉。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恰逢此时外头有丫鬟急跑进来,到了门口没等通报,看见姜棠扶着门框便是一声——
“夫人不好了。”
*
彻夜的拼杀让陈宴清稍有疲惫。
陈风劝他在城外歇息一夜,可他不放心家里的姜棠。
虽然交代过不要乱跑,估计她也不敢,但没亲眼看着谁知道呢?他反正睡不着,也许是刚吵过一架心里烦躁的很,索性叫了几个人连夜赶路。
城门的人哪儿敢拦他,没到时辰就给放了行,回到家时几近天明。
知道姜棠鼻子敏感人又娇气,满身血腥她定然不喜。
陈宴清刻意拐去书房沐了浴,更了衣。
四月凌晨,微风稍凉,空无一人的北院,蜿蜒着一条回房的小路。
他挺拔的身影融合在天光将明的环境中,脚步看着有几分急切,以往上朝不是没分开过,只是这次欺骗败露后,他对姜棠总带着不真切感。
就如一场镜花水月,醒来就会消散。
所以他格外想要把人拥入怀中。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直到他推开房门,绕过前屋,掀开挂着小穗的帷幔,面对面无一人的床铺……归来期待的喜悦,瞬间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
她,跑了?
陈宴清双眸瞳色微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反应过来折身出去,黑暗中背景愤怒中带着几分寂寥。
他为了她灯都不舍得点,她却回敬他一场消失不见。
谁知他出去时走的重,一不小心踩上双眸东西。
陈宴清为人机警,自然低头去看,然后便瞧见那团压扁的纸团,染着几点墨迹,瞧着就是被人遗弃的。
一般没人敢在他们房中丢弃东西,是谁写的一目了然。
陈宴清眉头稍皱,也有些好奇。
头一回捡了别人不要的东西,纳于手中,没有任何犹豫和避嫌,直接伸手将其展开。
然后大片留白下,首行娟秀的字迹冲入眼中——
和离书。
他人一窒,心像被什么拉扯一般,瞬间无法呼吸。
那双眉眼冷着几乎要把纸团捻碎。
姜棠若因他欺骗闹上几天脾气,这点陈宴清是可以包容和骄纵的,然而她为了一个带“松香”的恩人,不理他,离家出走,甚至否认成亲后他对她的心意,写下和离书三字,请恕陈宴清无法接受。
这回陈宴清也有些生气了。
她简直……
简直是不可理喻。
*
姜棠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
暖暖的柔光照在身上,这一觉睡的并不如人意,说不上是因为闺房床太硬,还是因为晚间没人抱。
但不管什么都容不得她纠结。
姜棠揉揉肿胀的眼,又按按酸涩的小腹,这才从床上坐起来。这时已经四月天了,外面一片鸟语花香,透过小开的窗户,依稀可以看见院子里摇晃的小秋千。
那是她五岁意外,父亲哄着不让她出门,特意扎的。
阿兄害怕绳子拉了她的手,特意领着粉竹几个丫鬟,用绒绳穿成黄花,绕在扶绳上一圈一圈,可以说在家里姜棠从来都是被护着的。
想起姜知白,姜棠又不免叹息一声,赶忙叫了粉竹进来给她梳洗。
姜棠自己踩了绣鞋,没吃饭就往姜知白那边赶。
进来的时候姜知白正趴在床上,因为疼痛几乎一夜未眠,丫鬟正给他眼消肿。
他听见脚步声眼皮微掀,抬眸看见姜棠又闭了回去。
姜棠知道他丢了脸,这回没嘲笑,接了丫鬟手里的鸡蛋,丫鬟们吐了一口气,趁机都端着东西出去了。
姜棠这才叫了一声,“阿兄……”
姜知白恨不得躲到被窝里,忍耐片刻还是没有。
“你就别问,成吗?”
姜棠看着他无奈,听话的没再出声。
房间里很安静。
等姜棠照顾完他,姜知白就摆手,“行了,我这儿也没事,昨日是因为天太晚没让你回去,今日你收拾收拾回王府吧!”他实在怕这几日大夫给他治伤姜棠再哭出来。
昨日她回来就哭的不成样子。
姜棠手捏紧了衣袖,拒绝说:“我想照顾你。”
“家里有人照顾我。”
“我更细心些……”
“得了,从小到大你细心照顾过谁?都是别人照顾你的。”姜知白无情揭穿。
姜棠不说话了,她不想回。
一个是担心姜知白,一个因为生气陈宴清,昨日回来哭那一场,也是这两个原因,本来都想好回来告状的,可得知姜知白受伤那刻,她什么都不叫粉竹说。
主要怕姜知白气血攻心,伤上加伤。
关于这次意外,虽然姜知白缄口不言,但姜棠也猜到一二。
是因为李蓉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