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嘟嘴道:“不是的小姐,那个沈未明……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寒门学子。”
苏卿尘道:“寒门怎么了,多少能人都出自寒门呢?我前几个月还是寒门呢。”
朱玉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卿尘戳了戳她的头道:“行了小丫头,我有分寸。一会先生就来了,你快下去吧。”
朱玉一步三回头,临走嘱咐道:“小姐,我在门廊外等你。”
卯时将至,又陆续进来三两学子,直至最后除了苏嫣儿的位置,还空了两个。
待钟声响起,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笑盈盈地为身后之人拉开纱帘,道:“须之兄请。”
苏卿尘见先生来了,放下还在涂画的毛笔,端坐在桌。
只见来人一身青绿长袍,腰系着一块巴掌大的祖母绿翡翠,手持折扇,头发用木簪半束。这身打扮乍一看,实在是慵懒富贵。
直到让人看清他那张脸,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此,眉骨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笑眼浓艳又不失英气……
这不就是季顼吗?
苏卿尘立即把头埋了下去,这祖宗怎么来书院了,是谁说过书院远官场的!
山羊胡的张先生笑眯眯地站上前道:“今日授课前,为师给大家介绍一位自京城来的朋友。与我们要讲六韬有关,他就曾参与过与蛮族的关山之战。”
何止是参与过,他就是决策者啊。
苏卿尘冷汗冒出来了,这位张先生是何方神圣,竟有季顼这样的朋友?
季顼这身装扮与前几日黑发黑靴大有不同,被人哪样介绍一通,自己也没半分亲王的架子,挥了挥折扇笑道:“多谢文儒兄抬举,在下赵顼,字顼之,八年前在那场鬼门关里侥幸活了下来。”
名字不对?苏卿尘疑惑的抬眼,再次看向那张和季顼极其相似的脸。与前几日相比气质上看着亲善,这样的脸真的能生出一模一样的吗?
“敌在关山之外布兵三万,车马弹药粮草齐全,而我方城中只有一万残兵,该如何坚持三日?”那人视线一扫,落在苏卿尘头上道:“有请这位小姐先说。”
苏卿尘看了看四周,站起身道:“我是今天刚来的,不好意思。”
“赵顼”笑道:“没关系,不是以‘学、问、思、辩’四字为训,你大可畅所欲言。”
苏卿尘思忱片刻道:“准备的如此充分,敌人是想一口吃掉我们。那我们白天派精锐顶住攻击,半夜去袭营烧他们的粮草。而后佯装援兵已到,没有粮草继续耗下去,先支撑不起的肯定是他们。”
“赵顼”道:“要是白天的精锐一战尽损,怎么办?”
苏卿尘道:“那就拖延时间,和他们谈条件。要地给地,要田给田,反正嘴上说说而已,不当真的。”
“他们回去发现被骗了再打过来怎么办?”
“那谈判要支撑到援军就位,在他们放松紧惕跑回去时,踢他们屁股,烧了粮草。哪怕不能歼灭,起码能让他们损兵大半。”
“赵顼”被她这无赖的说法逗笑了:“有趣,没想到才几日不见,苏小姐就变得愈发机灵善辩。”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掉落!
第7章 一枚毒药
初秋,苍鹭山内细风拂面,清凉舒适。只是苏卿尘现在紧张的后背冒汗,季顼是料定在座的学子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万一有人认识,这句话传出去了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苏卿尘打岔道:“我都是瞎想的,战场肯定不能这么儿戏。”
季顼笑道:“我又没有怪你,反而说得很好,很有借鉴意义,请坐。”
苏卿尘连忙坐下偷偷松了口气,在座二女四男,女人的重点在季顼脸上,男人的重点再他即将叙述的战争上,没人留意到刚刚那句话,和现在十分心虚的她。
八年前的关山,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大显朝内无人认为蛮族会从此处入侵。
可当五万大军压境之时,朝野上下无不震惊,想调兵遣将可最近的一支队伍竟然是季顼所在的虎威军。
季顼当时是皇八子,先帝子嗣单薄,半数皇子都早夭了。可火烧眉毛,无法在顾虑其他,一纸调令就将这批由王贵之子组成的队伍,派去了关山。
一群没打过仗的纨绔,平日训练都叫苦连连,更可况要去战场杀敌。
没人知道季顼是怎么把他们收拾服帖的,他自己也一并带过。后来这一万多的新兵蛋子,硬是凭着不怕死的冲劲和季顼精准的指挥等到了援军。
这一战,战死六千,半数朝臣之子丧命于此。因此季顼是功臣,也是罪臣。
季顼道:“百战百胜,算不得厉害。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英雄。”
座下学子听完他所讲,无不拜服于晋阳王的领兵之术,几乎眼底都冒出光来,颇有一种要投笔从戎的意思。
一学子好信问道:“先生,您当时是何品阶?”
那人的目光停在季顼腰间的玉佩上,苏卿尘貌似明白他所问为何?不就是想打听这人现在是什么官职?
季顼挥了挥折扇,笑道:“散兵不论品阶,就如现在一样,闲云野鹤惯了。”
苏卿尘表面微笑点头,心道我信你个鬼。
“先生,对不起,我们迟到了。”门口站着俩位富家小姐,一位生得富态些的姑娘掀开帘子探头说道。
张先生虽有些不满,但今日有外人在不好发作,便让她们匆匆坐下。
两位姑娘一胖一瘦,看见季顼那刻二人瞬间羞红了脸,不敢做声。
瘦的那位坐在苏卿尘身边,待看到是她后本来洋溢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变脸之迅速,可称之为绝。又对着胖的说了句什么,二人便齐齐坐得离她远了不少。
搞的苏卿尘一头雾水,忙看了看自己身上脸上是有什么不妥。
二人小声嘀咕,苏卿尘耳尖听见了个“中秋诗会,苏家,胸无点墨……”便明白了大半,这俩莫不是诗会那日的贵女,怪不得对她敌意那么大。
苏卿尘倒是坐直了身体,我爹苏州首富,有钱还不能气粗了。
那二人私下聊得火热,正要把边上另一位姑娘带进去,可哪位姑娘脸色苍白,头冒虚汗好似身体不好。
早学第一课就在季顼似有似无的威压下艰难度过。
苏卿尘在软榻上坐得腰酸背痛,见亭中除她以外的姑娘都在抱团,便没去讨这个不痛快,独自起身沿着门廊去找朱玉。
“你说孤影亭这孤影二字取自何处?”季顼半倚在长廊石凳上,看着走上前来的苏卿尘道。
“呀!”苏卿尘被吓了一跳,不知是这亭中柱子太粗挡上了季顼,还是季顼故意躲着吓唬她,反正效果的确达到了。
苏卿尘忙捂上嘴,后退了一步道:“王爷好。”
她环顾四周,没看见第二个人,便硬着头皮道:“王爷,你在和我说话吗?”
季顼道:“耳朵不好可以割掉,本王不留无用的摆设。”
苏卿尘护住耳朵立即道:“好用的,就是小女子目不识丁,不懂这些妙意。”
季顼转头看向她道:“目不识丁,用得好。课上兵法,也颇有理解。想不到苏府能有如此能耐,将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教成这个样子。”
苏卿尘察觉不对,忙半跪在地道:“府上的嬷嬷、侍女大多都念过书的,耳濡目染,自然学到了。”
说罢,她抿了抿唇,懊恼自己又说出了个“耳濡目染”。季顼本就对她有所怀疑,她还去送破绽。
季顼合上扇子,用扇骨抬起了苏卿尘的脸,端详了起来。
苏卿尘长得一张鹅蛋脸,眉清且长,双眼似鹿,睫毛纤长如蝶,鼻头小巧,瞧着乖巧无比。与那日在同里所见之人,面貌上并无不同。
以前的苏卿尘,胆子小的像兔子,看见他总是畏惧地说不出一句整话。而眼前这位……
苏卿尘故作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看向季顼,虽然不知道帅哥在看什么,但是小女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嘤嘤嘤。
季顼移开扇子道:“怎么不和她们打招呼?”
苏卿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们”指的是谁:“诗会上丢了脸,再见面着实有点尴尬。”
“我听说,是胡员外家的胖千金说你胸无点墨来着。”
胖千金?先认出她的分明是哪个瘦的,诈我?
苏卿尘眉头微蹙:“胖的?我怎么记得胡员外家的是瘦的那位。”
季顼笑意更深:“苏州城没有姓胡的员外,是我记错了。”
苏卿尘:“……”
季顼起身,一把挥开折扇,负手长身而立:“我可以不管你是谁,可以让你展露锋芒,但桓瑜和苏嫣儿必须在一起。”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药盒道:“明日我便启程回京,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苏卿尘腹诽道这是什么毒唯,敢怒不敢言,便垂首道:“没了,祝您一路顺风,早日回京。”
季顼从药盒中,拿出一枚转归丹捏在手里:“张嘴。”
“啊?”苏卿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顼喂进去一个药丸,还贴心的帮她顺了顺嗓子,直到完全被咽进去。
“咳咳咳,这是什……咳咳?”苏卿尘只觉得药过喉咙很是辛辣,一路辣到胃里,她扣着嗓子强迫自己吐出来。
季顼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道:“别费劲了,抠不出来的。这叫转归丹,给弥留之人吊口气用的。你吃了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要每月连服,不然肝肠寸断,无力回天。”
苏卿尘半瘫在地上瞪他道:“我招你惹你了?”
季顼丢掉手帕,半蹲下身,毫无波澜地看向她道:“今日苏家为何只有你来?”
苏卿尘咬牙道:“是她自己不来,关我何事。”
季顼道:“那今后就与你有关了。”
*
“就是她啊,我都没认出来,怎么感觉她和诗会哪天不一样了?”李姝姝挽着郭俪人的小臂嘟囔着。
郭俪人捂着嘴耻笑道:“就是啊,你说她连字都认不全,怎么敢出来上书院里来。”
李姝姝拍了她一下道:“怎么不敢,人家亲爹是谁?苏州首富!买下都行,何况送进来读书。”
“说的是,一会飞花令的时候你可别欺负人家,没准人家连什么叫诗都不知道呢?”
“哈哈哈哈,诶,湘湘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般吓人。”李姝姝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身边的马湘湘。
马湘湘被吓了一跳,本就惨白的小脸一下子更加失去血色,她应激地尖叫了一声,嘴上嘀咕:“杀人了,杀人了……”
李姝姝立即和郭俪人抱在一起,恐慌地后退道:“你你你……你怎么了?”
马湘湘仿佛被魇住了一样,手脚不自觉地乱舞,嘴上含糊不清道:“杀人了,人头,啊啊,人头!”
沈末明立即站了起来,碍于男女有别又不敢上前,只好看向郭俪人道:“你们快帮帮她。”
那俩人抱做一团,使劲摇头,生怕也被染上疯病。
苏卿尘还没进来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尖叫,她掐着腰掀开厚纱,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跃然眼前。
“她怎么了,发羊癫疯?”苏卿尘忙抓起桌前的一支笔,冲上前去塞到马湘湘嘴里,又从身后抱紧她,边防她继续抽搐,边大叫道:“都愣着做什么!叫大夫去!”
一言惊起四座,沈末明第一个跑了出去,其他人无论是去叫人还是因为害怕,都一窝蜂跑走了。
马湘湘比她想象中的瘦,苏卿尘不敢使劲掰她,只好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啊。”
马湘湘伴着哭呛吐出笔杆道:“那人是晋阳王吗?”
苏卿尘一愣,下意识道:“他,他不是。”
马湘湘道:“那日东市之外,我看见他了。”
这么巧?这姑娘是什么运气?看这架势恐怕是今天见了季顼,又让她想起那日之事,被吓到了。
苏卿尘刚想撇清自己,马湘湘继续道:“他还说,前两日见过你。”
苏卿尘:“……”季顼这死玩意儿。
马湘湘道:“你们是一对吗?”
苏卿尘:“???”这姑娘是什么脑回路?
怕她越说越离谱,苏卿尘打断她道:“你之前也犯过病吗?”
马湘湘意识虽然平静了,但身体还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低声道:“嗯。”
苏卿尘轻轻地把她放倒,轻声道:“放轻松吧,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马湘湘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小姐!小姐!”朱玉急冲冲地跑上来喊道:“小姐你没事吧。”
苏卿尘挥手招呼道:“小点声,我没事。”
朱玉见状,立即捂上嘴,小步挪了过去:“吓死我了,我看你没下来,还以为你也出什么事了。”
苏卿尘道:“你在下面,看见湘湘家的丫头了吗?”
朱玉道:“看见了,说是去胡郎中家取药了。小姐,还记得上次为你治病的胡郎中吗?他是马小姐的外公呢。”
苏州圣手胡广邈?
这就叫柳暗花明吧!苏卿尘大喜,传闻这位圣手死人都能医活,还不能解了这转归丹?
苏卿尘轻轻拍了拍马湘湘道:“放心,一会我送你回去吧。”
第8章 神医圣人
还未过巳时,苏卿尘就坐上了马侍郎的马车,挥别对她见义勇为而赞赏有佳的张先生,随马湘湘离开。
马家的车行驶的格外平缓,朱玉在车外小步走便跟得上,她看向站在书院里抱团的郭俪人和李姝姝,撇了撇嘴道:“还是将门之女呢,一有事儿跑得比谁都快。”
朱玉声音不大,但马车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卿尘掀开帘子道:“朱玉,不许这么说话。”
她转过头去,歉意的看了看马湘湘道:“不好意思啊,我家这丫头随意惯了,是我没看管好。”
马湘湘裹上了薄毯,看起来更加瘦弱,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怪她,她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