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闷咳从路青曜办公室传来，声音很小，但杜婕很确定是路青曜，她勾起嘴角，一脸坏笑。
什么钱的问题，时间的问题，路青曜瞬间改变了看法，明明是他能否在众多难喝的饮料里存活下去的问题。
他喝了口苦涩的咖啡压了压嘴里恶心的味道，手指在下巴上摩挲，陈双，你完了。
杜婕走在路上，鼻子一痒，捂着嘴连打了凉个喷嚏，她没在意，也许是谁在骂她吧，依旧蹦蹦跳跳地去了楼下设计部。
设计部很热闹，樊应铭也在，正和刚来的张若烨在聊天，可能是樊应铭在问他为什么一直带着帽子，他把帽子摘掉了。
蓬松卷曲的黄头发没了帽子的束缚瞬间炸了开来。高冷的少年也瞬间变成炸毛的萌兽。
杜婕站在在门口瞪大了眼睛。
张若烨看到她马上又把帽子戴了回去，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陈姐，又来下达领导指示？”樊应铭笑着和她打招呼。
“是啊，你怎么在这？报销都弄完了？”她问。
“早弄完了，来配合若烨工作。”
策划和设计部联系紧密，在一个项目里经常会走动，她回了个笑容就去找柳笙月了。
柳笙月仍是满脸疲惫，但眼下的青色少了许多，看来昨天回去有睡个好觉。
“忙什么呢？”杜婕把文件放她桌上。
“双姐，”柳笙月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屏幕上，“当然是在画图。”
“辛苦了，这是书面任命，晚了些，员工系统上的信息也更新了。”
她打开扫了一眼：“没关系，也不急。”
屏幕上的人物图上色只完成了一半，杜婕拍拍她的肩膀：“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了。”说完就撤了，柳笙月也没有挽留。
杜婕边走边琢磨，以往柳笙月看见她都有一种终于看见亲人的亲近感，今天看到她反而多了丝回避和不安。
夜幕降临，窗外的霓虹灯早亮了起来。
杜婕伸了伸懒腰，路青曜正好拿着衣服开门出来。
“走吗？”他问。
“嗯。”短短两天，她就已经习惯了上班有人送，下班有人接，不用自己早起挤地铁的舒服生活，当然，加班还是不可避免，毕竟事情多的做不完。
“路过药店的时候停一下，我进去问个事，两三分钟就好。”她往包里放手机正好摸到下午放进去的药瓶。
“脚又疼了？”
“没有，最近总吃辣，有点上火。”她下意识隐藏了药瓶的事。
“好，”路青曜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吃颗糖，败败火。”
什么糖还有这功效，她正要接过来细看，路青曜却收回了胳膊，撕开糖纸，喂到她嘴边。
“啊？”这是什么意思，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谁知她刚张开嘴，路青曜就把糖喂了进来，一时间酸甜苦辣咸交织的神奇喂到充斥口腔，难吃，真是难吃，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才想明白这是报复她下午给他的那瓶饮料。
但转过头看到路青曜一脸看戏的表情，她不得不违心地给出评价：“还可以，挺好吃的。”
一路上她都在找机会，把嘴里的糖吐出去，但她一转头，路青曜就找话题问她，她又不得不转过头来和他交谈。幸亏刚出地库走了一条街，她就看到一个二十四小时开门的药店。
“这有家药店。”她忙指给路青曜看。
刚下车关上车门，她转身就把糖吐了出来，手心里糖块的体积明显小了一半，她用纸包起来，准备看到垃圾桶就马上扔掉它。她皱着脸吐了吐舌头，奇怪的味道还留在嘴里，只是淡了些，边走边灌了两口冷风，她拉开了药店的门。
杜婕的小动作根本没有逃过路青曜的眼睛，他注视着她走进药店，脸上的笑意更浓。
车停在路边，人行道上，一对年迈的夫妇相伴而行，颤颤巍巍地走过车窗。秋风萧瑟，两个老人裹得很紧，穿着厚实的大衣，戴着帽子，衣领外还系着情侣色的围巾，看起来感情很好。
只是这个时间还在外顶风而走，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他目光不由被两个人吸引，目送他们转过街角，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方向盘。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老了是什么样子，但转过头看着陈双从药店推门而出，他觉得似乎他也可以畅想一下。
只是等陈双走了过来，他才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呆滞？难过？悲痛？恍然大悟？若有所失？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描述她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
面前的人等了半晌，才回过头，眼神呆滞地回答：“没事，回家就好。”
路青曜心里有些拿不准，但他还是决定先回家再说。没想到一路沉默的陈双，上楼后也同样一句话没和他说，径自开了门进去，厚重的铁质防盗门在她身后轰然合上。
“陈……”一直跟在身后的他被关在门外。
这是怎么了，从药店出来就这副模样，路青曜皱起眉头，家也没回，又下楼开车去了药店。
“你是她……”药店的大叔没有直接说，而是先问他的身份。
“我是她朋友，刚刚送她来，可她出了药店脸色有些不对，所以我过来问问。”诚恳的言辞加上路青曜俊美的脸庞很是有说服力，大叔没有质疑。
“既然是朋友，那你多劝劝她。半个月前她有段时间经常来我这里买药，一次就买两片安眠药，说是睡眠不好，但她情绪比较低沉，我还怕她想不开，就让她去医院看看，后来就不来了。刚刚来这一趟，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刚刚她来是……”
“哦，就进来和我聊聊天就走了。”
“只是聊天？”路青曜不解，“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
大叔仔细想了想：“好像手里拿着个药瓶，没太看清。”
杜婕拿着药瓶木然地合上了门，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到来是因为另一条生命的逝去。她和她共享着身体，容貌，工作，唯独不共享的是时间。
漆黑中，她仿佛听到她的心跳声。
她开了灯，走向卫生间，像她第一次端详镜子里的容貌一样，指尖仔仔细细地抚过眼角、额头、鬓边的每一条细纹。
轻柔的动作像是在摸另一个人的脸。
路青曜敲门的时候脑袋里想了很多话，疑问的，安慰的都有，可等陈双开了门，他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框的另一侧，她带着许久不见的黑框眼镜，黑压压的长发铺在胸前，整个人阴沉沉的。
“喵~”他怀里猫叫了一声。
幸亏他想到了万一没话说，有猫安慰一下也好，他把猫塞到了陈双怀里。
陈双猝不及防，把它抱在手里。
“喵~”小奶猫长大了些，但还认识她，舔舐她手指上的味道。粗粝的舌头舔过皮肤，有些痛，可更多的是安慰。
“你还好吗？”路青曜小心翼翼地问。
她没抬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垂直落在地上。
“如果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她委屈地说。这个“你”也不知道是指路青曜还是怀里的猫。
第33章
“要不，”路青曜说得也很犹豫，“我做汤给你喝？”
印象里，他妈妈很喜欢煲汤，热气腾腾，暖胃，也暖心，最适合安抚难过的人。可他已经十多年都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了。
杜婕抱着猫坐在路青曜家里的沙发上，看着他生疏地握着菜刀切菜的背影。
路青曜和她住对门，两家的户型是对称的，都是二十几平米的开放式结构。但是路青曜的家床，沙发，书架，整个空间摆得整齐有序，满满当当，不像杜婕的家，只简单摆了些箱子，空空荡荡，除了床没什么家具。
所以她此时坐在沙发上反倒感觉好了些，胸口不像之前感觉空洞的很，脚也沾到了实处，不再飘着。
她曲着胳膊环抱住猫，有一只手摸着它的下巴，它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蒸汽火车进山洞的闷响，让人很安心。
路青曜边看手机里的教程边做，一个小时后终于坐好了。厨房惨不忍睹，煲出的汤，汤色也不是很清澈，但是味道还可以。杜婕尝了一口，点了点头，接着不紧不慢地把一碗都喝光了。
光盘是对厨师最高的敬意，更何况是对路青曜这样的新手厨师来说。但他只是看着杜婕呆滞的表情，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说了句实话。
“你好像很容易难过。”
第二天上班，杜婕接到了一个电话，陈双妈妈。
“双儿，周末你弟弟过生日，好久没回家了，回来吃顿饭不？”亲切的家乡话，杜婕几乎没什么障碍就听懂了。
她见陈双的家人，其实很危险，旁人也许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但从小看着陈双长大的家人说不定会发现她不是陈双，可她又对陈双的一切都很好奇。
“好。”她迟疑了两秒。
身份证上有陈双家的地址，签发日期是去年年底，周六早上，杜婕提着行李，去客车站买了票。
亭华县是青禾市的下属的一个小县城，距离青禾市区四个小时的车程。她带着行李打算住一晚，周日再回来，当然里面也有给陈爸陈妈还有陈双弟弟的礼物。
刚下车，黄土卷着细沙吹了杜婕一脸，县城的水泥路坑坑洼洼，两边都是土坡，和市区干净繁华的模样截然相反。
拖着行李走了半个小时，灼热的阳光照在身上，越走越热，她停在路边，给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没敢喊妈，只说行李重，需要人接。
她蹲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一个少年出现在路的尽头，朝她跑了过来。杜婕觉得是陈双的弟弟，陈乾，但又怕认错了人，只能站着等他跑过来。
少年一身大汗，入秋微凉的天气里还穿着半袖，皮肤很黑，但长得很清秀，和陈双很像。
“姐。”他喘着气过来。
“嗯。”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少年很自然地拿过她的行李走在前面，也不说话。
杜婕后知后觉，她只应了一声，表现的是不有些冷漠，是不是应该再加一句，辛苦了，可现在似乎已经过了说这句话的时机。
红日当空，两个人在公路上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客车因为还有下一站要去，所以停在了县城边上，这条路走到头转弯，大片大片的二层小楼，商铺都在眼前。
陈双家里也是小二楼，一层做超市，二层自己住，上下加起来可能有一百多平。她从超市的透明玻璃看过去，第一个看到的是在柜台打电话的陈爸，陈爸看到她忙挂断电话，笑着迎了出来。
“闺女回来了？”
“嗯。”她也笑着。
“吃雪糕吗？姐。”陈乾站在冰柜前问她。
她摇了摇头。
陈妈也听到了动静，从楼上下来，笑盈盈地抓着杜婕的手拉着她上楼：“快上楼，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了，路上累了吧。”
“还好。”她依旧是招牌笑容。
楼梯上堆着一堆货物，只留出走一个人的通道。
陈妈走在前面，杜婕跟在后面，陈妈时不时回过头问她些问题，她都一一答了。
楼上装修比楼下要好很多，厨房，客厅，卧室，卫生间，一应俱全，虽然小，但是够用了。
洗过手坐在客厅一张长方形的餐桌旁，陈乾坐在她对面，站起来给她递了一双筷子。
桌子上的五六个菜，中间放着一个八寸的水果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祝陈乾生日快乐。陈妈从厨房又端出一盘蒜薹炒肉，坐在了陈双旁边。
“吃啊，快吃，外面的饭再好吃也比不上家里的。”
陈爸摁开了电视，坐在了陈妈对面。新闻播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电视在杜婕身后，她要看还得扭过身子去看，而陈爸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电视。
“闺女回来了还看电视。”陈妈不怎么高兴地说了他一句。看起来吃饭看电视是每天都会做的事。
陈爸皱了皱眉，没理会。陈乾正在拿着蜡烛一根一根往蛋糕上插，最后一根拿在手里看向陈爸。
陈爸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亮了他手里的蜡烛，他再用手里的蜡烛点亮其他的。
都点好了，陈妈提议一起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说是一起唱，实际只有三个人的声音，陈爸只跟着大家一起拍手。陈乾看着正在唱歌的杜婕，终于露出了从她见到他的第一个笑容。
许完愿，吹完蜡烛，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开始吃饭。
陈妈做的菜味道都很好，稍微比她平常吃的咸了些。杜婕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想到陈双，心里又很苦涩。
饭吃了一半，陈妈突然说起八卦：“隔壁你赵阿姨家，年初在市区买了房子。”
杜婕转过头看她。
陈妈继续说：“说是首付才三十万，就是地方有点偏，不过也没关系，过几年有了钱，卖了还能再换一个。”
“嗯。”这种八卦她也不知道怎么接，陈爸应该早就知道了没有做声，眼睛盯着电视看。陈乾根本不关注，闷头干饭。为了不让陈妈尴尬，她只是扯出个笑容，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可没想到接下来陈妈说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所以我和你爸想着也在市区给你弟买一套。首付你手里有多少钱能帮多少是多少。”
她还没有说话，陈乾先停了筷子，怒气冲冲地开了口：“我不用你们给我买房子。”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你将来不得娶媳妇，不得给我们养老啊。”陈妈对着陈乾一通骂。
杜婕放下筷子，看向陈妈：“你们现在手里有多少？”
“十万左右。”
“那还有二十万呢？”
“你出一部分，和人借一部分就凑齐了。”
“贷款每个月还多少，谁来还？”
“贷三十年，一个月还三千多，我们出两千，你出一千就够了。”
杜婕笑了，都算好了，她以为吃的是生日团圆饭，没想到是鸿门宴，怪不得陈双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房本的名字写谁？”
“当然写你弟弟了。”
她冷了脸，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要往外走。
“你个没良心的孩子，养了你这么久，让你出点钱就要走。”陈妈起身拦住她。
“你们也会给我买房吗？”她看着陈妈的眼睛，极力压着心里的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