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那扇窗，看起来有些别扭，把手中间是胶水干掉之后鼓出来的痕迹，细细的一条，环绕整个把手，说明这里之前断过。
而路总一直站在这里，就是在盯着这个把手看。
这……付宁其实还是不懂。
路青曜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既想快点见到陈双，但又害怕见面之后被逼问手链从哪来。车外的景色飞快后退，他合上眼疲惫地向后靠去，为了赶进度能今天回来，他出差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刚刚在飞机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反而感觉更累了。
拖着沉重的双腿踩上沙滩，他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也许她早走了，他边走边想。沙滩上的人不多，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刚刚和他擦肩而过。风呼啸着，他像是没有感觉似的敞着大衣，任由衣摆在空中飞舞。也许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印象里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他越想越丧气。
“你做什么？”
前面传来争执声，好像还有踩水的声音。他脚步加快，视线之内，海面上，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双。她身旁还有一个高个的少年。
这一刻，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真好，还能再看到她，手链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她问什么我都告诉她，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秘密了。
他目光紧紧盯着那抹身影，走得越来越快，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冷冽的风灌进肺里，他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笑意。
就在他快踏进水里的时候，陈双的身影不见了，只剩下了那个少年。不，不对，她呢，她去哪了？
“姐？”少年高声呼喊。
空寂的海面上却只能听到海浪的拍打声，他突然慌了神。
“陈双！”
杜婕在水下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她还是伸手探向眼前发光的贝壳。之前在水面上，看到的只是一处发亮，看不清什么东西，俯身潜到水下才看清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贝壳，除了在发光。
离得越近，她能感受到心里的那种牵扯越是强烈。这个发光贝壳似乎很关键，手指触碰到贝壳时，她瞬间肯定了这个想法。贝壳时嵌在珊瑚礁上的，她用了点力把贝壳撬了出来，手里握紧这个奇怪的贝壳，她不由笑了一下。
等她再次浮到水面上，发现离原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脚下也踩不到实处。她吐出一口海水，朝着陈乾游了过去。
游到一半，才看到海面上不只陈乾一个人，还有一个看着更高大的身影。
“我在这。”她招招手。
两个人都朝她走了过来，只是那个更高大的身影速度快很多，他走过来一把抱起她就往岸边走。
“你谁啊？”看到他动作，陈乾攥紧拳头就冲了过来。
“我老板，没事，这是我老板，路青曜。”杜婕忙解释。
陈乾放下了拳头，但依旧一脸敌视的表情看着路青曜，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路青曜抱得很紧，杜婕拍了拍他手臂：“松点，挨太近了。”谁知路青曜听到，抱得更紧了，杜婕不由失笑。
到了岸上，路青曜脚步不停，依旧抱着她走。
杜婕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下来，扶着他胳膊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是谁上次说再也不会不接我电话，不会关机。”
杜婕脸一阵发红，小声解释说：“不是我关的，是手机没电了。”
“那怎么不充电，为什么不在公司等我回来？”
“在公司等你？哼！”想起这个杜婕就生气，“你居然开除我！而且早就想好了！说，为什么开除我？”
她手指恨恨地戳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路青曜伸手捉住她的手指。
“我错了。”他说得很痛快。
杜婕一愣，语气缓和了很多：“那……你当时怎么想的？”
路青曜摩挲着她的手指并不回答。
杜婕又有些生气，她抽回手指，晃了晃手臂：“还有这个，陈双的手链怎么会在你那里？”
路青曜看着她，似乎并不觉得眼前的人说“陈双的手链”奇怪，他缓缓开了口：“你送我的。”
“我？我怎么会送你？”杜婕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陈双和他难道还有别的关系？不然自己喜欢的手链怎么会送给他。
可路青曜却不想再回答她的问题，拉起她的手腕就要走。
杜婕敛了神色，顺势上前抱住了他。路青曜顿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抱住了她。
“对不起。”她在他耳边说。
说罢，抬起手狠狠地朝路青曜后背刺了过去。
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43章
咚——咚——
钟声敲响九下，路青曜在沉闷的声响里逐渐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了看窗外，一群白鸽被钟声惊扰在空中盘旋远去，不消一会儿又飞了回来。他转动眼珠，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名为《阜南山行策划1.0》的文档。又回到了原点，他想叹口气，但是做不到，只能闭上了眼。
这可能是他第五次回到这个地方，他被困在了一段时间里，循环往复，没有尽头。说是可能，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在他逐渐清醒之前，他或许一直在循环里，至于经历了多少次，他不知道；二则是因为，在循环里意识时不时也会陷入昏睡，所以这个第五次，也只是他的大致估计。
意识昏睡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的身体并不受他控制，沿着既定的轨迹行进，等他再清醒时，很多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然后“咚”的一声，随着钟声，他又开始了下一次循环。
当然，清醒的时候，他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现在，他只能控制眼睛，想伸下手都不可能。不过说起来能控制眼睛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之前的几次循环里，他最多轻微颤动眼皮。
除了“她”出现之后，在“她”身边，他控制身体活动的程度会更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前几次的经验累积起来，他发现了一个关键点，如果“她”崩溃，他就要回到循环原点。所幸的是，每经一次循环，触发“她”崩溃的事件会后移一段时间。不幸的是，他发现致使“她”崩溃的事不止一件。
每次回想之前的重复经历，路青曜都有一种喉头被掐住的憋屈，说不定一次又一次的崩溃先被逼疯的会是他，他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清醒不一定是好事情，可他现在骑马难下了。
“嗒嗒……”门外有脚步声，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进。”他头也不抬说了一声。
“路总，这是《伏妖录》项目组选出来的新歌，第一首是这季的主打宣传曲，您看行吗？”来人递过来一份文件。
路青曜也能趁着抬头这个空隙仔细看看眼前的人。
身高近一米七，算是女生里个子比较高的，但是比较纤瘦，看着不是很健康。皮肤苍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额前的刘海也很厚重，眼神低垂，说话的时候不会一直看着他，整个人偏内向。
而“她”会在某个时刻降临在她身上。
至于是什么时候，路青曜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不是现在。
“嗯，行，就用这个。和欢游工作室联系了吗？”他问。
她抿抿唇，说话声音低了些：“正在联系。”
他没在意，头又转回了电脑前：“好，还有其他事吗？”
“下午两点有个内部会议需要参加。”她说。
“两点？”他微微皱眉，“我就不参加了，会议记录发给我就好。”
“好。”她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才抬步往外走。
“陈秘书，”他又语气不爽地叫住了她，“鹿鸣这家公司的任何邀约以后都不要给我，不止邀约，名字都不要再提，知道了吗？”
屏幕上是她发的这周工作内容，里面赫然有一行写的鹿鸣。
“嗯，知道了。”她脸色更白了。
路青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说话的样子怎么这么欠揍。就算已经听过四五遍了，还是有些受不了。要是能控制说话就好了，他长叹一声。
“唉……”
一声叹息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此时陈秘书已经出去了，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
嗯？他能说话了？还是他听错了。
唉……路青曜又叹了口气。可这次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嘴巴没有丝毫开合，整个房间里除了鼠标的点击声再无别的声音。
看来是他听错了，熟悉的感觉慢慢爬上心头，他看着屏幕上虚晃的脸，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经历这种失望。
每次循环里“她”降临的时间点推后多久并不是确定的，距离路青曜清醒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依旧没有出现。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默默在心里盘算时间，上一次循环里“她”出现的时间点可能是这周末，这样来说，这一次“她”出现的时间也快了。
陈秘书的状态倒是肉眼可见的衰颓，之前仅是不健康的苍白而已，现在看起来是阴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笑容根本没有。路青曜看着她的变化不由想到前几次，她也是这样逐渐变得阴沉，不爱说话。
似乎也是感觉到了她的这种状态，平时说话多是命令口气的路青曜也收敛了很多。直到周一，再次见到陈秘书，她身上低落的状态好了一些，手腕上也多了一条手链。
路青曜盯着这条手链看了许久，虽然他现在应该低头看手里的文件，但他还是翻起眼皮，尽力看到她垂下的手腕。
这条蓝色的手链，他曾经在手里握了一刻，交到他手里时还带着上一任主人身上的体温，只可惜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这次循环。
“这是从我醒来就带在身边的，送给你，当个纪念吧。”“她”当时说。
“她”，也就是小又，因为接触的次数太多了，他就渐渐想要给“她”一个名字。“她”在陈双身体里，但又不是陈双，所以他取双字中的一部分，“又”，再加上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遇见“她”，所以他最后在心里偷偷给“她”起名叫小又。
但其实叫“她”小又也不是很准确，每次见到的“她”都有些不一样，有时是天真烂漫，活波开朗，有什么说什么，有时是谨小慎微，待人有种疏离感，所以他也不能确定“她”是一个人。
他反复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小又留下的这句话，大致确定上一次循环里小又出现的时机正是手链出现的时候。
“嗯，没什么问题。”他直起身，目光从没有落在文件上，一直盯着陈秘书的手腕，表情很是怪异，但陈秘书丝毫不觉，她动作自然地接过批改好的文件。
他不由又是一阵失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按照程式化的设定机械地运行，没有情感，没有变化。这也是他为什么期待小又的到来。
快了，快了，他安慰自己。
“和欢游工作室联系的进度如何？”他问。
陈秘书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开始谈的还挺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同意合作了。”
“嗯？”他挑了挑眉，刚想发火，但看了眼前低落的人一眼，又把火气压了下去，“发给我，我来处理吧。”
“……好。”
路青曜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家伙平时说话很盛气凌人，但也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
和欢游工作室的合作谈崩，每次循环都会经历一遍，最终都是得他出差到欢游工作室的所在城市和他们见一面。莫欢游这个人，传言说她极好皮相之美，听到谁长得好看，无论如何都要见人家一面。
嗯……路青曜觉得，她工作室为难陈秘书，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毕竟……他照镜子的时候也看见过，确实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就是不经意间的抬眸，也会让人心头一震。虽然这样夸自己很不要脸，但就他出席各种聚会周围投来的目光来说，他的皮相的确很引人注目。
不过，莫欢游是想看他的脸，这一点路青曜本身的这个人物设定应该是不知道，知道了就不会去了，按他狂妄自大的性格，不会容忍别人的凝视。
所以，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个家伙真是不可救药的迟钝。
“咳……咳……”一个西装革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精致感的男人在机场走了一路咳了一路，眼睛里还隐隐闪着光。
身边的助理，周围的路人都充耳不闻，没有一个异样的眼神看向他。
这种咳嗽声并不响亮，更像是压着嗓子，发出的一声闷哼。但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路青曜像刚学会新技能的婴儿，不厌其烦地试了一遍又一遍。
要是能控制嘴唇就好了，他把这当做下一个进步的目标。
于是，每天汇报工作的员工就被迫看到一个说话时经常嘴唇颤抖的总裁，再后来，办公室里充斥着“嘟”“噗”“嘶”之类奇怪的声响。
陈双的状态没有再变化，中途请过一次病假，但是第二天马上就来了。脸上还带着些病容，但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路青曜经过她的工位时，心里也在感叹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直到坐在电脑前，他看见屏幕上跳的热点新闻。
“游戏公司女白领在地铁遭人猥亵”
这类吸睛的新闻标题总是把受害人摆在显眼的位置，加害人反而寥寥一笔提过，让受害人往往在此类恶□□件发生后不得不承受来自公众目光的二次伤害。
他皱起眉头，点了进去。
新闻发布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前天晚上七点，正是下班高峰期。鼠标快速下滑，他草草扫了一眼中间的内容，眉头皱得更深了。
上一次循环里，这件事情也同样发生过，经历这件事情的正是“她”，被媒体肆意宣扬，有些无良小报干脆曝光了她的个人信息。讨论热度上升，但人们讨论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她”，笑得太招摇，裙子穿得太短，回家太晚……无数的恶意扑面而来，直指旋涡中心的“她”。
然后“她”情绪崩溃，他也被迫进入这次循环。
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不然……他眯起眼发泄式地砸向桌子。
嘭——
一声巨响把他从回忆拉了回来，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身前，桌面上是他握紧的拳头，手上的痛感此时也慢慢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