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二人不停给她恶补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学问究竟差至何种地步,便也只能哭丧着脸硬学,也不敢提去街上游玩一番的话题了。
再说此刻,自先前与李之遥交流过后,秦子衿的学习体系便又查漏补缺了一些小的知识点,所以,趁着现在时辰尚足,她便又于脑海中复习了一遭,直至自查十分牢固后才作罢。
秦子衿已答完题许久,周围的学子却还在苦思冥想,但已有不少有了思路开始提笔书写,有些学子面上是轻松,有些学子面上则带了些悲壮,还有一些则是怒气冲冲的模样,能够早早作答的学子们皆是一副云淡风轻轻松松应对的模样,而那些实力尚且不足的学子,却各有各苦恼的样子,可能这就叫菜得五花八门,各有各的不同。
这些,秦子衿自是看不到的,因为她那用脑过度肚中便饥饿难忍的毛病又犯了,先前还未察觉,她方才复习了一遭后,肚子便明显感到饥肠辘辘起来。
但是考试尚且未结束,她总不能告诉考官说她饿了吧……
但是一直这么饿着也不是个办法,秦子衿只得找些旁的事情来让自己转移下注意力。
于是,在她数到面前的第八百七十六朵绿叶时,考试结束的钟声终于被敲响了,秦子衿如释重负,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卷中所写,待确认无误后,才放心交与了考官。
交完后,考官便依次安排学子们去用午饭,分别是按列队来分,列队间学子们保持固定的距离,一列队进去领完午餐回到考位后才轮到下一列队,因此,队伍便有些漫长了。
但是为了考场秩序,谨防学子们互相交流,便也只能如此。
秦子衿倒是与李之遥和叶南擦肩而过,三人只对了个眼神便低下头去,女尊国科举的规矩一向极为严苛,宁肯矫枉过正,也不愿宽容些。
此间纪律,关乎学子们是否能进行下半场的考试,自是无人敢逾矩半分。
学子们皆是井然有序间领好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吃食,就按照顺序回到自己的考位间耐心等待,有些则是休息一会儿。
秦子衿瞧见馒头是任取的,她便在厨娘惊诧的目光中拿走了寻常人的三倍馒头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确实肚中饥饿,不多吃些,恐怕要影响下午的发挥。
秦子衿才不管周围学子的目光呢,若是她一直活在旁人的眼光中,她必是走不到今日的。
下午场的考试恰好在秦子衿小睡了片刻后开始,吃饱又睡了个午觉,秦子衿只觉得整个人焕然新生,瞧着面前的考卷心情都愉悦了半分,只是愉悦虽愉悦,态度却是依旧要端正的。
此次考察的文章,摘自《尚书.旅獒》,以“不贵异物民乃足”为赋题,原文为“不贵异物用物,民乃足。”(注3)
秦子衿对于《尚书》内容是十分熟稔的,相较于上午场的毫无头绪,下午场的试题指向性便十分明显,秦子衿便也不需跟上午场一般绞尽脑汁想着究竟该咏何物了,而是直接就着这句,将她脑中所知晓的同一类先贤圣语全都过了一遍,在其中筛选是否有其可用的部分。
作赋,引经据典亦是十分重要,不然,读些明面上的读物便罢了,哪里还需将沾边的古籍尽数读完呢?
这些古籍的妙用,一是为了浸润于先贤的思想之中,二便是为了作赋时能够旁征博引,这样不仅能让考官知晓你的学问之深广,也能从你引用的句式让考官明了你是否知晓此句的语境。
其中的学问自是深。
所以,秦子衿并不急着开始下笔,而是先从先贤的学问中寻些灵感,此句大意便是表明统治者不看重奇珍异宝而轻视实用物品的话,百姓便易得到满足。(注4)
科举既是选拔于女尊国有用的人才,自是要考察民生话题的,所以考察这句秦子衿并不意外,也不算是出自偏颇的书籍。
所以这套试题算是一难一易模式的,周围的学子们也在静心作答,全然没有了上午那股浮躁气。
但简单些的试题也有弊端,便是角度单一,难以出彩。
秦子衿就着一些常人易想到的角度思考了片刻,觉得无甚新意,索性放弃另则一新奇思路,只是其中夹杂一些她前世的思想,此举有些冒险,若是考官能理解她的想法,便会觉得她的想法惊为天人。
但是若是考官体会不到她的思路,甚至她可能都无法上榜,这也是她权衡利弊之下决定赌一把的结果,因着其他的角度皆都太过普遍,无论如何作赋,肯定有与她类似思路的学子。
她想让考官眼前一亮,便须得另辟蹊径。
既是有了思路,作起赋来对于秦子衿而言便是行云流水之事,这一年来,她已作过不知多少首赋,流程、形式与注意点她早已烂熟于心。
下午场的考试是可以提前交卷先行离去的,秦子衿细细检查几遍后,小修几处,便着手誊抄于正式的考卷,上交于巡视的考官。
这考官诧异瞧了她一眼,这么短的时间竟就作出来了?莫不是弃考罢?
但是又瞧着秦子衿卷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她作出的赋,细看一眼又觉得此学子却是有股才气氤氲身侧,便也没深究,只仔细收了她的考卷,便放她离开了。
毕竟,她们作为考官,是不能与考试中的学子交流的,结果如何,全看造化。
“你竟已出来了?”
那位先前为秦子衿搜身的官吏对于秦子衿印象倒是深刻,方一瞧见她出来,便与秦子衿熟稔地打了招呼。
秦子衿瞧着这位差点让自己进不去考场的官吏,只淡淡“嗯”了声,便去拿她们三人先前放置于此处的钱袋子、玉坠等物了。
当然,言师傅与菁师傅为她求的“魁星文昌符”,她亦是小心放置于衣襟处,这毕竟是两位师傅的心意,她不会辜负。
那位官吏瞧见秦子衿将那枚符又跟宝贝似地小心收好,便嘀咕了句“现在的学子花样可真多,连菩萨都求到了”,便不再言语了。
秦子衿也懒得理会,只安心寻了处地方等着李之遥,按照她对李之遥学问的了解,过不了片刻她便也会出来。
果然比秦子衿估算的时辰略长了一些,便瞧见了她,她大踏步而出,倒是没有寻常学子那般略显狼狈的模样。
李之遥将物件又系回身上去后,才与秦子衿感叹道:“你果真是要强于我,不过子衿,我为你高兴。嗯……这次试题,你觉得如何?可有把握?”
“仅六成把握吧,乡试能人众多,我不敢托大。”
秦子衿向来谦虚,也不喜欢对未来的事情抱有过高的期待,期待越多,失望便越多,她不愿如此,索性只管埋头努力,降低期待值。
“哎,我也仅有五成把握,科举真是艰辛异常。”
李之遥与秦子衿叹道,又随即想到现在乡试已经结束,她先前听了些小道消息,便想着趁着此处无人悄悄说与秦子衿:“我此次来前听闻,沈家嫡女院试亦于宜城得了案首,如今也在京南省这考院乡试呢。”
已经考完,正是轻松时刻,秦子衿也被勾起好奇,便附和道:“然后呢?有何新鲜见闻么?”
“我虽未见过此人,但你可还记得,咱们搜身时,有一女子排在最前端,搜身官吏仅象征性看了两眼,便点头哈腰请她进去了。
其余学子,我可没瞧见这待遇,想必定是此人。“
搜身时,秦子衿倒没细看,但隐约听闻周围学子议论,如今想来,她没听清的议论便都是围绕沈家嫡女的了。
此等天之骄女,便是在以公正闻名的科举面前,也照样享有特权。
“宜城与宣城邻近的省城皆是京南城,她来此处科举并不奇怪。”
秦子衿略一思索此地形势,觉得也无甚新奇,按理说确实在此地乡试。
“非也,我可听我娘亲道,沈府与京南此处的大官关系匪浅呢,当然,这也只是听说。”
李之遥讲话十分谨慎,若不是瞧着此处官吏们皆离得远,听不清她们二人间在说些什么,她是不会讲这些的。
但是自她娘亲告诉她这层关系后,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着说与秦子衿听一听,虽未彻底言明,但秦子衿听了心中想必明白。
“李姐!子衿——”
秦子衿还未来得及应答,便已有不少学子交完考卷出来了,其中便包括叶南。
她此次倒是不似上次那般垂头丧气,而是一出来便兴高采烈喊道:“多亏了子衿此次的提点,不然我下午的赋定是作不出来了,上午的帖诗我便用李姐教我的那首交上去了。
如今已经考完,我们可以去街中游玩一番了罢?”
叶南心思单纯,情绪都摆在面上,瞧着她如此兴致高昂,秦子衿她们便猜想她此次考试恐是发挥超常,自然依了她的心愿。
刚刚的话题便暂且搁置了,但却在秦子衿的心中埋下了疑虑。
虽说宜城乡试确是于京南省,但沈府嫡女科举应就读的学堂在都城,而非宜城,难道目标始终便是京南省么?
京南省的酱鸭最为闻名,几乎家家户户都爱吃,所以,这城中的酒楼对于鸭的做法便能翻出十来种花样。
这就与宣城当地鱼的做法多样一般,叶南寻了间最气派的酒楼,便喊着掌柜的将店中的招牌尽数拿上来。
最近京南省涌进大批学子,其中家中富庶者亦不在少数,听着叶南这豪气的模样,掌柜的便知这几位是外地来的贵客,有的是银钱,需得好生招待着。
于是她忙招呼小二端了上好的茶水送去,反正最后都是要算银两的,贵客们口袋阔绰,她自是捡着顶好的东西上。
寻常可没这许多豪阔的客人呢。
李之遥一边嘱咐叶南收着些,别被人宰了客还不知,一边端起小二刚刚上的茶水细品起来,茶倒是好茶,只是李之遥心想稍顷结账,叶南恐怕得诧异银钱了。
这茶水,她这许多年,也就在李大娘招待贵客时品过几次,乃乃闽南特产的好茶,稀有得很。
“你们说,此次乡试子衿是否能得解元?”
叶南并不知茶水昂贵,只觉得口感清新,喝着很是可口,又因着先前复习时,李之遥便屡屡夸赞秦子衿乃是科举奇才,叶南现在心中也已悄悄将天平倾向了秦子衿。
她又出来得晚,自是不知先前李之遥与秦子衿的闲聊,李之遥也不会将此事告知叶南,就依她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容易为她招致祸端。
秦子衿自听说沈将军于女尊国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时,便已对此人心生疑虑,自古以来,拥有如此权力的大臣最后往往会被贪心吞噬。
如今,又听李之遥所言,这沈府与京南省官员竟也渊源颇深,若是知晓其中利害的人,恐怕都得起个疑心。
女尊国武将嫡女从文者甚少,甚至自幼于学堂中学习的更是少,所以学问水平大多不高。
这沈府嫡女当真是此间异类么?
第三十四章
秦子衿兀自沉思,并未回答叶南,李之遥瞧着秦子衿那样便知她心中所想怕是与自己一致。
科举的学子们不说生得个七窍玲珑心,但这基本的官场猫腻心中还是知晓一二的,不然这许多年的圣贤书岂不是通通白读了?
有些事情,在都城国主眼皮子底下,不便进行,但若离了都城,天高国主远,强权压下去,便再无人能管得着了。
科举一向是民间贫苦学子翻身的唯一途径,哪怕经商,也还是得被官压着。
故科举,一向是普通人家欲跨越阶级的首选路径,自然也是最艰难的路径。
此等公平的选拔方式,若是因强权而沾了尘土,便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亵渎,一经闹开,必是轩然大波。
但这只是她们二人的猜想,想必也是今日许多乡试学子的猜想,毕竟李大娘只是经商中偶然听人提及,李大娘知晓,必是也有其余人知晓。
自古许多事隔墙有耳,若是昧良心之事,便是办得再隐蔽,也总会被正义之士翻出来。
沈家权势滔天,学子们也只敢心中猜测,但若是做第一个“出头鸟”,想必众人皆需思虑再三。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过,但最后却都消失了。
沈将军的威望自然不只单单因国主的宠幸,她的强势手段也是其中之原因。
“你们怎的都不言语,愣神什么呢?”
叶南见这二人端着茶盏皆在出神,茶水都快凉了也未曾喝上一口,便直接这二人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了,她今日自考场出来便觉得这二人心事重重,如此更是心中确信。
“无事,这酱鸭怎的还不上来?对了,今日这顿便饭可不便宜,到时结账结不起,可别找我哭。”
李之遥自是不想让叶南知晓此事的,不然也只是为她平添烦恼罢了,叶南心思澄澈,倒也并非坏事。
而叶南此人性子果然如李之遥所料,方一提及酱鸭她的注意力便转至吃食上去了,但叶南也有些疑惑:“不过李姐,菜还未上,你怎知这顿饭便得费好些银两?咱们宣城,任是随意吃,也吃不了几钱银两呀。”
“这茶水昂贵得紧。”
叶南一根筋,秦子衿却不是,既是还未上菜,李之遥便知这顿饭昂贵,那必然便是这茶水的问题了,何况秦子衿一个不会品茶的人都能喝出些不一样的清爽来,必是掌柜的拿了上好的茶水来宰她们了。
谁让叶南一进门便吆喝着要掌柜的将酒楼的招牌都上了呢。
恰好此时几位小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端了慢慢一桌子菜送上来了,叶南便顺势问道:“这茶水,多少银子一盏?”
这小二是位中年妇人,闻言脸上笑得都起了褶子:“回贵客,这可是小店的招牌,寻常掌柜的都不让拿呢,一盏便三十两银钱呢。”
叶南闻言张大了嘴巴:“寻常不让拿,今日拿出来作甚?”
“贵客让小店将招牌都拿出来,自然是要招待好几位贵客呀。”
这小二答得毫无错处,叶南也拿她没法,她自己招的祸便自己受着,遂拿起筷子索性泄愤般将桌上菜肴尝了个遍,心中想着若实在昂贵,大不了便将自己身上戴着的坠子当了,待回宣城再拿私房钱去买个一样的坠着,娘亲便就不会发现了。
“平日在宣城,无论哪家酒楼,至多不会超了十两,这省城,怎的如此昂贵?!”
叶南想想,还是觉得心中憋闷,向李之遥吐槽道。
“你可知宣城酒楼谁人不识得我们二人的娘亲,哪里敢随意宰咱们?都是经商,讲究的是个互相帮衬,岂有宰了自家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