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这里不安全,你知道吗?”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我来了好多次了,他们一次都没发现我。”
庄藤觉得这小姑娘肯定不是普通人,“可以告诉姐姐,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吗?”
小姑娘透过防护服,将庄藤那双装得温柔潋滟的眼睛,望了有好一会。
“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庄藤假仁假义地继续装着慈爱,“你说。”
小姑娘:“我要爸爸妈妈,就你和你吧。”
小姑娘这话是看着庄藤说的,手指是指向她背后的,诚然,除了傅惊野在庄藤背后,没有其他男人可以当她爸爸了。
傅惊野在短暂的几个瞬间,高瞻远瞩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可以,但是你得……”
庄藤眼睛一弯,冲小朋友笑,“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拿这么离谱的事情跟别人交换呢。”
乔云稚用鄙夷的目光回报了傅惊野,讽刺他自作多情,嘴上赞同着庄藤的话:“的确。这就是个口头答应的事情,站在你的角度,根本得不到什么保证,要是我们答应你了,这不是就是欺负小朋友么。”
傅惊野不痛快地舔了舔牙,自讨没趣地扭过了头,靠在墙边望风了。
这件事他再参与,再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小姑娘听了大人们一席话,没有任何思考,“无所谓,我有办法让你们抵不了赖。我这里有万能的钥匙,还能给你们画地图,就看你们要不要了。”
语气相当地得意,她好像知道自己的条件很诱人,庄藤他们无法拒绝。
乔云稚:“我来当你妈妈,出去以后给你找个爸爸。”
小姑娘:“不要。你没有她漂亮,我这个人讲究眼缘。”
庄藤:“……”
乔云稚:“……”
小姑娘急了,“而且他俩不是现成的嘛!既然有现成的,我为什么还要等你去找其他爸爸。这个大饼我才不吃。”
傅惊野:“哦?你是怎么看出我俩是现成的?”
做人嘛,偶尔当一次狗也不是不可以。
=
潼城。
早晨九点,窗外晴朗,绿植里生机勃勃,小雀在里面躲猫猫。
东方瑛专注而紧张地翻找资料,将有用的纸张有条不紊地分类在文件夹里。
快而不乱地收拾完,她急忙装上文件夹出门。
东方瑛最近在调查潼大的宿舍投毒案,整理证据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并不合理。小心求证,顺藤摸瓜,昨日半夜她忽然有了新的发现,一直推理到太阳升起。
此事件还有其他的嫌疑人!
她对这个结论基本上十拿九稳。
东方瑛心跳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让案件得到真正的还原,所以心里头有些激动。
她一手打开门,一手翻找刑警队长的电话。
就在这时,从门缝里伸出来一只手,猝不及防抢过了东方瑛的电话,同时大力将她推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东方瑛一个踉跄,绊倒在沙发上。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带着口罩,鸭舌帽,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慢慢地走向东方瑛,当着她的面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已经提前进入憔悴老态的脸。
“好久不见了东方瑛。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东方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南芮绮?
她不是应该在监狱里吗?
难道正如她所说,里面的只是替身?
东方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推开南芮绮就往外跑。
东方瑛不比乔云稚进行过专业训练,遇到紧急事件,她的反应跟普通女孩一样,毫无章法与谋略。
南芮绮早就看出了她的逃跑路线,轻而易举就堵住了她。
在东方瑛离门把手只有咫尺之遥时,南芮绮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地往回一拽,东方瑛感受到一股头皮撕裂的剧痛,重重朝后倒在了地上,被南芮绮拖着滑行数米。
南芮绮的力气大得惊人。
之前听人说她在监狱因为受不了人生的落差就疯了,果然疯子的力气就是大。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哈哈哈哈!”
东方瑛被她按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给她造成痛觉,可南芮绮几乎都被掐得皮肤青紫,却还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疯狂大笑着。反观东方瑛的反抗,简直杯水车薪。
扭打在餐桌前,东方瑛空出手,举起了旁边的凳子,使出全部力气砸向南芮绮,接连砸了三四次,南芮绮手指被砸得生理性麻木,才不得不松了一下。
东方瑛找准机会,往楼上奔去。
东方瑛独自住在小复式公寓里,平时也会做一点这方面的准备。
她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在这生死一瞬的恐惧中,手脚软得不听使唤。
回头看了下面一眼,南芮绮像个怪物,表情恐怖扭曲,狰狞地大笑着,无比兴奋地手脚并用着追上来。
速度非常快。
东方瑛头皮一阵刺麻,脚踢到阶梯,膝盖磕到坚硬的地板,这一刻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一般,疼得她冷汗直冒。
还没来得及起身,后面南芮绮猛然伸出手抓住了东方瑛的脚踝,气势汹汹地往下面拖,东方瑛免不了又是一摔,伤到同样的位置。
东方瑛惊慌地抠着光滑的地面,却什么也抓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倒退。
这一刻,其实她真的想放弃。
南芮绮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好像用不完似地。
不知道内心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东方瑛,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仍是抱着栏杆,拼命寻求脱身。
终于,东方瑛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她大口喘气,喉咙腥甜,不管不顾地跑向卧室里。
南芮绮穷追不舍,扯住东方瑛的胳膊,竟将东方瑛整个地拎起,扔到床上。
紧接着顺手拿起了边上的枕头就蒙在了东方瑛的头上。
东方瑛的颈椎几乎都被压得向后弯折,头陷进了床垫,她的手不停地拍打,求救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南芮绮面色冷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切。
“天底下,我最恨的两个人,一个南姝,另一个就是你东方瑛!”
“从小就跟我抢陆星盏!我哪里不如你了!东方瑛你就是个白莲花!装作清纯善良的样子去勾引男人!”
南芮绮的自负和虚荣,甚至比陆月白还要强上几分,只是她自小就比陆月白会藏。
南芮绮想要成为全潼城都仰望的月亮,想要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手心,所有男人都痴恋她,所有女人都羡慕她。
她的幻想中有陆星盏,有傅惊野,这些名利场中心的大人物。
可惜傅惊野喜怒无常太难伺候,与之相处就如悬崖走钢丝,分分钟命悬一线。相较而言陆星盏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可南芮绮没想到的是,陆星盏只是表面上温柔,其实又清醒又自私,他的付出都是按毫克算的。他可以碍于礼貌同你讲话,却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南芮绮这情商智商哪里能驾驭得了陆星盏?他自己都已经足够优秀,性格却极端地慕强,崇尚着世间稀有。
而南芮绮既没有颠倒众生的美丽,也没有逸群绝伦的智慧。
所以无论南芮绮再怎么绞尽脑汁耍小心思,展现魅力,陆星盏看都没看她一眼,他身边最亲近的异性历来都是东方瑛。
在南姝出现前的十七年里,东方瑛是长久扎在南芮绮心头的刺。
南姝死了,她的仇人就只剩东方瑛。
南芮绮咬牙切齿,畅快地大笑起来,就好像东方瑛死了,这场雌竞她就赢了。
东方瑛在极度缺氧中,已经慢慢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南芮绮古怪的笑声明明就在耳边,却感觉离得越来越远。
离死亡无限接近的时刻,东方瑛好像忽然回到了从前。
她仿佛是有了幻觉,眼前出现年少时的种种。
有关于南姝。
大雨磅礴中,乔云稚和项乌茵来找她,她们焦头烂额地哭。
“怎么办,我们误会南姝了,我们要找到她。”
“我们错了,我们得向她认错的。”
“南姝在哪里啊,她现在怎么样了呜呜呜,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她还会回来吗?”
“她肯定不会原谅我们了……肯定不会了……”
后来她们找到南姝了。
却是在肃穆的灵堂。
南姝躺在棺材里,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永远都听不到她们的认错了。
东方瑛那时定定地望着南姝的遗体,想起自己荒唐的所作所为。
和南姝的最后一面,是在西南树林的研学活动中。
在那里,她第一次硬气地推倒南姝,那时还觉得自己终于长出息了,可万万想不到这第一次,却是和南姝永远的离别。
如果东方瑛知道这是今生她们最后一次相处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这样对待南姝,她宁愿自己永远懦弱,永远都不要跨出那一步。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南姝落海的那一日,乔云稚和项乌茵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耳畔,她们无力地挂在栏杆上,精疲力竭只剩抽噎。傅家人和陆家人一拥而上制服着失控的傅惊野和陆星盏,他们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海,同归于尽。
混乱的场面,充斥着不甘的哀嚎和追悔莫及的悲声。
东方瑛是第一个晕过去的。
晕倒前一刻,东方瑛就好像突然想起来,南姝在她心里,其实真的很重要。
那是小楼起火的前十分钟,因为徐瑟川的揭露,她们第一次开诚布公。
“南姝,在你这之前,有拿我当朋友么?”
“我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
“那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呢?”
她们分明约定好了。
分明约定好了,试试成为真正的朋友。
东方瑛想起了那时自己的心情,激动,欣慰,史无前例地开心。她想拉着南姝的手,让孤独的南姝,去触碰友谊的美好,世界的温暖,人与人的信任。
一向冷硬的南姝并没有拒绝。
所以,南姝是有在偷偷期待着朋友对吧?
呵。
但,这次出尔反尔的,是她东方瑛呢。
她承诺了南姝,会教南姝朋友是什么,怎么和人做朋友。
然而承诺了当南姝朋友的人,下一刻就背叛了南姝。
这件事情,东方瑛在那日海桥之上才想起来,不是没有原因。
东方瑛清楚地知道,不是大火帮她遗忘的,是她自己选择遗忘的。因为一意孤行地误会了南姝,所以连带着南姝的一切,都不再相信了。
是她东方瑛,间接地,促成了南姝如此悲惨的结局。
也让她自己,如此震痛地失去了南姝。
亦是一种报应。
后来她们都长大了。
东方瑛无数次地反省自己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
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什么都帮不了南姝,甚至还会被人设计着去误会南姝!
六年,无数个日夜,东方瑛苦苦地熬着,学习,历练,查案,成为卓越的公诉人,让自己变得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所谋无他,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南姝报仇。
南姝,是东方瑛心中的疤痕,也是大家心中的疤痕。
当年的朋友们都分道扬镳了,但却一直都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着。
在南芮绮死死压制着呼吸道的危急情况中,东方瑛的手心不断渗出热汗。
东方瑛的心头慢慢烧起一团火。
不可以放弃!
如果她放弃了,还怎么帮得到南姝!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她要成为对南姝有用的人!!
在南芮绮毒手下痛苦窒息的东方瑛,几乎要放弃的手,在疲软了片刻后,忽然更加拼命地伸向后面床垫的缝隙。
东方瑛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在检察院六年沉浮,还没能为把戴荷、南芮绮、贺重锦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公布他们的恶行让他们受到人民的辱骂,撰写他们的罪孽让他们遗臭万年!这些都还没有完成,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还没有亲自对南姝说抱歉。
她还有跟南姝重新成为朋友的妄念。
她们还没有一同去看看那家敬老院。
等退休以后,她们还要一起养老呢。
养猫,种葡萄,烧陶泥,做美食,互相搀扶着看夕阳,一起从容地走向死亡,一起跟这个世界永别,跟彼此永别……
终于,东方瑛摸到了枕头下的□□。
南芮绮在一阵电流的麻痹中下,浑身颤抖地滚下了床。
东方瑛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好长一段时间都爬不起来。
仅剩意识告诉东方瑛,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东方瑛艰难地行动,她就好像一条脱水的鱼,翻下床,在地面蹭着朝前行,费了不少力气,却只移动了分寸。
她绝望无比。
东方瑛的汗水打湿了地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楼下在某一刻有了动静。
继而是一声惊呼。
项乌茵咚咚咚地跑上楼,看到地上的南芮绮和东方瑛,目瞪口呆地软倒在门板上。
昨日项乌茵和东方瑛见过面,东方瑛把小皮包落在了项乌茵的家里,项乌茵才不请自来的。
乔云稚和项乌茵都知道东方瑛家里的密码。
东方瑛庆幸今天项乌茵来了。
她精疲力竭地告诉项乌茵,“找陆星盏,快去找他,让他小心他那个课代表,陈晖林。”
东方瑛前一秒有了发现,后一秒南芮绮就找上了门,这绝对不是偶然。
很可能陈晖林和南芮绮有着某种联系,而他们能存在的联系,除了天神研究会,东方瑛再想不出其他。
东方瑛交代完,终于松了口气,精神一旦松懈,她立刻便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