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一个客人,右一个责任地说完,南姝便挑了一只蟹放入南芮绮碗中,“那有劳了,听说钳子里的肉好吃,麻烦剥得完整一点。”
南芮绮微张口,视线投向对面的父母,表示自己的受伤和讶然。
作为一家之主,南裕森这时开口了:“南姝,第一只蟹应该爸爸帮你剥。”
孟筱枝紧接着说,“其次是妈妈我。”
他们说着,兴致勃勃商量着哪只螃蟹肉多,挑了开始剥起来。
南姝望向南芮绮木然的脸,笑了笑,“姐姐,我体寒,不宜多吃螃蟹,爸妈给我就够了。”
南芮绮强忍着什么,手指微微收拢,“我给你剥个钳子吧,作为家里的一员,怎么少得了我呢。”
南姝笑而不语。
孟筱枝一边剥着螃蟹,一边谨慎地问了南姝之前的情况,然后和南裕森陷入择校的苦恼。
南芮绮又有了主意:“慕英旁边的三中就特别不错,晚上姝姝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
慕英和三中虽然是邻居,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前者市排名第一,后者一百开外。
但孟筱枝却赞同,“等姝姝基础扎实了,再考虑慕英也不迟。”
慕英是百年学府,三中与之差了十万八千里,南家是潼城世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南姝进慕英。
既如此,谁愿意舍慕英读三中?
南姝直接提出异议,“爸爸妈妈,我想读慕英……”
“嘶——!”
一声吃痛打断了南姝的话,大家纷纷朝源头看去,只见南芮绮手指被锋利的蟹钳划破了口,血珠汩汩而流,孟筱枝不顾身前佛跳墙弄脏白裙,紧张地直接倾身查看,“很疼吧,周日的比赛怎么办呀。”
南裕森亲自拿了医药箱过来,帮南绮处理了伤口。
南芮绮懂事地说无碍,还要用受伤的指头继续剥蟹,对南姝表现出一副逞强的模样:“小伤而已。”
孟筱枝是大提琴和钢琴演奏家,南芮绮继承衣钵,屡获大奖,周末的全省比赛更是名头响亮,能进入决赛寥寥无几,南芮绮做到了,孟筱枝为此自豪无比,今天却发生了意外。
她责怪地挡开南芮绮的碗,“这时候还说什么第一只蟹呀!你别动了。”
一直沉默的弟弟南音站了起来,看着南姝说,“她的蟹我帮你剥,已、已经剥好了。”说着整只螃蟹卸下的肉放进南姝碗里。
南姝心里哂笑,这是上演的什么姐弟情深,母女情深的戏码呀?
她手背贴了贴额头,脸上本就被室内暖气闷红,神色装得虚弱一点,病容就立刻重了七八分,“我有点不舒服,姐姐快去医院吧,你有比赛,手指重要。”
起身的那一刻,孟筱枝果真叫住她,“南姝你不舒服?”
南姝眼神迷离,“没什么,就是吹了点冷风,熬点草根喝了就好。”
弟弟南音看着南姝分毫未动的蟹肉,怔了一会,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少年声音清哑,“喝草根水能好?病了都不知道吃药吗?”
南姝懵懂地望着不可思议的父母和弟弟,“乡下的孩子都是这么过冬的呀,你们不是这样吗?”
一时厅内雅雀无声。
南姝小小的一声质疑,激起了惊涛骇浪。
那茫然的眼神像抛进草垛的火柴,在三人心里燃起熊熊大火,瞬间体会到背后辛酸和艰辛的三人,那震惊错愕的眼底慢慢有了滚烫的酸意。
到底是没想过,当年遗失的孩子,曾过得那么可怜。
终归是找到得太容易,没有经历万里寻子,多年苦等的煎熬。
这么多年,南姝该是如何过来的啊……
而偷了南姝一切的南芮绮……
或许他们注视着她,也或许没人注视,但无论如何,南绮已经无法抬头观察。
她背后冒着热汗,藏在桌底的手不断攥紧。
作为一个贼,南芮绮终于乱了方寸。
第2章
原本,南家是十分幸福的一家,南姝的出现,是平静生活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塌方。
七天,从难以置信到勉强认清现实。
既然是亲女儿,那么以后就好好对待她吧,争取让家庭重归以前的和谐。
他们这样想,心里才慢慢平静,接受了南姝。
只顾着担忧未来生活何去何从,忘了过问这个女孩可怜的前半生。
南姝这轻飘飘的一句困惑,猛然冲击到他们心底。
他们目光震裂地望着南姝,眼底弥漫开血雾和泪意,南姝却像根本看不懂,礼貌地颔了颔首,转身上了楼。
打出一对王炸,她关上门,一双眼睛浮上嘲谑。
餐厅的上空凝聚着一团阴霾,南音,孟筱枝,南裕森,皆一言未发,死一样的沉默背后,是混乱和崩碎。
然而南姝并不关心这些。
【姝姝,你只需要攻略男人就可以了呀,何必跟假千金不痛快?】
【况且我觉得,她其实也没多大敌意,或许人家真的只是一片好心呐。】
面对这个蠢系统的傻瓜建议,南姝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再教我做事情,就把你注销了。”
系统:【啊……】
“不过是蹭我积分的家伙,哪来这么多废话。”
系统无法反驳,因为南姝说的是事实。
它毫无用处,积分全靠南姝自己挣,日后她任务成功,它按协议与她四六分。
完全是一桩不会亏钱的买卖。
系统:【好吧……那照你这么说,南芮绮要是故意的,那她未免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明明周末有那么重要的比赛,却为了与你争夺父母那一丝的怜悯,故意弄伤自己的手指。】
南姝将冰冷的身体贴近南家全屋装置的地暖上,皮肤蹭着上好的蚕丝被褥,没有再回答系统。
南芮绮她想付出那么大代价吗?
她再无底牌可出罢了。
这个假千金,真的很不会玩游戏呢。
如今留在外面,不知是一番怎样的尴尬。
=
南姝的第一笔账打到了手机上。
从前只能在广告里看到的新款智能手机,如今真真实实地握在手心,她如今还没有办理入学手续,毫无负担地出去购物。
南姝去过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镇子上的集市,最多的时候买过一件九十元的棉服。南姝的衣服很多是红十字会捐到山区来的,少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件棉服是其中之一,到现在还穿着。
消费观念如此,她玩了一天大手大脚买回来的东西总共212元。
一双白球鞋,一个帽子,一条运动裤,一只贝壳手链。
她回来的时候,这些就穿戴在身上,南家佣人不少,佣人的孩子们也都住在南家,昨日上菜的时候帮过忙,和南姝有一面之缘。
她们都跟南姝差不多的年纪,今天没有晚自习,放了学正好碰见南姝,看见南姝这一身打扮,在沙发后面一边做作业一边窃窃私语。
“还以为要搞多大的名堂呢。”
“笑死了,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好土的品味。”
“那头发跟狗啃一样,这是他们那里流行的款式吗?”
……
系统听见了,气得在南姝耳边嚷嚷。
【她们是什么东西!姝姝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才不是什么远房亲戚!等南董事长昭告天下,看你们这些人怎么大跌眼镜!而且那头发也不是南姝自己想……】
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南姝看着手腕上的贝壳链子,笑得十分甜蜜。
“知道她们的名字吗?”
这只是小人物,系统很快就能调出来。
【那个戴眼镜的叫李斐,胖一点的叫张园园,皮肤稍黑的叫冉莲。你想干什么?】
南姝:“随便问问。”
去学校的日子比南姝想象得快很多。
能随便出去玩的日子过于短暂,让南姝意犹未尽。
南家父母应酬颇多,晚饭时常常不在家,南姝放了学坐在明亮的餐厅做作业。
那群日常活动在会客厅沙发的佣人家孩子,簇拥着南芮绮闹了过来。
“大小姐,你就发发善心,这题我不会。”
南芮绮笑着坐到南姝身边,“今天我没时间,我要陪姝姝。”
张园园笑着扯了扯南姝衣袖,“妹妹你就让让我们好不好?拜托啦。”
南姝置身事外,倒是有点想看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好。”
南芮绮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姝姝我们在这里不会影响你吧?”
南姝:“随意。”
笑死,她本来也没有想多么认真学习,乱写点东西得了。
蒙混过关也是需要动脑的,南姝饶有兴致地半蒙半猜。
直到张园园随意地拿起南姝文具盒的橡皮擦卷子,“我竟然没有想过用这个代入!”
乱哄哄的声音转为背景音,南姝深黑的眸子从她脏污的橡皮上抬起,静静地注视着张园园。
“什么什么,你们做到最后一题了?”
冉莲惊讶地从后面钻进来,胳膊肘把南姝整齐的书撞散,对她说话时语气不耐,看也没看一眼,“啧——你让让”,只对着南绮恳求伏低:“大小姐,你也给我讲讲吧。”
南姝就这么看着面前一窝蜂围过来,吵吵嚷嚷的女生。
没有任何表情,冷得毛骨悚然。
猎场上凶残的动物,眼神往往寂静。
千万不要让她只看着你,却不说话。
然而这些愚蠢的笨兔子尚未发觉,技巧拙劣地在生死边沿疯狂蹦迪。
“月白小姐好久没来了呢。”
“是呀,陆小姐说要给我们带进口的香水,我们恬不知耻地期待了好久呢。”
“老太太九十大寿,各大世家都会过来,陆小姐那时应该会过来的。”
冉莲讳莫如深,“别说陆家小姐,陆家少爷也会过来的吧。”
现今潼城四大豪门世家,南家,傅家,陆家,乔家。她们口中的陆少爷陆小姐,便是陆家的陆月白,陆星盏。
南芮绮被打趣得脸色微微发红,“你们到底做不做题呀。”
几位少女重归学习中,此时南姝却拿着东西起身,冉莲巴不得她立刻走,一下就坐到椅子上,把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笔一推。
铅笔骨碌碌地掉到地上,断了芯。
还没捡起来,铅笔芯被踩断,地上划出一道印记。
李斐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留下的垃圾记得清扫啊。”
南姝充耳不闻,每往梯子上走一步,眼中的光就暗一分。
光线明亮的餐厅,桌上是少女们满满当当的卷子和书籍,她们闹腾地讨论,沉浸在知识和吹捧中无法自拔。
忽然,只听刺啦声,头顶的水晶吊灯剧烈摇晃,在火星中被烧断了绳索,咚地砸到桌面上,碎片迸裂四溅。
大厅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刚才还恶劣逗趣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狼狈地在地上缩爬。
黑暗的楼梯上,有人于阑珊中静立,微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眼眸俯视,嘴角垂落,审判着这些无知的人类。
南芮绮接了电话回来,惊恐地望着这发生的一切,没有注意到头顶遗憾的目光。
——可惜,刚才没注意,少她一个。
系统颤抖地在笔记上书写姓名。
【那些年被干掉的玩意儿:冉莲,张园园,李斐,南芮绮(逃过一劫)。】
年纪尚小的女孩们到底没见过什么风浪,从此以后再不敢在有吊灯的地方多待。
南姝恰如其分地在她们面前释放了一些危险气息,人类是灵敏的动物,那些女孩碰见南姝的时候也都下意识地躲避。
自此再没出现在南姝眼里。
日子没安静几天,南裕森和孟筱枝还是知道了南姝糟糕的学业。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孟筱枝委婉地说,“姝姝,你安心学习,是可以学好的,这段时间哪里也别去了好吗,家庭教师会按时过来辅导你。”
南裕森:“我跟南音也说同样的话,现在社交单纯一些无妨,学校里的孩子结交起来还是放心些。”
晚饭后,南绮敲响了南姝的房门,应父母要求过来为南姝分析卷子。
“妹妹,我刚刚看了你的卷子,第一题怎么就出错了呢,就算你不会,有些时候用排除法都能蒙对的,这也不怪你,不是很有经验的老师不知道规则。”
南姝将手里的漫画翻了一页,“房间隔音不错,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装了。”
南芮绮心间一跳,“你、你在说什么呀……”
少女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望了过来,眼睛雀尾般向上扫,清清冷冷的模样像静止在画卷一幅丹青。
“你以为你演技很好吗?”
意识到什么,南绮大惊失色。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话未说完,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南绮脖颈,将她摁在桌面。
在头顶一块阴影中,南绮的神色惊颤。
有如人间恶魔,南姝一点一点地向她贴近,美丽的狐狸眼却沁着毒蛇的黏腻。
“活在象牙塔尖的千金呐。”
南芮绮被南姝掐得动弹不得,噤若寒蝉地凝视着头顶那双晦暗的眼睛,听着她婉转的低语。
“你真是不知险恶。”
南姝感受着手心的颤抖,心底升起浓烈的愉悦,然而这涌到面前却又只剩一片冰封,“在我面前搞这些小伎俩,你也不怕哪天被咬死。”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就入学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有人在背后打小报告呀。”
南芮绮整个人的颤抖更加剧烈,脚底支撑不住地摩挲着地板,却发不出丁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