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姝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里的慕斯蛋糕放在了桌子上。
“来找我的?“
陆月白步步走近,仇视着她。
“明知故问。”
南姝毫不掩饰地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环手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望着黑沉翻涌的大海。
“不要一副好像被谁欺负狠了的样子,我可一点没有得罪过你。”
陆月白冷笑,“你也有脸说这话?”
面对陆月白的恨意,南姝不以为意,“果然没错,难怪大家私底下都在说,堂堂的陆家千金,却是个百无一用的草包,这么沉不住气。”
旁人有没有议论过陆月白,南姝不知道,但这样说对好大喜功的陆月白,显然十分奏效。
她立刻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整个人气得发抖,“你一个从山里出来的蠢货,也敢说别人是草包!?”
南姝风轻云淡,“稍微说你几句,你就这幅样子,谁看了会觉得浅陋如你,会是陆家家教里养出来的姑娘?谁会把你认作是陆星盏的妹妹?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比起从容的南姝,陆月白气得已经找不到呼吸的节奏,指着南姝摇摇晃晃,“不要跟我提我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别说你不知道,刚才你那么问我,以为我听不懂吗!”
南姝从容平淡地看了桌面的蛋糕,“说起来,我这个蛋糕应该给星盏的,他说他想吃我做的慕斯呢。”
说罢在陆月白通红的眼睛下,故意流露出某种受尽了宠爱,极度幸福欣慰的表情。
眼看南姝动身要拿起那块蛋糕,陆月白先一步抢过,就要往南姝脸上拍去!
“你休想!”
南姝视线淡淡地落低,轻而易举就避过了陆月白的攻击。
蛋糕掉进海里,与此同时,一双亮着月光和大海惨白荧光的眼睛,看向对面,在陆月白震惊无措的眼睛前,从拳心吐出一枚黑色石头坠子。
坠子在半空摇摆。
陆月白完全想不到南姝有这样敏捷的身手,不仅躲开了蛋糕,在那样的瞬间还反客为主,顺了她衣服里面别在腰间的吊坠。
陆月白紧张地扑过去,“你还我!”
只见一道弧度,坠子就这样从南姝的手里飞了出去,亦如刚才的蛋糕,扑通落进了海里。
而南姝的眼睛始终空空如也,就好像一个站在高处,无比公正的审判者。
某一刻攥住了陆月白争抢的手腕,在她的耳畔语调轻缓,如妖魔的诡术,“我还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许在你来找我兴师问罪之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在陆月白颤抖的身体前,愈加压低了音量。
“还有,那个小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紧张?”
陆星盏和东方瑛说了一会研究方案的事情,回头没见到南姝。
刚走到外面的通道,就听见项乌茵叫了一声。
然后她紧张地说——
“陆月白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南姝!”
末了项乌茵转头就看到了陆星盏,眼神求救,“班长……”
陆星盏最起初是愣了一下,现在已经反应过来是出事了,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南姝摔在地上,陆月白站在她的身前,拳头捏狠。看起来好像刚刚起了不小的争执,冲动中伤害了南姝。
船舷地面铺着毯子,一踩一脚水,南姝裙子全湿了。
陆星盏赶紧上前扶起南姝,连忙问她,“你怎么样了?”
南姝虚弱地摇头。
陆月白不可置信,“哥哥,我没有!”
陆星盏没有理她,半抱着南姝就要走,陆月白哭了出来,上前去拉陆星盏的衣服,“哥哥你为什么不信我!”
陆星盏将南姝挡在身后,转身钳住陆月白的手腕,“那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陆月白的手里确实有一把刀,惊慌下甚至都没来得及扔,在兄妹俩相似的眼睛前闪着寒芒。
“我……”陆月白无法解释刀的事情,但她有理直气壮的资本,“你傻么,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当时你被禹逸飞找麻烦,都是南姝指使的!她和禹逸飞串通好了的!”
项乌茵紧紧地屏着呼吸,心跳砰砰地撞击着耳膜,某一刻背后毛骨悚然,有风轻动,她回过神转头要往后看,却见此刻一道黑影经过眼角。
带着类似杜松子的味道,青年脱下美式派克服,将她前面的少女裹在了身边。
从栏杆上一处奶油痕迹收回来,望向她时,青年阴沉的眼睛深处流转着温柔,“我说过,你的蛋糕给了不该给的人,迟早浪费,还不如给我。”
陆月白从陆星盏的肩头放远视线,与傅惊野对上目光。
傅惊野的眼睛阴郁有如深渊,带着沉默的杀伤力。
陆月白只觉得有什么崩裂,周身悲怆地抽痛,在她模糊得不像话的视野中,傅惊野横抱着南姝迈步离开了船舷。
陆星盏从南姝的背影收回视线,眸子深处几番忍耐,最终力道猛地一收,攥着陆月白的手,不顾她疼痛,将她拖进了船舱。
星星稀疏,海雾浓湿地侵袭而来。
南姝皱着眉,唇瓣发白,在傅惊野胸前气若游丝,痛苦地捏着他的衣衫。
傅惊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醒她,“戏过了。”
走到露台上,把南姝放下来。
南姝踩上地面,靠着傅惊野,勉强站稳没有一秒,就倒了。
傅惊野骤然伸出手去拖住南姝。
南姝却一朵枯萎的花,软在他的胳膊上。
他眼睁睁看着南姝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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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为什么这么傻,相信她不相信我!”
黑暗的卧室,陆月白的眼泪淌了一脸,悲伤地望着陆星盏。
陆星盏脸色阴沉,很久不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推开半掩的门。
乔云稚根本来不及注意里面的情况,慌张地说,“陆星盏,快把方医生叫过来,南姝出事了!”
千里之外的潼城。
一群医护人员也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上次会面以后,不吃不喝,会不会是因为身体虚弱造成的休克?”
“哦,对了,段闻鉴昏倒之前说过他心脏疼。”
……
南姝捂着自己间发性紧缩的心脏处,痛苦地皱紧眉头,脸色白得像纸。
模糊间听到争吵。
“南姝现在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现在海浪这么大,连在邮轮上都摇摇晃晃,更别提快艇!”
“那难道要让她在这里等死么!有医生又怎么样,检查设备和仪器一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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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姝不知道晕了多久,模模糊糊间,听到身边压低了声音的外文对话。
有了一线意识时,最起初有种周身的骨头都被敲碎了的疼痛,其次是冰火相撞的两种感觉,一会冷一会热。
视野终于有些清晰,房间灯光很暗,有人站起来摸了她的额头。
阴沉的声音响起,“才上船没多久,你就又拉着我上岸。”
南姝艰难地转动了眼珠,看见傅惊野。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在小台灯的暗光里看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南姝掉了半条命一样,有气无力地说了个字,“水……”
傅惊野拿起旁边的水杯,吸管递到她嘴边。
原本只是干拿着,人都没起身离开椅子,结果南姝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唇齿微微一动,吸管不听话地支到脖子上去,还湿了颈窝。
傅惊野感到无奈,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先为她垫了枕头,然后再把她扶起来,最后捏着吸管喂到她嘴边。
南姝看傅惊野井然有序地做着这一系列动作,竟不像是不会照顾人的,于是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傅惊野扶着吸管,感受到她的注视,也看了过去。对上她的目光后两秒,黑着一张脸挪开了。
做完这一系列多余的事情,傅惊野坐回椅子,心里总是毛刺刺地不习惯,末了他侧头看了眼后面的异国夜色,感到一丝丝后悔。
南姝仍然望着傅惊野。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地阴郁,比往常任何时候在她面前都要沉默。即使刚刚挖苦了一句,表情却也并不轻松。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眼底的青黑很重,眼睛上也有红色的血丝,脸色苍白,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惯常在夜里这幅状态。
“我……怎么了?”
“就是简单的感冒发烧,肺上有点炎症。”
南姝听后,很长时间不说话。
实在是觉得荒谬,傅惊野发炎的眼睛阴沉沉地注视着她,“发烧了不知道吃药?”
也是从来没见过谁硬扛着把自己弄晕厥的。
南姝平静地回答,“一直都在吃药。”
然后,眼角冷冰冰地回敬他,“拜某人所赐,自从上次掉进水里,病就没好过。”
傅惊野一言不发地和南姝对视,她眼中讽刺的攻击力,丝毫不减活蹦乱跳的时候。
最后他似是认栽般的语气,说,“你能不能少记点仇,我还救了你这么多次,怎么不提?上一次就在眼前。“
他手一摊,表示她该看看自己刚刚才化险为夷的处境。
南姝装作没懂得,只说,“我记仇这件事,你是今天才知道么。”
傅惊野也懒得计较这么多,更何况背后还有这么事情多南姝不知道,妥协地笑,“那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南姝理直气壮:“这一辈子。”
傅惊野漫不经心,“那我只好下辈子再来找你了。”
南姝这时看了过去,突然不说话了。
傅惊野偏偏这时没有看她,半垂下眼,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神色。
他起身指了指桌上的铃,告诉她,“有什么问题自己按铃,我去睡觉了。”
傅惊野说完就走了,南姝头一次从始至终地注视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
其实南姝自己一个人也没待多久,很快就有了护工进来。
南姝再次睡下。
在医院退了烧,南姝出院后来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古堡。
满院子翠绿的柠檬树,挂着金灿灿的果实,坐在露台上正好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底下红屋顶房子错落有致,像乐高玩具。
傅惊野和当地人管家用外文交谈,南姝虽然听不懂,但看手势知道大约方向。
等那边说完话,傅惊野走过来,一起看向远处的大海,南姝问,“你也没来住过?”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媚又不强烈,温温柔柔像薄纱一样。
傅惊野在光里眯着眼睛:“管家说我两岁的时候和奶奶来过,我当然不会记得,算得上是第一次住吧。“
佣人史无前例地繁忙,脚不沾地拿着被单出来晾晒,白色的布料随风飞舞,像广场振翅的白鸽。
这里离海不近不远,气候宜人,万里无云,底下看得见穿梭小巷的游客,他们站在高墙下面往上仰望,感慨着小古堡璞玉般美丽的外观。
富有当地特色的布局,让房屋结构很通透,南姝疗养的这段时间,每天都沐浴在冷金色的阳光里。
晚霞是粉红色的,在天空抹匀了,南姝走三步就要休息一会的体力,让傅惊野有些后悔带她出来了。
“再辛苦也是你自己硬拉我出来的。”
傅惊野环手倚在她身侧,“我不辛苦,谁跟你出来会觉得辛苦,只会无聊。”
青年的身高骨骼即使在白人群体里也出类拔萃,年轻的身材紧致显瘦,一件墨绿复古印花纹衬衫,别着个墨镜,整个人的感觉真像是度假来了。
相比而言,南姝就只穿了条白裙子,用丝巾将头发扎成辫子,踩着人字拖。
夜晚街上的人也很多,各国语言充斥着耳畔,让这座原本并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多了很多乐趣。
这一绿一白两人在其中,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南姝懒懒散散地走着,看见橱窗那些琳琅满目的小蛋糕时,有了点想法。
制作棉花糖热可可的时候,南姝就坐在座位上等,傅惊野结账,那个外国老板脸红彤彤的,醉了酒,没什么眼力见,热情地说着话,即使傅惊野看上去没有想与他聊天的兴致。
南姝听不懂他们那一串串的外文,只觉得某一刻,傅惊野和那个老板都朝她看了一眼。
傅惊野端着她的棉花糖可可坐过来,手上一大盘的精致甜品,饶是坐落于热闹街市,这里面人其实也不多,老板自称祖上是“宫廷御厨”,所以这里点心价格超贵。
南姝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抬起冰霜一样的美目,“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傅惊野望向她,茫然地摇头,吃了一口蛋糕。
南姝怀疑地蹙起眉,“你没说实话。”
最后小点心被装进了袋子里。
又走了一会,南姝再次对街边的沙拉热狗有了想法,拿到热腾腾的食物,隔着袋子撕下来一些,喂进嘴里。
傅惊野付完款回过头,看到她嘴角沾了沙拉酱。
南姝俏丽的眼睛对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什么,手里的纸擦了擦嘴角,然后把热狗递了过去。
傅惊野鬼使神差地接过,南姝优雅地别了下耳畔的碎发,往前方走了。
傅惊野过了两秒才回过神,“你这就不吃了?”
排队十分钟,享用十秒钟?
迈着长腿轻易地追上她,南姝又要休息了,蔫哒哒地靠在灯柱子上。
“我为什么要吃你剩下的?”
“我是在跟你分享。”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心意。”
嘲讽地一句话说完,傅惊野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吃过高热量的食物了,热狗又确实很诱人。
傅惊野换了一头咬,一口口地咀嚼着,望向天边暗下去的晚霞。
南姝像个老祖宗,疲惫地闭着眼睛给自己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