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傅总这是沦落到没人来接了么。”
“今天天气不错,想多晒晒太阳,陆教授还不回去做实验?”
“晒太阳?可你看起来很热啊。”
陆星盏抬了下手,示意傅惊野那被汗水湿透了的白衬衫。
原本就不耐热的人,穿着规规整整的商务西装,站在室外温度30几度的太阳底下,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傅惊野微笑:“我一点也不热。”
说着,一滴汗就从头发里掉了下来。
陆星盏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几声,眼见着傅惊野的脸就黑成锅底。
“陆教授最近的效率为何这么低,研制出什么新东西了么,你这么懈怠让投资人很为难的。”
陆家有钱,但不比傅家关系硬,全国就只有傅家取得了开发许可证。
傅氏有权,但专业对口的科研人员却寥寥无几,全世界就只有陆教授是最佳人选。
于是两人被迫开始合作。
陆星盏反唇相讥:“后续的材料傅总还没有找回来吧,虽然陆家不比你们傅氏,但耳目还是灵通的,投资人这样瞒着研究所,研究所难道就不寒心吗。”
傅惊野幽潭般的眸子沉默地看了一会陆星盏,忽地笑了下。
“陆教授看上去好像十分置身事外。如果材料找不到,项目终止,陆教授凭什么能在潼大待得下去。”
潼大竞争激烈,采取末位淘汰,陆星盏虽是难得的人才,但大家都看得出,陆星盏其实没什么追求。
他的八成精力,都用在了“天神”上。
傅氏的重症特效药项目,是陆星盏保持在绩效中靠前位置关键凭据。
陆星盏深吸了口气,傅惊野这句话背后的筹码,很有说服力。
“行吧,那么投资人先生,你跟我去一趟研究所,我跟你说说进展。”
傅惊野笑容中讳莫如深。
陆星盏很明显就是想把傅惊野困在办公室,他们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今天他们谁都别想偷摸去私下见庄藤。
这样也正和傅惊野的意不是么。
“那就请陆教授带路吧。”
傅惊野是条诡计多端的毒蛇,陆星盏怎么可能看得住他,喝口水的功夫,傅惊野就趁着没人时跑了。
从二层高的后窗户跳下去走的。
身手依旧灵活。
庄藤在东校区的电车上遇见了傅惊野。
他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车,在电车平稳行驶的过程中,手上挎着黑西装外套,朝她慢慢地走来。
衬衫后背濡湿却平整,领带也压得一丝不苟。
赶来见她,跑得衣衫凌乱,却刻意整理过才出来。
“从之前一直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我就知道会见到您。”
傅惊野看着庄藤,嘴角的笑意流淌到眼睛里,阳光穿透樱花,照亮白皙的半张脸。
“近来不太平,我是怕你有危险。”
庄藤靠在电车上,看向窗外的樱花,光影在她脸上变幻。
“多谢你的好意,我不用。”
“庄小姐,你愿意和我谈谈么?”
庄藤没有回头看他,却很干脆地说,“好啊。”
电车在下一站停了,庄藤和傅惊野下了车。
春日艳红的晚霞亮在天边,远处的高架桥拥堵着回家的殷切。
一座横亘在淡水湖上的古桥,通往少有人至的老博物馆,夕阳将人影拉长,晚风吹起庄藤茱萸色的裙角。
“你一定认为我和黄鹂的失踪有关系么?”
眼镜后的眸子挑起来,看了身旁的傅惊野一眼,丝巾缠着黑发,流转着温和的光泽。
“黄鹂去哪里了我并不关心,我只是在寻找她身上的东西。黄鹂的父亲是我集团叛徒,私自和他人交易偷了重要的化学材料。我现在不仅需要知道材料在哪里,还要了解那些人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此事刻不容缓。”
傅惊野单手揣着兜,慢慢地走在庄藤身边,他看上去很放松,少了冷淡的商务感,没有从前的阴鸷气,迎着夕阳走,一身纯粹的柔软。
庄藤目视前方,“你这都跟我讲?”
她揣测傅惊野是要刻意把她卷进什么。
理解庄藤的恶意,傅惊野丝毫没放在心上,嘴角翘起来,侧头看向庄藤,黑眸映着她背后装满霞光的湖水。
“我只是在向你展示我的诚意,你知道这些事情的原委以后,也能更好地防着身边那些可疑的人。”
傅惊野说着,借着前方一块路面的凸起,伸出手轻轻拉住庄藤胳膊,将她换到了大桥内侧。
南姝死在大海里,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水中无影无踪,却束手无策。
水夺去了她的生命,傅惊野潜意识害怕庄藤靠近水。
哪怕大桥护栏坚实,湖水平静。
庄藤不理解傅惊野这有些刻意的行为,但没有多想。
“我们不过才见了三面,你却这么信任我,既如此那我也应该稍作回报。”庄藤站定,直截了当地说,“是的,我有捡到黄鹂的东西,是一个长命锁,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庄藤歪了脑袋,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傅惊野。
傅惊野微微失神地看了庄藤一会,才缓慢点了下头。
“是的。”
庄藤拉开小包,把长命锁递给他,“我一直带在身上,本来想去还的。”
她故意试探,留意着傅惊野的表情。
傅惊野接过,打开长命锁瞧了又瞧,好像在寻找机关。
庄藤问,“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傅惊野既然当着她的面检查,就没有隐瞒的想法,“有的。”
庄藤皱眉,“我没看见,东西不是我拿的。”
庄藤一直犹豫着,就是怕出这样的问题,就比如你好心捡到了钱包,失主却说那钱包里少了东西,怀疑是你拿的。
黄鹂的事,可不单单只是破财的问题。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赔不起你那批材料。”
庄藤轻描淡写地陈述着事实。
傅惊野看到她眼中冰冷的戒备,良久,他把东西收好,脸上温和地笑起来。
“我相信你。”
庄藤防备不减,傅惊野这人一向心眼多,今天特别反常,她还需多多留心,别又是在笑里藏刀地耍什么花招。
“那我回去了。”
庄藤说着转过身,原路返回。
傅惊野便也跟在她身后。
来时没发觉,回去时才悔恨,这桥太长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庄藤穿着高跟鞋,脚后跟被磨破是迟早的事情。
她正忧心保持不了优雅了怎么办。
傅惊野就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庄小姐。”
她回过头看他,“什么事?”
傅惊野手中拿着一张创口贴,有些犹豫地说,“我想,你贴一张创口贴走路会不会好些?”
庄藤很爱惜自己每一寸皮肤,就是脚也要光洁白皙。
“好。”
傅惊野走过来,在她身前弯腰蹲下。
庄藤扶着灯柱,理所当然地将脚伸了出去。
傅惊野拖着庄藤的脚,仔细地撕开了创口贴,为她贴上。
这是一双平日保护得极好的脚,脚背光滑细嫩,像少女一般,脚踝骨骼柔细,皮肉匀亭,正如她人一样,娇瘦却纤秾合度,亭亭玉立。
好像是在托举着什么名贵珍宝,谨慎而微有留恋地拂过表面,拇指最后离去,傅惊野站起身。
“感谢你的帮助。”
傅惊野指的是长命锁的事情。
光镀在他每一根垂长睫毛上,他迎着灼目的光,望着庄藤,漆黑的眸子被照得一片漫漫琉璃,像糖画。
庄藤冰冷地说,“不客气。”
她显得漠然,看上去还有些骄矜,从容不迫地迎着风走,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脚步也没有等待他的意思。
就好像已经忘了,这个人曾经多么地爱她。
真的很爱很爱。
不知是因为什么,庄藤就这么抛下了南姝的一切,那样地无情。
傅惊野缄默无言,目光空空地落在地面。
此生还能再见,他已经不敢再起贪恋。
庄藤挡住了面前一些光,夕阳怜悯他的痴情,将一角青影送到了他的身边。
傅惊野屏着呼吸,伸出手,指尖小心地碰到了她的影子,若即若离,割着他一下又一下。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他们也曾这样一前一后地,登上慕英后山的寺庙。
那时,傅惊野和南姝只是各不相干的同路人。
他遥遥望着她,心中好奇,讽刺,荒谬,或许还有些上位者施舍的同情。
南姝亦是不在意傅惊野的尾随。
而如今此去经年,他空余一往情深却爱而不得,想碰已是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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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狸花猫系统所说,庄藤与这世界羁绊颇深,想来从前那些人,迟早会遇见。
所以当庄藤先遇上东方瑛,而后再遇上乔云稚的时候,她丝毫不意外。
庄藤平时都是点外卖,那日她稍微勤快了点,去餐馆打包饭菜带回家吃。
东方瑛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道在庄藤看不见的地方愣了多久,东方瑛在紧张地走过来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的动作显得生硬,微笑地坐到庄藤的对面,“介意拼个桌么?”
庄藤冷淡地点了下头,之后就一直看着手机。
比起傅惊野和陆星盏,庄藤本来以为东方瑛很好对付,可庄藤忽略了一个事实,东方瑛长大了,26岁的她胡搅蛮缠的功力练得炉火纯青。
庄藤这一次还真被她绊在了餐馆。
东方瑛恬不知耻地把庄藤打包好的菜也一同诓出来吃了,举着酒杯在得不到庄藤半点回应的情况下,叽叽喳喳。
人散去,餐馆打烊,出来的时候,这条街人都没有几个人了。
东方瑛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棵树,死死捏着庄藤衣服,冲她道德绑架地嚷嚷着。
“我仇家可多了,你要是走了,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南姝……南姝……我知道你无所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我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我后悔……我后悔我没有相信你……我后悔这么晚才遇见你……我心里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从前只是待在你身边我都觉得特别得意特别骄傲……可是我太喜欢你了,你拒绝我我难受,我恨我自己没用……”
这么多年过去,东方瑛还是害怕那场火灾,可每每想起,竟是不及那时南姝转身离去万分之一的难受。
她那样地真心,以为南姝会笑着点头,得到的却是南姝的讽刺。
可南姝为何要讽刺她,东方瑛明白,这还不是因为她自己不知人间疾苦。
东方瑛脆弱地红着眼睛,仰着头问庄藤,“你是因为保护我们才瞒着,还是因为瞧不上我们不屑说呢?”
庄藤心里对这个醉鬼满是烦躁:“车马上来了,你自己回去,否则我帮你报警了。”
东方瑛马上站起身,慌张地握住庄藤的手,阻止她,“不要不要!不要跟乔云稚说,我不要让她看到你,你是我先看到的!”
庄藤:……
那天你们在咖啡店关系这么亲密,想来是塑料做的?
庄藤拨开东方瑛的手,可醉鬼的力气大得很,她竟是分毫撼动不得。
东方瑛无助地望着她,哀求地摆出狗狗眼。
待见庄藤依了她,东方瑛才放手。
然后她将泪一抹,破涕而笑,紧接着她双手捏紧拳头,十分紧张地看着庄藤,在春寒料峭中抖着身子。
“你一定是南姝,我认得你,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她又开心又害怕,又带着激动和期待。
“你知道么,南姝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人。特别到,只需要一阵经过她的风吹到我的面前,我都能找到她。没有再比她更特别的人了。”东方瑛闭上眼,“我能听见,能闻见,能感受到,大概是宇宙中未知物质的特殊记号……”
庄藤听得玄乎:“那你有感受到你的网约车来了吗?”
东方瑛呆呆地睁眼:“啊?”
之后她就被庄藤塞进了网约车,会有专人接她。
第二天,庄藤又遇上了乔云稚那个大冤种。
菜市场鱼龙混杂,庄藤提着新鲜的水果要回去准备店里的甜品供应,突然一个男子飞速向她狂冲而来。
周围人声鼎沸,好些人被吓到。
庄藤正要避开,后面一阵劲风,眨眼间便见乔云稚把那冲撞的男人反手制服。
“干什么!”
男人面红耳赤,“你放手我要上厕所,要拉□□里了!”
乔云稚:“……“
最近一段时间,又是无差别当街杀人,又是连环案的,大家都有些神经紧张。
乔云稚忙不迭道歉,不太敢看身后的庄藤。
当事人由于着实憋不住了,没有任何纠缠的想法,一溜烟就不见了。
乔云稚隔了好半天才回过头,心虚地朝庄藤走过去,“我其实一直想跟你打招呼来着,哈哈。”
分明就是贼头贼脑地跟了一路。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乔云稚长能耐了,这么久庄藤都没有发现她在暗处。
后来乔云稚沿着和单位相反的方向,跟庄藤说,顺道送她回去。
路上庄藤知道乔云稚一直在观察自己,心中毫不慌张,只觉得好玩。
从前大大咧咧冲动莽撞的人,如今却学会静下心观察,比起去紧张被她发现什么,这显然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