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仰头再看那潼城最高处,南家的大宅日夜灯火通明,满上遍野都种着桂花树。
桂,归,八月桂花香满天,那个人真的会乘着香味归家么?
知道传闻的潼城市民开着这群世家名流的玩笑。
“这么多人都在给她引路,南小姐到底要回哪一家才好?”
“反正对于我这种选择困难症,我要纠结一辈子。”
有人觉得世家们痴情,重情。
有人觉得他们可笑,可悲。
也有人说他们疯了,傻了,早干嘛去了,当留不留,待人去了,才想起来追。
带着口罩和鸭舌帽的青年,坐在围栏上,听着行人谈论遥远的八卦,对他们的嘲讽和猜测,只是一笑而过。
天边,有一颗星星,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了。
青年露出震惊的表情。
好像要追上它,青年跳下围栏,踩着礁石一路跑到海里,待海水淹没他的裤腿,他才停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将口罩取下,张扬好看的狐狸脸上布满了汗水。
同一时间,豪华酒店总统套房里。
遥遥望着那一闪而过的星星,柳涧喝着咖啡,显得闲散自得。
隔了没多久,他接到了南音的电话。
“你说的那个位置,出现了一颗星星。会是……她回来了么?”
南音之前偶然听柳涧说过,人死了,属于她的那颗星星就消失了。
他问柳涧,南姝那个星星原本在哪里。
柳涧指向了夜空。
当初他就是看着那颗星星,占卜到了南姝的英年早逝。
南音后来总是习惯看向天空,无论白天黑夜,经年累月,他知道已经看不到那颗星星了,但看星星却成了一种习惯。
“我只是胡乱随意指了一个位置,没想到你这么傻呀,竟然还相信了。”
柳涧的嘲笑很刺耳。
南音难以接受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柳涧靠在转椅上,“那颗星星在的时候,你都没有看过,你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现在就算这个事情是真的,它出现了,你能认出来吗?”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柳涧挂断,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地叹息一声。
曾经按下暂停键的一切,如今看上去是又要开始了。
早上八点,咖啡店准时营业。
熊希十点有课,他做了一杯落日鸡尾酒咖啡,装在外带的布包里。
临走时又遇上卫玻。
“哟,又给你老师带咖啡呀!”
熊希点头。
卫玻查账的时候,每天都会有一笔收入来自熊希的老师,久而久之就对这位老师有了一点好奇。
“你们老师叫什么呀,他为什么自己不来买。我也好看看长什么样子,以后路上碰到还能打招呼。”
卫玻就是这么个热络的性格。
熊希挠挠头,“卫玻姐姐下次再聊,我上课快迟到了!”
说完,熊希就匆匆忙忙踩着上课铃跑了出去。
卫玻看着他身影大喊:“注意安全,跑慢点——!”
还没转过身,有一人推门而入。
卫玻看见阮洁,皱起了眉,“你又来干什么?”
这个时候庄藤正好下楼。
刺绣长裙,白纱质地风格温柔,看不出牌子,但裁剪得体,腰肢扎着交叉系带的焦糖色马甲,看上去就像牵着麋鹿穿行在北欧草甸上,掌管着一方森林的精灵,带着荒野间的神秘和自由。
看到庄藤,一向高傲的阮洁自卑地垂下头。
“我、我是来送文件的。”
卫玻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什么文件?”
阮洁很没有面子,红着脸说,“续租的协议,材料全部都已经齐了,我送来给你们的。”
卫玻总算知道为什么阮洁会这么尴尬了,但可没这么好心体谅她的心情,得意地看了眼庄藤,便一雪前耻地挖苦阮洁。
“我当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阮大领导特地来巡视处分我们呢!真奇怪,之前你不是还趾高气扬地说不会给我们通过么,现在怎么肯做小伏低,特地来送材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故意欺负大领导,为难你来跑腿。”
阮洁被挖苦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不敢回应。
先前在他们店门口被水果店老板娘打,现在又亲自打脸过来送材料,心里别提多煎熬了。
阮洁看了一眼庄藤,庄藤历来性格软,心地善良,就算被欺负了也傻乎乎替人着想,所以她以为庄藤会心软地给她一个台阶下。
但没有。
庄藤冷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由于眼镜的原因,其实阮洁没有看到庄藤眼中的那一丝幸灾乐祸的愉悦。
心软?
可笑,庄藤甚至觉得卫玻骂得还不够难听。
阮洁全身好像蚂蚁在咬,头低得更沉,“今天清明放假,等上班了,会有人亲自过来帮你们完成最后的手续。”
她再也待不下去,快速说完就离开了。
落荒而逃的样子,可笑至极,哪里还有从前欺负庄藤的半分傲慢?
卫玻看见以后笑了几声。
就连她都知道,阮洁对从前一直瞧不起的庄藤如此卑躬屈膝,自尊心会有多么难受。
真是应了庄藤那句话。
——看我们谁更待不下去。
“说起来今天是清明节哎!客人也不多,等熊希下课了,我们去海边玩吧。”
熊希实际上也不算上课,是帮研究所的教授处理材料,只用两小节课的时间,就可以直接加0.5学分,其实很划算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却阳光明媚。
海滩上到处都是人,天上到处都是风筝。
在公路尽头的海滩前,景区的工作人员老早就进行了分隔,视野最广阔、景色最秀美的区域已经被清空,无关人等不会前来打扰。
一行穿着黑衣的人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向了海边。
他们举手投足都优雅雍容,气度不凡,陪同的工作人员显得很拘谨。
每一年,南家的众位后辈都会前来祭拜。
除了孟筱枝和南裕森死去的女儿,还有南家的老太太。
当年,南姝死后没多久,老太太就得了急症。
死前神志不清地嚷嚷着要去找她可怜的嫡曾孙,这事情怪就怪在,根本没有人跟老太太说南姝死了。
也许是冥冥中心有灵犀,老太太就这么撒手人寰。
老太太走得太匆忙,连个遗言都没说,后来算命的法师前来看,小旗子一直指向海的方向。
经过推算,风水先生说,“恐怕老太太是想让你们将她的骨灰撒入大海,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不知我是否说得正确,你们自己定夺吧。”
一众人当场就泣不成声。
南家的二叔哭着说,“是的,是的,您说得没错,我大侄女就是死在那片海里的,老太太生前总是说要去陪她……”
与南姝同辈的堂兄妹们也难以责怪老太太偏心。
南姝的确最可怜,老太太偏心她很正常。
生前没得到家人爱护,长辈看在眼里,世人皆有护犊子心不是么。
南裕森和孟筱枝望着面前的海,海浪翻涌,里面沉睡着祖母和女儿。
是啊,连老太太都有护犊之心,他们却没有。
“我不孝,这是报应,老太太您这是在怪我们,所以亲自下去陪了小姝。”
“您是怕我们不来看她么,我们怎么可能不来呢,您哪里有必要……”
就像信不过南裕森他们会祭拜南姝似的,老太太把自己长眠之地选在了海里,逼着他们,就算是不来看南姝,也得来看自己,否则在世人眼中不孝。
真一招,真是诛心。
海浪的潮气刺眼,南音用力地闭上双目。
他艰难地吞咽,转身独自走出了这悲伤之地。
六年了,南音还是没办法应付这个场景。
他的心疼得好像有锥子在钻,钻出一个又一个的洞,补了这边又空了那边,永远都在顾此失彼,永远都在流血。
那时候十八岁,成年了,但心智实在是幼稚。
少年时候的南音,从来没见过南姝这样的女孩。
野性难驯,恶毒乖张,天使的容貌,蛇蝎的心肠。
可这样的人是他亲姐姐,从前未有交集,突然回到家里的姐姐。
无论何种意义上,南音都没办法把南姝当姐姐。
这是一种别扭,是他自己在别扭,明明是他的姐姐,却总是和傅惊野陆星盏他们在一起,就好像嫌弃他幼稚所以不屑于和他打交道一样。
所以南音很嫉妒,他以为关住她就好了,这样南姝就不会再被傅惊野唆使。
后来真相水落石出,南姝死了,南音在那一天长大了。
原来可笑的一直是自己。
姐姐是在保护这一座城,逃跑也是为了不连累家人,他却将南姝视为不懂规矩,不务正业的坏女孩。
他的格局太小了。
南音荒谬地笑,捂着抽痛的心口,胸膛震颤。
一时天光大盛,南音不知何时走进了热闹的人潮,五彩的风筝在他眼前飞过,好像凌乱的梦境。
蝴蝶风筝在风里翻滚,带着耳边一道破开的风,朝那个女子飞过去。
就好像那个人慈悲地走出了梦,来到了他的世界。
南音用手拂开面前的风筝,连忙要朝她跑去。
前面的人变得很多,来来往往地阻隔他的视线,眼看就要彻底见不到她的背影。
“哎呀!”
有个小朋友撞到了南音,一屁·股坐倒下地。
但很快,小朋友看到了南音的脸,他惊喜地大声说。
“是唱‘故人错过’的那个南音哥哥!!!妈妈你快看呀!”
南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面前沙滩,人声鼎沸,又荒凉空落。
果真是,故人错过么……
=
庄藤是接到熊希的电话后,才回到店里的。
熊希说教授看了他的材料报告不满意,他要赶紧回去改,不能看店了,只能让庄藤回来。
卫玻在海滩上有了艳遇,庄藤一个人回去。
好在庄佳玲比庄藤先到,已经开始制作饮品。
“玩累了就上楼休息,这里有我呢。”
庄藤摇摇头,“没事,我来吧。”
庄佳玲自知手艺没有庄藤好,把手上的饮品交给庄藤来做,自己上楼做清洁。
现在咖啡店是自己家的了,以后就可以把楼上当住家了,也不用女儿来回跑。
庄藤刚把饮品放到客人桌上,就看到敖宜镜怒气腾腾地走进来。
他一把拉住庄藤的手腕,“黄鹂到底去哪里了!你到底把黄鹂藏到哪里去了!!!”
他吼声震天,庄藤耳膜疼得下意识身体一紧。
敖宜镜看到庄藤被吓到了,却觉得她在装,就要再次开口。
忽然之间,他的手被握住,紧接着,后衣领被人抓到,身体一个失衡,他人飞出去摔在了桌椅上。
“哐当——”
桌椅倒了一大片。
“就凭你,也配碰她。”
敖宜镜望着面前两道人影,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
陆教授为什么也会来?
还有这位不是傅氏年轻的董事长么?
敖宜镜认识傅惊野,是因为与他学业方向息息相关,这不奇怪。
但敖宜镜百般费解的是,他们的表情看上去,为什么都这么可怕?
庄佳玲听到动静连忙下楼,然后就看到了狼狈倒在地上的敖宜镜。
以及……
两个将女儿护在身后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敖宜镜:救命!这些人都不正常!我是隔壁小言男主,谁把我放错片场了!我是废物,我只会谈恋爱,我要回去!
第65章
潼大的师生们, 都知道生化学院有一个高富帅教授,玉树临风,文质彬彬。
可惜他性格清冷严肃, 跟所有人都疏远有礼,天天在不见光的研究所实验室里研究,除了上课吃饭睡觉, 就是工作。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有人看到他隔着一道玻璃,眼睛红肿地望着里面一剂30毫升的静脉血发呆。
跟朝圣一样。
只有签订过秘密协议,跟陆星盏一同参与研究的老教授知道, 这管静脉血的捐赠者, 是死去的南家小姐。
陆星盏是跟着这管静脉血前来应聘潼大的。
他白日研究的是南姝身体中的天神,黑夜里又隔着无菌室抚摸她的血液, 为数不多的梦中, 又赶去见她。
南小姐虽身死,但精神未灭,陆星盏六年来生活的一点一滴都是她。
“天神”害死南姝, 却又融于南姝的血液,不知道陆星盏日夜与它相处时,心中怀着的是爱,还是恨?
很少有人知道陆星盏这份执念。
大家都称赞他是热爱工作, 却不知他的痴情。
但陆星盏心中有个白月光的事情,倒是很多人知道, 毕竟这太明显了,在潼大这所美女老师学生云集的一流大学里, 陆教授却活得好像一位苦行僧。
这种人一看就是被困在了从前。
太早路过一场惊艳的花开, 导致往后的路都索然无味。
某一天, 路过的学生发现,实验室的窗帘被拉开了。
暗无天日的实验室,百年难遇地照进了一片阳光。
陆教授勾着腰做切片的时间也少了,坐在窗户前的时间多了起来。
潼大的校园里种得最多的就是樱花树了,因为种得久,所以每到了春日,如云如雾,如山如海,就好像草莓奶昔洒了一大片。
大学占地面积广,小桥流水,电车轨道,古色古香的佛塔与廊桥,掩映在春日樱花中,一阵风一阵雨,匆匆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的学生,带进一室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