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声鼎沸,绛妁却在桃花林月之中,慕颜昀站在她身侧,绛妁弯下腰在桃花树下埋了什么,慕颜昀未曾言说。
“慕三哥哥,可有何事。”绛妁回过头看向他。
“知苇,今日成年,下月我便提亲。”
绛妁失笑道“日子已经定下,便不着急。”
“不可,心中所念。”慕颜昀望着她神色温和,绛妁从怀里拿出玉佩,慕颜昀一愣,这玉佩便是生辰成年礼上的玉佩。
“这是成年礼母亲给的玉佩,慕三哥哥,这便交付于你。”
慕颜昀自是知道这块玉佩的意义,他接过玉佩,喜上眉梢,他少有将这些表情显露,可如今他像孩童得到喜欢的玩意儿一样。
这玉佩如同稀世珍宝。
“知苇,自幼年时我便心念你,从前你不曾成年,许多话我并不想过早同你讲,如今倒是不知怎么说,你亦只需要记得,我不负你即可。”
情动之时,男子的话不可当真,绛妁心里想到这句话,她轻轻一笑,母亲说这要给未来夫君,所以慕颜昀,当之无愧的。
自十八之后,慕颜昀同绛妁关系更加亲密起来,成年礼过后,慕颜昀留在临安城一段日子,等着聘礼到后提亲结束再离开。
星徹析夜半三更再次翻墙,他目光一定便看到了房涟漪和连四在说些什么,他想去听听,但是余光又看到绛妁往这边走。
他转了转眼珠,心里想着,连四这次你得谢谢我。
这么想着他偷偷翻过去。
“小五。”星徹析声音很低,小声唤着。
绛妁回过头看去,见是他,不免开口道“你怎的又夜里来。”
“我瞧见房涟漪了。”星徹析走过来拉过绛妁,他探头看过去又收回目光,绛妁微微歪头道“房姐姐这几日都在。”
“可她在连四院子里,两个人对月小酌呢。”
闻言绛妁倒是了然,母亲早就有让四哥与房姐姐定下婚约之意,如今世道不遵循先长后幼成亲之礼。
“看样子,就他俩愚笨不知道。”星徹析见绛妁都明白了些,才觉得那些人说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是真真对。
“所以,何故夜里来。”
星徹析微叹一口气道“我大哥回来了,估计明日就要来这,提前告诉你一声,我大哥可不喜欢慕三。”
“多谢。”绛妁点点头。
“你不得来点实际行动?”星徹析乍然,他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又四周看看,小声道“你等下,你这大半夜往哪里去?”
“小酌。”绛妁举起酒壶,她看了一眼里边道“去找二哥。”
二哥心里有事,她想去宽慰,但她自幼便不会这种,如今遇到星徹析她倒觉得有些希望。
“你二哥?”星徹析想了想觉得可行,便接过来道“走。”
“你认路?”
星徹析那步子硬生生停住,他咧嘴一笑道“连五姑娘带路。”
“贫嘴。”绛妁说完便越过星徹析,星徹析也不恼,他屁颠屁颠跟过去。
连晚意打开房门正看见小姑娘和星徹析两个人,小姑娘面无表情,星徹析笑的开怀。
“小五,星二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绛妁看了一眼星徹析,一本正经道“星徹析心中因着亲事烦闷,想找人谈谈,可我与他无话可谈,便想着二哥心思细腻,定能开导。”
…
星徹析笑容逐渐凝固,什么叫他有烦心事,合着连什么烦心事都想好了,这丫头不是不说谎吗,这么想着他看向绛妁,后者并没看他一眼。
为了亲事烦心,这是肯定的,但不至于借酒消愁。
而连晚意看了一眼星徹析,他当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星徹析有什么烦心事。
可触及绛妁目光时,他心下了然,便开口道“进来吧。”
连晚意的院子朴素,里面只有几棵树,寂静无声,院子中间坐落着亭子,亭子并没有顶,星徹析把酒放上去道“和不喜欢的人成亲,我越想越难过。”
绛妁挑眉,这人天赋异禀,在编故事上。
那一夜,星徹析说了很多,连晚意也说了很多,星徹析说他自幼有个喜欢的女子,喜欢的不得了不得了,他看着那女子便是无尽的心动,只想每日都能看到,可这件事他这辈子都不能说出来,永生永世都不能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放着,他没有机会没有资格说,就连面对家族亲事时,他拒绝都没有理由,若是他说有心意女子,父亲与大哥定然要询问。
那一瞬间,连晚意怔愣了一瞬,他目光定了定,抬头看着月亮,许久才回过神,他说“不去叨扰,这等心思确实不应该显露,单恋,本就苦涩难堪,自己给自己不舒心,却又控制不住。”
他的话不像他的话,简单来说不像从连晚意嘴里说出来的。
星徹析看着他,眼里通红,紧握着酒,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绛妁看了看星徹析,又看了看连晚意,心中疑惑更深,但确信星徹析所言是他编的故事,毕竟从未见过星徹析提过哪家姑娘,又或者如他所言藏的很深很深。
月色照下来,连晚意看着已经熟睡的星徹析,又看着绛妁,他道“我知你想让他来开导我。”
绛妁微微张嘴又闭上道“显而易见,效果不好,跑题了。”
连晚意摇摇头道“你来我就开心,至少我不是一个人。”
“二哥,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的。”
………
四月二十一。
各大世家再次齐聚,谈论妖道符的显世。
“当初就是这皇卫氏的妖道符,如今再次显世,难保不是一次大灾难。”慕泓译冷声道。
“当初皇卫氏制作了妖道符,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如今再次出现…”
里面各大世家探讨,小辈在外面也是一筹莫展,慕颜昀正在闭关,此时无人能进去到结界里。
房涟漪坐在连四身边拍了拍连四道“没事的。”
连四打算六月初三上门提亲,绛妁看了一眼连四,看来要推迟了,这件事房涟漪还不知道。
慕翘楚紧皱着眉头,妖道符怎么会再次出现,她实在没有头绪,目光看向娄桉,后者也是在思虑着。
姜澄禹心思不知道在哪飘着,连宪负背而立看着远处。
只有连晚意一人,神色平静,他走到绛妁面前,温声道“小五,你不会有事的。”
“二哥,我忧心百姓。”
看到她的神色,连晚意微微怔愣,他错开绛妁的目光不敢再去看。
绛妁轻拉住连晚意的衣袖,她笑道“二哥莫要担心,有我。”
明明知道她说的什么,可连晚意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姑娘的意思他明白,有她,自己永远不用上阵。
………
五月初一。
各大世家都离开,只剩下朱连氏众人。
那一日阳光耀眼,连家主在对全城百姓劝解,他说朱连氏已经找到抵挡妖道符的方法了,但是临安城不能有外人,必须要朱连氏族人。
只有朱连氏的人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殉符。
绛妁早就察觉出来,可她没有说,父亲母亲与兄长想哄骗自己,可她如此聪慧怎会没有想到这个办法是什么。
她安慰着百姓,她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道“别怕。”
连四走过来看着她道“小五,你该走的。”
“四哥也没走,不是吗。”绛妁回头望着他,许久连四才释然一笑,手紧握着衣袖,他道“没事的。”
五月初二。
送走最后一批百姓,朱连氏家主与家母,公子姑娘与朱连氏族人目送众人离开,而后临安城城门紧闭,朱连氏坐镇,起法。
殉符,就是以身殉葬,骨肉相融,每个人都义不容辞。
“这妖道符,为的就是覆灭朱连氏,这些年受的苦都要还回来。”连晚意看着她,突然开口,绛妁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她为何没有殉符。
低下头看着连四昨日给的符,那些人终究舍不得她殉符,她颤抖着手,红着眼眶抬起头看向连晚意道“二哥。”
见她似乎没有听到,连晚意微皱眉头道“小五,你没明白吗,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妖道符本来不必殉符遏制的。”
蓦然低着头的绛妁,才缓缓抬头看向他,哑声开口道“所以,本身不会如此凶戾。”
她那里是没听到,她是不想自己的猜测成真,从那日或是更早,她就发现二哥的不对劲,可她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
连晚意一笑道“自然辅佐他力。”顿了顿道“谁知道内里还招贼了呢。”连晚意抬步走过来。
绛妁死死的看着他。
连晚意微微歪头道“没懂吗,妖道符就是借我的手重新出来的,为的就是覆灭朱连氏。”
绛妁怔愣住,她胸口猛然作痛,妖道符竟是被连晚意引诱而来。
绛妁通红着眼睛,她微微颤抖道“二哥?”
“五姑娘,谢谢你了。”连晚意向她作揖,可一切都像笑话一样啊。
绛妁看着周围血肉模糊,她实在忍不住泪水,她紧握着飒月,这是什么感受呢,是她亲手把连晚意带出来的,是她说会护他周全的。
可也是她,把朱连氏推入深渊,无尽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啊。”绛妁不能理解,她看着连晚意的动作不曾留情,全身都被戾气侵蚀,她跌倒在地上,她听见连晚意说“只能说我伪装太好了,以我的鲜血覆灭全族,我心底里的肮脏都表露出来,他们也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恐怕我不会留至今日。”
借着殉符葬送全族,绛妁捂着心口,连晚意冷声道“你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吗。”
“何意。”
连晚意道“妖道符的出现,也非意外。”
“朱连氏,何曾亏待于你。”绛妁歪着头道“除去那些年你独自在那里,朱连氏从未对你如何。”
“没有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些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的就是这一日吗。
绛妁的话没有说出来,她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手中道无化开始凝聚,周身无数戾气聚集,她缓缓抬手打过去。
那一刻,一身绿色衣裳女子冲出来,是她二嫂孟奚,孟奚挡在连晚意面前。
“谁都能恨他,可你不能!当初他就因为你给的那一盏花灯,处处护你,你没有资格去恨他!”孟奚的话空留耳边,被道无化所灭,只留灰飞烟灭。
她全身都失了力气,也许是殉符的原因,她感觉无力,孟奚这人嘴上说着连晚意,可她心中总是偏袒连晚意的,事到如今还要替他放这一下。
弥留之际,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
“小五,听话好好活下去,不要想起来这些事。”
记忆(五十六)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海里,绛妁紧紧握着封越的手,额头冷汗直流,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这无疑是残忍的,从前那些不想回忆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胸口生闷,她看着父亲,母亲,兄长与各位族人消逝,浑身无力,而这一切始作俑者竟然都是她,都是因为她一时心软,都是她放出来那个人。
突然她挣脱了封越的手,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大口呼吸着空气,颤抖的嘴唇彰显她的内心,一切记忆犹新,一切场景历历在目。
朱连氏的一切,都在脑子里无法抹去。
父母的献身祭祀,兄长们的献身祭祀,族内的…这些她最不想想起来的,最为痛苦的记忆全都涌现。
她低着头,长发凌乱,紧皱着眉头,封越不敢轻易上前惊扰到绛妁,绛妁抬头看向他,突然哭了起来,胸口疼痛不已,她满目悲怆。
慕颜昀就那么望着她,望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苦不堪言。
“为什么…”她捶打着胸口,这份迟来的伤心难过更加令人心惊,她捂着自己的头,仿佛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一切都变了,她仿佛失声了一般。
“知苇…”慕翘楚轻轻走到她身边,拍打着她的后背,感受她的苦楚,那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才算是真正回来了,绛妁扑到她怀里,颤抖着身子“我没家人了。”
一个都没有了啊。
“没有啊,知苇,你还有我,还有悯熠,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慕翘楚轻轻安慰绛妁,语气温和。
“他们都是因为我啊…”绛妁头疼欲裂,可这一切都比不上这些记忆。
封越在一侧忍着心下之痛,他想抱抱绛妁,可是他不敢,恢复记忆的绛妁会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会是那副清冷世家小姐的模样吗,会是正气凌然的模样吗,绛妁是知道他修炼鬼道的,会和别人一起对自己吗,还会喜欢他吗,会不会记得慕颜昀,要和慕颜昀在一起,他像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不得自救。
“姐姐…”绛妁从未哭成这个模样,她控制不住的踌躇,像个孩童一般无助。
这是从未见过的模样,谁都没有见过,在别人眼里绛妁冷冷清清,在封越眼里她亦没有哭成这个模样。
“为什么要想起来。”
慕翘楚红着鼻头安慰着她“知苇…”
“回不去了,那里不再是我的家了,再也不是,我没有家可以回去。”她紧紧抓着慕翘楚的衣服“为什么我忘了又让我想起来,为什么…”
房涟漪在外面听着,正回头遇见谢灵宬从外面走过来,房涟漪长叹一口气。
“里面怎么了?”他方才不在,而如今也是疑惑。
“知苇,恢复记忆了。”
这短短一句话,让谢灵宬心中一惊,他微微皱眉,这段时间,封越作为外人口中的屠城者,一直在这里面,和绛妁的偏护离不开关系。
房涟漪这个人对于这个并不在意,她心中没有大多大义,可慕氏那两个人就不一样了,既在乎绛妁又对于封越很在意,因为琅琊城曾属于荆楚。
他沉着眸子,如果绛妁在这里面的制约作用没了,那么封越简直如同在狼窝一般,即使所有人都相信封越只是同名,可是绛妁是知道的啊。
房涟漪回想着当年的事,父亲借以朱连氏有办法,从而把所有人从临安城撤出来。
月色下,绛妁一身白衣站在树下,封越看着她,从前没有恢复记忆的绛妁是会穿一身红衣的,可如今却是穿了素色衣裳,朱连氏是朱雀,应该也会是红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