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上前安慰,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恢复记忆的绛妁,连绛妁会对他是什么态度呢。
从白天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和绛妁说上,一直这么看着她。
绛妁并未察觉身后之人,她听见声音看向左边,慕颜昀走过来,月色下慕颜昀独身而立道“知苇。”
绛妁微红眼眶,只见慕颜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轻声道“我本想晚些时候给你,可如今你既然恢复记忆,不如一起给你,长痛不如短痛。”
“这是…何物。”
“遗书,”不等绛妁询问,慕颜昀便继续道“连四的,当初找到他时只有这两封信他紧紧攥在手里。”
“另一封,是给房姐姐的吧。”
闻言慕颜昀点点头“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两个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一直坚持你没有死。”
绛妁手颤抖着接过信,眼睛直直的看着信封,上面写着:连小五启。
只这四个字,就让绛妁呼吸紧了紧。
“我未曾看过,旁人也不知有这封信。”慕颜昀说完这句话伸手抱了抱绛妁道“你一个人看吧。”
他知道,这个时候绛妁最需要的是一个人,绛妁手里握着信,声音尽量平稳下去,缓了一口气道“好。”
封越轻靠在树边,他神色黯淡,自己是插足不到连绛妁和慕颜昀之间,他二人感情太久远了。
她回到了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屋内视线并不好,借着烛火和外面照进来的月光,她小心翼翼打开这封信。
上面甚至还有血迹,可能是属于连四的血迹,她用手背擦拭泪水。
信的开头便让她想哭不能,泪从眼中流下,她闭上眼睛——
天上雷响一声,地下小五一哭。
连小五,娘应该告诉过你,你出生时的哭声大的比过了天上的雷吧,不过按照套路我现在应该说,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一定已经不在了,虽然事实是这样,但我还是不想承认,不想承认把你一个小姑娘留在世间,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肯定很多人喜欢,隔壁慕三喜欢你喜欢的紧,从前也有个小子要娶你,那小子我还很有印象,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但是他那什么也不知道还斩钉截铁说要娶你,是真的有趣,只可惜了…
那天我偷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这符的出现绝对不是意外,只可惜能揭开这个秘密的永远不会是我们朱连氏了,我希望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这样就证明不论发生什么,我还可以代替爹娘哥哥们保护你,若是你真的看到了,也没关系,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我相信对我们小五,这不算什么的,我真的不想你和我们一起去赴死,如果可以,一定要保护你。
诶,不说了,爹娘好像要过来和我探讨殉符那天事了,不论如何小五你要记得,我还有爹娘哥哥们,都希望你可以安安稳稳的,一辈子不踏入那些黑暗的东西,保持本心。
绛妁跪倒在地上,她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她怎么能安好,父亲与母亲,大哥与四哥,四哥差点就能和房姐姐在一起了,就连记忆恢复,连带着星徹析的陨落,那种锥心的疼都在。
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从前一切都消散了。
所有人都离自己而去,一切都不复从前。
封越坐在院子里看向屋子,她现在在想什么呢,在想朱连氏的覆灭,在痛苦,还是在想为什么要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后悔了。
他想了很多很多,明明自己和她的关系不该如此,可如今却是如此不敢向前一步,他有自卑之心。
房门被打开,封越站起来看着她,有些踌躇又不知所措,少年在院子里守着她。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未曾说什么。
“阿…”他话语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月色映在绛妁的脸上显得清冷极了,可她微皱的眉头彰显她心情不佳。
封越恍惚间察觉到绛妁的变化,比起刚认识更加清冷。
也许这就是绛妁本身的模样,清冷不可攀附,而他只是偷偷的偷来了一小段时光。
封越甚至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他抿了抿嘴想抬步走过去,绛妁侧了侧身道“进。”
他微微一愣,这才下定决心抬步走进去,桌上那封信被绛妁放置妥当,他有些踌躇,见状绛妁有些疲惫的让他坐下。
二人无言,绛妁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夜里冷,为何不进。”
“我…”封越噎住,他该说什么,只能错开绛妁看向自己的目光,见此绛妁微微歪头道“从前你跳窗进来的。”说罢不等封越说什么又继续道“我说过信你,封越,不要自己否认自己。”
他哪里是这样的人,不过面对的是绛妁罢了,一切都变得不自信起来而已。
封越猛然抬头看向绛妁,只见绛妁眼里没有他意,他听见绛妁说——心动之人,依旧是你。
不会是慕颜昀,只会是你。
绛妁这人是聪慧的,从来都是,所以能一眼看穿很多事,只不过她不说,可她当初也没有看透连晚意。
绛妁沉着眸子,她整个人显得孤寂起来,有些落寞,她今天哭了一天,神色也不好。
封越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抱住她,下一刻绛妁便没忍得住,她低声哭泣着,封越听到她说“父亲想世人安乐,母亲想看着我们安稳,大哥想朱连氏安顿,而四哥差点就提亲于房姐姐…差一点…”
他不知如何去安稳,微微弯腰,封越紧紧抱住绛妁,少年的气息打在耳边。
封越轻轻抱着绛妁在床边坐着,绛妁神色有些恍惚,她依靠着封越,二人皆不言语。
“封越,他们在我记忆里,似乎就在昨天。”绛妁声音疲惫,这是少有的,属于绛妁的柔弱。
记忆里从未见过。
“所以,星徹析死的那天漫天桃花,我是见过的。”
他亦在心疼,看着绛妁红肿的双眼,他伸手抚上绛妁的眼睛,他哑声道“我知你心疼,阿妁,我母亲是死在我怀里的,不过对比你,似乎不算什么,可我也想同你讲讲。”
听着他的话,绛妁抬头看向封越,呼吸也有些急促,绛妁轻声道“我听,你讲。”
封越借着那微弱的火光,讲着当年之事。
“九岁那年琅琊城瘟疫横行,母亲高烧不退,众人皆认为母亲是染病瘟疫,便赶我们出城,母亲最后高烧病死,那时候我未曾开辟修炼,独自一人,修炼了鬼道,那时候人人都可以欺负我,后来回了琅琊城…”他一顿,低头看了一眼绛妁才继续道“被污蔑屠城,导致入了宣醉城。”
他说的好似轻巧,可哪里有那么轻松。
绛妁微微抬手抚上封越的鼻尖,她有些困倦,封越握住绛妁的手,他把绛妁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你不必迁就我,做自己即可。”绛妁声音入青丝一般环绕,绛妁知道封越在迁就自己用着那少年感。
他有,可那是曾经,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封越一直伪装他自己。
从前他有,可在他恢复在宣醉城之外的记忆以后就少了很多,他应该是放松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她理解这种心思,从前她在慕颜昀面前就是这样的。
这样太累了。
“我没有,阿妁。”封越点了点绛妁的脑袋,觉得她想的太多了,绛妁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
她听着封越说“我只是担心你看到我的阴暗面,会不喜欢,会…”
绛妁回抱住封越,她没有说话,但紧紧拥抱着他,感受到绛妁的动作,封越呼吸紧了紧。
“封越,我真想回到从前。”
回到父母兄长朋友都在的时候。
封越正准备说什么,便听到绛妁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低头看去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他慢慢把绛妁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封越有时候想,果然没有记忆的时候,是快乐的。
想起她今日的事,封越心中隐隐作痛,他心疼绛妁所经历的。
那种感觉无法说出来,只觉得窒息。
阳光洋洋洒洒落在屋内,绛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有些疲惫,想揉眼睛,但下一刻封越便握住她的手。
“别揉,你眼睛肿。”封越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一夜没睡。
绛妁闷闷的回了一声,许是刚睡醒所以声音并不清明,她起了身看向封越道“你一夜未睡。”
“睡了一会,有些烦心事。”封越拉过绛妁抱入怀中,他闭上眼睛道“可看见你了,烦心事又没了。”
绛妁轻笑道“一会儿我要去见慕三哥哥,慕姐姐与房姐姐。”
封越起身的动作一顿,他看了一眼绛妁才道“我给你拿早膳,吃完再去可以吗。”
她抬眼看着封越,伸手拉着他,即使她面上没有表露,可她眼里也是想封越留下来的。
“又不是不回来了。”封越弯腰凑过来,他在绛妁额头落下一吻道“一会你们单独聊。”
“不必,你在就好。”
封越拿着早膳的路上,他在想绛妁恢复记忆以后,仿佛有些开始粘人了,这里面少不了朱连氏覆灭的原因,他握紧了早膳的盒子。
分别(五十七)
“知苇。”
绛妁刚出来便看到慕颜昀带着许薇怜站在院子里,绛妁微微行礼道“慕三哥哥。”
“不必如此,薇怜有话对你说。”
慕颜昀回头看了一眼许薇怜,许薇怜点点头上前行了一个大礼,绛妁快步下来虚扶。
“许姑娘。”
“我是朱连氏的女儿。”许薇怜低眼不曾抬头,她的话一下一下打在绛妁心头,绛妁有些恍惚,伸出手的手也停顿住,封越上前扶住她。
许薇怜道“我是毒后之物,当初父亲中毒,母亲仰慕他,又知道这个毒只能那样解,她便献出了身子。”
“阿姐…绛姑娘…”许薇怜弱弱的对着绛妁喊到,眉眼里都是委屈道“我…父亲深爱你的母亲,而他们知道有我,但夫人也是好人,一直帮助我与母亲…”
“你何时知晓。”
许薇怜低下头道“不久前,朱连氏覆灭后无人再管我们母女,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的身世,后来我为了母亲出来,等我要接她也出来时,却得知母亲重病,赶回去之时母亲同我讲了这些…”
她字字句句真切,因为这些都是绛妁知道的,绛妁不是看表面的人,可也许骨子里还有同样的血液,所以绛妁还是有些心软,一侧的慕颜昀侧目望着她。
他万万没想到,许薇怜居然是是知苇同父异母的妹妹。
“却是不想,朱连氏嫡系不仅剩我,还有你。”说出这句话时,绛妁倒有些欣慰,若是从前她会不值得,会想很多,可如今她神色未变。
“绛姑娘,我不是嫡系,我…”许薇怜想解释道“我只是想着,我还有位姐姐,心中很开心。”
绛妁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亦是,往后你便唤我阿姐,无碍的。”说着转头看向慕颜昀“慕三哥哥,谢谢你。”
这一句谢谢,让慕颜昀觉得当时留下许薇怜挺好的。
绛妁接过许薇怜的剑穗,这是父亲的,她见过,摩挲着而后看向封越眼里也有了欣慰。
封越抿嘴上前道“阿妁有话对你们说,走吧。”
屋内,七个人在一个屋内,许薇怜跟在绛妁身后,慕翘楚微皱眉头看向慕颜昀,后者摇了摇头。
见此,慕翘楚才没说什么。
“今日方得知,许姑娘为家妹。”绛妁道。
这话让房涟漪猛然站起来,她看了一眼许薇怜又看向绛妁,早前都发现两个人眉眼有些相似,如今却得到证实。
“同父异母还是…”慕翘楚指了指许薇怜,她眼里的轻蔑让许薇怜心中咯噔一下。
“前者。”慕颜昀开口,他轻轻拉过绛妁坐下。
这只是绛妁对许薇怜的尊重,她把手放到桌子上,许久才开口道“我想回临安城。”
她其实想了很多话,比如对房涟漪说出那件事,比如说这两年的经历,比如对慕颜昀说明…
可她,依旧没有说出口。
有些事情她自己一个人去遗憾就好了。
“自然,那是你的家。”慕颜昀看向她,他神色定定道“我带你回去。”
绛妁思虑许久才继续开口道“父母与兄长他们,葬在临安城里吗。”
“那一日过后,父皇就去找,不论能不能认出,都葬在临安城外的月色山。”慕翘楚拉住绛妁的手。
绛妁起身对着皇慕氏姐弟行了礼道“多谢。”
“知苇,不必如此。”慕颜昀拦住她的动作,他深深的望着绛妁许久才道“是我们谢谢你们。”
房涟漪抿嘴道“知苇,我…”她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星徹析那句喜欢说出来,那还没来得及或是从未想过说出口的喜欢,该不该通过她表达出来。
如果她说了,有什么用呢。
可如果她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房姐姐,这是四哥给你的。”绛妁把昨晚慕颜昀给的另一封信递给房涟漪,房涟漪瞬间错愕,她呆呆愣愣的看着绛妁,有些僵硬的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信。
颤抖的手彰显着她的心思,她深呼吸好几遭,可都没有用,算了,不说了。
她抬起头想止住流泪,这种东西有一个人难过就好了,连四,我知你心疼知苇,所以不说了。
“我…”房涟漪强颜欢笑。
“四哥担心你。”绛妁伸手擦了擦房涟漪眼中的泪水。
绛妁看向众人道“妖道符显世,有异。”
“有异?”谢灵宬猛然站起来,他死死盯着绛妁道“什么意思,不是皇卫氏的妖道符对吗?”
封越侧过头看向谢灵宬,他也不明白谢灵宬为何如此激动,绛妁动了动神色才让谢灵宬勉强坐下来。
“记忆里隐约有过印象。”绛妁微皱眉头,她抬头目光对上封越,四目相对之间,她哑声道“妖道符,似乎不是皇卫氏所出。”
“不是皇卫氏所出还能是哪里?”慕翘楚看过来,她眼神带有犀利,声音都没了从前那种感觉,她开口道“世人皆知,皇卫氏暴虐无道。”
“皇卫氏暴虐无道之时,慕公主知道些什么。”谢灵宬罕见的语气冷了下来,慕翘楚看向他,眼前这个人给了自己一种星徹析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