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碗,这是酒铺子。”
这下河灵顾不上给自己找补了,疯了一样就要往里冲。口里叨叨着:“酒吗!是不是渝香居?”
林西贝急了,心说难怪先前这河灵会不问缘由答应帮忙,原来还是为了这一口酒。
“不是这里。别激动,我马上带你去。”
出了渝香居,河灵高涨的精气神焉下去不少。臭丫头还说什么先帮忙,后喝酒。他能忍得住?
他来就是为这个的!
药庐
为河灵确定好偷窥点之后,林西贝就势躲到了渝香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落花生应该也快到了。
没有实体的河灵其实飘到哪儿都行,可是他习惯寻一处依附点便凑到三三傍身的那根横梁上落脚。这会儿药庐没别人,三三正蜷成一团小憩。
河灵不喜跟活物靠太近,有意离它远些。
本来还百无聊赖的河灵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是落花生。他人一迈进药庐,身后便塑起一道灵力屏障,溯渊甚至感觉四周空气也为之一振。三三也被振动搅醒。
它耸耸鼻子,身体不自觉地往溯渊身边凑。河灵毕竟常年混迹于鲷鱼群中,身上难免会沾一些腥气。这对猴儿三三而言,最是抵抗不住。
偏偏此时溯渊的全部注意力全覆在落花生身上。完全没察觉到靠近的三三,直到毛茸茸的触感直凑到脸上,才惊讶出一声,“呀!”
俯趴着的落花生霎时就要立起,被药爵罗一指头怼到腰眼,倏地又跌落回去。
“三三!药膏。”老头扬声喊。猴儿留恋地瞅一眼正在瞪着自己的溯渊,找药去了。
药爵罗一点不吹嘘,出手既快且准行云流水地疏通了落花生的几处郁结。揉开手心的药膏,嘱咐:“被灵力拥堵的几处郁结已打通,你并非灵体之身,修行更要切忌急躁。”
说着就给落花生抹药,那家伙闷闷嗯出一声,也不知是应下医嘱还是单纯被按疼了。
三三那双眼还是定在溯渊身上,河灵再不敢动作,只能回瞪它。不多时落花生便要走,溯渊这才长吁口气,赶紧跟着他出门。
出了鬼市,落花生使个御风诀,要开溜。溯渊赶紧缚上他衣角,贴得紧紧的。他也不是追不上,只是懒,就想搭顺风车。
落花生降落之处溯渊并不陌生。离着赤焰湖不过几十里,打个哈欠的功夫就能到。
只听落花生咕噜了句什么,竟凭空变出个布口袋来。偌大的袋口矿洞似的张开,比溯渊平日里见到的大了数倍不止。眨眼间,那束袋乖乖停在落花生手心。
溯渊抬头看,只看到束袋底破了个口,露出来半块灵石轮廓。
周围有股澎湃的灵力正在不安地涌动,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橘光汇聚在一起,汩汩流向落花生的额心。他从束袋中放出被榨干念力的生魂,任他们如傀儡般地游荡在旷野中。
数十年后,这些游魂便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直至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
一道光影闪过,落花生手边出现了一道信笺。是有人给他传信。
‘赵振,甲子、丁卯、庚子、丙戌’
落花生眸光一敛,直奔而去……
压在引路人肩上有两座山,第一是严苛的冥法,凡动武斗殴者必严惩不贷。第二是淡漠的人情,毕竟身家所系全在修炼,别人如何也不会过多在意。
所以引路人之间鲜少有口角,若有涉事者则必有一方是妖灵。
可没有人想到,这场冲突竟发生在隐雾台之上,在众多引路人眼皮子底下。
法阵之上,攻守双方正缠斗做一团。四周围挤满了看客,却无一人上前拉架。说是互殴,其实两人之中只有下面的那个在挨打。上面人的拳头扑簌簌落下来,带起嗖嗖风声。
在距殴斗双方不远处挤着两个哆哆嗦嗦的身影,其中一个顶一头灰发,一个脖子绕圈白领巾。抱成个球抖作一团,压根发不出声。
细听之下,能听见被打人微弱的求饶声,“给你,都给你。饶命……”
胜利的那方站起身,大步离开。周围的一圈看客自发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他们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想:最好不要惹到他。
见他走远了,哆嗦的两人才敢凑上前去看趴在地上的失败者。他早已无力维持人形,褪回了雀灵模样。
雀儿脑袋耷拉在地上,一身的棕褐色绒毛灰扑扑的,它被那灰发男子拾到怀中,携着出了看客圈。
落花生强抢他人所引生魂激起了一众妖灵抵制。林西贝想再从妖灵口中打听他,变得易如反掌。
那日自落花生收到传信后不久,溯渊就跟丢了人。幽都城高耸的城墙将他结结实实地关在城门外,他又惊又怒,一个普普通通的引路人,为什么可以进入幽都。
两人只能循着信上唯一的线索找,徐茂每天混迹在魂堆里问,林西贝也四处打听,可就是没找到这个叫赵振的人。
直到斗殴事件发生后,在雀灵一族的咒骂声中,才终于听到赵振这两个字。
这个赵振就是落花生从雀灵手中抢走的生魂,生辰八字也对得上。也是个新丧鬼。可唯一让林西贝想不通的是落花生收到信笺的时候,赵振明明还没有死。
就算是得道的鬼差也算不尽凡人的寿数,怎么知道赵振会命不久矣。
那个指使他做事的人,为什么会对只有阴阳册上记载的事如此清楚?
执耳说,只有幽都里的判官才有权利执掌阴阳册。那是不是代表这幕后主使就是判官?可判官抓生魂又有什么用。
说到幽都,就算学识丰富如执耳也是一无所知。引路人之中唯一进去过的只有广道。
“那个叫赵振的被他送往何处去了?”
广道问的急,林西贝摇头也摇的快。
第四十五章
他摇头,还在思忖。“生魂进了幽都城会被统一安置在各坊的孟婆庄住下,统一造册,分批投胎。引渡他们进城的是谁根本无关痛痒。”广道顿了顿,“除非……”
“除非什么?”林西贝问。
“这个赵振并非常人。”
数十年前,广道还在幽都城内安宁坊当值,彼时阳间兵灾四起,每天有数万生魂被引渡进幽都。各坊孟婆庄日夜连轴转,还是送不及越来越多的生魂。
眼看幽都动乱将起,冥王遣鬼差勾来旭渊帝的魂魄。彼时他还叫做虔文,尚有三年阳寿。之后,一代帝星才得以提前降生,换来数十年天下太平。
林西贝听得咋舌不已,“照这么说,那落花生没准还是个好人。”
广道对她此话不做回应,只让她继续查下去。
雀灵一族挨打吃了亏却从不是好欺负的,一状就将目无冥法的落花生告了。上头立时派了两名鬼差来拿人。执耳出主意让溯渊趁机缚到牵弦灯上,混进幽都城。
河灵这才跟着一行人顺利进入幽都城。
幽都城分长乐、永宁、升平、安兴四坊,每坊由坊主管辖。居民由地灵、妖灵和生魂组成。唯生魂仅有暂时居住权,他们视阴阳册所载投胎年限,被分配到各坊从事生产劳作。
而地灵、妖灵则与阳间贵族富户一般,享有房屋商铺等置业,雇佣生魂为其劳作。
长乐坊主执掌刑名,犯了事的落花生便被押送到长乐大狱之中。
卸了枷锁镣铐,落花生被投到冥火法阵之中关押,好比山雀入笼,量他修为再深也逃不出去。
窗外飘来几点幽蓝,那是冥火。冥火只在幽都城得见,通属火灵,颜色由蓝到紫分为三阶。
纯蓝色冥火最是寻常,点点如流萤,因尚未修得灵识,所以会被很多幽都城居民捉来照明所用。
道行稍高一些的妖灵甚至会用它们来妆点头面。因为妖灵身上的气息最得蓝冥喜欢。紫红冥火喜欢趴伏在墙根街角等处,并不好捉。
而紫冥灵识已成,如磁石一般可吸附周遭灵力。兵器铺子常用紫冥来打造防御类法器,长乐坊大狱中用来关押囚犯的法阵也是紫冥所铸。
溯渊用牵弦灯变作了蓝冥一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漂在牢中,守株待兔。可他等了半天,并没有什么人来看望落花生,这家伙自己也优哉游哉的模样,平和的像是待在自己家。
夜半更深,有狱卒来了。看不清脸,唯有头顶两侧犄角很是显眼。
狱卒提了只水罐子,隔着冥火柱将水喂给落花生喝。乍一看并无特别。但是河灵还是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分明有什么从落花生身上飞出,钻进了狱卒提着的那只水罐里。
狱卒办完了事,溯渊便立马跟上。
幽都的夜色很美,冥火漫天飞舞,让河灵忆起了冥河的点点幽光。他只恍惚了一瞬,却差点跟丢了自己的目标。
原来那狱卒住的很近,他一个闪身便没入一扇黑漆大门之中,溯渊赶紧赶上去,他这会儿身量小,直接从门缝中横穿而过。
屋内有光,溯渊循着隐约传来的人声钻进卧室。屋中陈设只有一套简陋的木质家具,床上躺着个人,狱卒将手中陶罐放在桌上,倒手沏了水,便携着茶盏走到床边去了。
“咳咳,将它摘了吧。”
躺着的是个年轻姑娘,想来是有恙在身。溯渊也奇,看情况,这女子明显是魂体有缺。
妖灵私自豢养生魂,可是大罪。
此时床边的狱卒只右手得空,便四指按住下颌角用力一揭,脖颈那处皮肤应声而裂,竟生生扯下一张面皮来。手上的兽面皮被他丢到一边,露出真面目的狱卒原来是个清俊男子。
“明日我便去换粟果回来,你会好起来的。”
男子托起那姑娘的后颈喂水,她只吞了一小口便不喝了。他放下茶盏,又帮她整理好了睡乱了的几缕鬓发。
此时姑娘一张白净面孔一览无余,眉眼弯弯,琼鼻小口。分明是个病美人。
溯渊一见到女子真容,浑身却如遭电击一般,差点露出原型来。
这张脸,好熟悉。
“哥哥,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还是让我走吧。”
狱卒坚定地摇头,“你答应过的,要一直陪着我。”他如是说着,却有些不敢看妹妹的脸。
只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匆匆出了门。
男人一走,溯渊几乎是本能的朝床边飘去,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女子脸上,见她冲自己伸出了手,便不由自主地停在她指腹上。
就在那一刻,无数画面涌入溯渊的脑海。
那是一段不属于溯渊的记忆。
广道捡到青釉的时候,她还是一只胆小又爱哭的新丧鬼。就藏在蹉跎桥底,瑟瑟缩缩的不敢露头。
青釉跟哥哥青瓷是戏班里的曲艺人,青釉擅吹笛,青瓷擅杂耍。自青瓷因为失误被表演用的瓷缸生生砸死后,青釉便终日恍恍惚惚地活着。
她最后的记忆停在老主顾富员外家,后院檀香苑中的池塘里。
青釉不知道自己在桥底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富员外何时在池塘里修了这偌大一座桥。她落水的时候,手边分明没什么可以依附。
时间久了,青釉也敢微微探头出来,可周围黑沉沉静悄悄的,并没人寻她。
一日,她正探出脑袋观望,视线便跟岸上另一道视线对上。还没看清楚对方是谁,就吓得赶紧缩回去,抖作一团。
“出来!”
外面的声音震若雷霆。
青釉捂住嘴,紧紧抱住自己,不敢回应。若是被家丁捉去,是要交给那个人的。
“自己出来,别让我过来逮。”
对方步步紧逼,不依不饶的架势立时让青釉慌了神,泪珠已在眼眶打转。又不敢再激怒对方,这才颤着回他:“我,我不是坏人。是福瑞班的。我就在这里,不,不出去。”
“你个小鬼还挺横,不识好歹。”
声音怒气渐浓,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第四十六章
青釉吓得忘了吸气,哭着喊:“我宁愿跳下去,也不跟你回去见少爷。我,我……”
许是过于恐惧,她手上一松,竟真的掉到了水里。
第二次落水,却感觉碰到的不是水,而是冰。她落水的时候明明是盛夏,怎么不几日的功夫就变成严冬了呢?
正想着,青釉便被一股大力直直托起,而后重重甩回了岸上。
“别把我交给少爷,求求你,求求你!”湿哒哒的青釉一边哭一边对着面前人的脚面磕头。
她几乎要冻僵了,但即使冻死她也要逃。对面那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来,一把揪住青釉的衣领,将她轻而易举地提起来。
“新丧鬼?名字。”
“青釉。”
青釉第一次见广道,只觉得他很高,她从未见过长这么高的家丁。然后她就吓哭了……
此后,广道便让青釉覆在他的兵器上,她照做了。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是一条长锏,他却要叫它做灯。
广道说他是引路人,专门渡人往生。青釉便问为何不引渡自己,他回说,因为她是个爱哭鬼,他要留着自己欺负。往生什么的,也等他欺负够了再说。
可是青釉觉得广道在说瞎话,他从未欺负过她,反而对她很好。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条叫灯的锏是广道的宝贝,青釉说要玩,他便不假思索给她玩。知道这宝贝能变换世间万物,青釉要变陶笛给他吹曲,广道也不阻拦。变了就不再变回去,即使被同僚笑话也无所谓。
除了上值,两人几乎都陪伴着彼此。
那段日子,他们生活的很快乐。
可青釉见天的虚弱起来,她觉得自己成为了广道的累赘。
起初他带着她每个月跑一次药庐,后来缩短为半个月,再后来是两三天。她不忍心看他着急辛苦。所以在被告发的那一天,她竟感觉有些轻松。
广道将她藏在河里,隐匿住周身气息。她开始很听话,乖乖匿在水下。即使被冻得发疼也不敢动一下。那时候的她真的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的。
青釉永远也忘不了,重伤在地的广道强撑着脖颈看她的最后一眼。她很想哭,但是跟广道待在一起时间太久,她好像早已忘了该怎么哭。
记忆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溯渊便能接得上了,一个心灰意冷想死,一个苟延残喘地活。可唯有一点他想不通,这个名叫青釉的女子是怎么拖着如此孱弱的魂体留存至今的。
那个叫做粟果的又是什么?
虽然不喜欢河灵那张臭嘴,但林西贝对于溯渊的能力还是极为信任的。事情交给他,她还挺放心的。便一门心思开始修炼搞钱。
可是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泛起微澜。
顾非沅又不好了。
蛊毒引发了他身体中的三重禁制,灵力被封。眼下他月子小,如果不趁早冲破禁制以后等月份大了,恐怕会毫无自保之力。可欲速则不达,三个月的身子,稍费心神便会止不住地恶心、反酸。
顾非沅一难受,林西贝就头疼,鬼医圣手是她邻居不假。但老头对于怀孕生子可是一点也帮不上忙。幽冥涧的精怪们也没有谁有过生孩子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