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自己先点点头,表示认同,而后无比殷勤地献计:“所以花大人要把你相公放在后面,先让他失望一下,这就对他胃口了。”
林西贝听姚鑫眉飞色舞地臆测一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当顾非沅是谁,受虐狂吗?他会喜欢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还有,这大脑袋到底从哪里看出来他很在意的啊!
为了阻断夜叉鬼那些没头没脑的‘好点子’,林西贝最后还是妥协了。在开头点了顾非沅。不过不称顾非沅为相公,而是孩子他爹。
她觉得比起相公这种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词,孩子他爹这称号真是正经严肃又贴切了。
他俩之间的维系可不就只有那么一个娃么。
当然,她也想不到姚鑫可不这么想。当年他夜叉老鬼爹在世时,他娘就是这么叫他爹的。他从没见娘亲用那般语调跟任何人说话,柔情蜜意,不可言传。
原来花大人跟她相公一样也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他知道,看破不说破。
寄出了那封无关痛痒的家书,林西贝长吁一口气。暂时也不想见到姚鑫那颗大脑袋了。
但是鬼差考试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弄清楚,她觉得直接去问程越比较合适。
她知道他俩虽然是上下级关系,却也算得上情真意厚。程越更是处处维护着姚鑫,倒是当得起一声老大的称呼。
除了日常的琐事,程越一般都在房间处理公务,趁着还名册的空当,跑去找他。明明夜叉鬼都长得一个德行,可相比姚鑫那大傻子,她就觉着程越看起来好像更眉清目秀一些。
程越正在核对新入狱名单,抬头见是她,扬手招呼她进门。林西贝见他性子也直接,便开门见山,问起了缘由……
“可一看他那样子就是想去参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程越停下手上动作。平和地看着她,她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很平和,做什么都是不疾不徐的样子。程越开口,却语出惊人:“他不去,是因为我。”
“为何?”
姚鑫生于北岭北郊的阿莫村,很小时父亲就不在了。他父亲也是狱鬼卒,在押解恶鬼的时候被生吞下肚。
此后他便立志要继承父亲遗志,不仅要当狱鬼卒,还要修鬼道,考鬼差。遇到程越时。姚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程越那时就跟现在一样,遇事总是波澜不兴。
刚合作,肯定免不了争执。姚鑫十分看不上顶头上司那种冷淡疏离的态度,总喜欢跟他对着干。
不过大部分时候程越都对他放任自流。直到浑天罗王□□,他第一次坚定地让姚鑫放出所有囚魂。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敬佩你了?”林西贝听得认真。程越慢悠悠地说,“不只是这样。我想不到他……”又摇摇头,表示无奈:“莽撞,倔强……真是改不了了。”
暴动平定后,幽都派了巡察使前来嘉奖二人。也有意要将程越升调为鬼差。这可是千年难遇的好事,却被程越坚定地拒绝了。
姚鑫不解,劝了好几天。程越也不告诉他缘由,两只夜叉鬼就这么杠上了。
第八十章
那一年的鬼差考试,姚鑫没有参加。他说,程越不考他就不考。分明是拿自己的梦想在赌气。
林西贝默了默,她好像明白为什么程越不愿离开这地域一般的炼魂窟了。
诚如他所说,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毫无希望。关押在这里的恶鬼在他看来不过是世间最可怜的人。或许是他觉得守着他们比往渡那些千人千面的生魂更有意义。
“那姚鑫懂你这么做的理由了吗?”
程越偏了偏头,“那傻子,约莫是懂了吧。”
她突然觉得有些佩服姚鑫那家伙了。
因还要赶着去承屹屋里报道,林西贝没有时间听程越跟她将关于鬼差考试的事。没想到临走时程越塞了本书给她。名字竟然叫《鬼考一点通》。
粗粗翻过两页,大致是鬼差考试规则和参赛资格的介绍。
她发现在一些繁杂冗长的条目后缀着些手写的注解,句子言简意赅,读来通俗易懂。看字迹,应该出自程越。毕竟姚鑫那□□爬字跟她自己有得一拼。
想来这本耗费心力的辅导书,是程越专为姚鑫准备的。只是封面上压痕明显,定是成书后许久都无人翻阅。
姚鑫那大脑袋估计压根也不知道这个事吧。
心事重重地来到承屹屋门前,老远便闻到一阵清远悠畅的淡香。有点像是雨后的桃林,夹杂着些馨甜气,又添了些冷调,让你看得见摸不着。
承屹那双眉眼太过柔美出尘,以至于连一身嫩黄色穿在他身上也分外和谐。加上额间那抹朱砂,竟有些雌雄难辨的韵味。
素香已经倒模,承屹却又将银盏架在火炉上烧起来,他从檀木匣里取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到银盏内,似乎是要制备第二种香。
不是烹茶就是调香,这位巡法使大人怕是整个冥界最雅致的鬼了。
林西贝毕竟没那些高低尊卑的习惯,开口就问他那淡雅的是什么香。承屹抬眸看她,眼尾微扬,魅惑又明艳:“你个独魄,知道什么香?”
她暗道一声巡法使大人道行不浅,却也免不得纠正他,“我已补了三魄了。”承屹笑,嘴角牵起清浅的梨涡反问,“那我该夸你什么,修行有道?”
“你那瓶子里是什么?”
林西贝指的是那檀木匣里面的瓷瓶。
“业障。”
她还想问,却见他手上不停,催促一声,这才展开小抄开始念。
“张娘子,长脸,眉间有黑痣,芝麻大小。疯癫症,见人便笑,露齿八颗……”林西贝脑中正回忆着那痴癫妇人的模样就被打断,“几颗牙?”
“八颗啊。”
“上次是七颗。”
林西贝知道承屹记性好,也不至于计较成这样吧,“她这次或许是笑开了,多露了颗牙。”此时银盏中袅袅升腾起一丝青烟,清新的草木味直顺着鼻尖往里钻。
承屹将银盏夹起,注入模具,声音笃定:“上次,上上次都是七颗。”
啊,所以呢?
“以你的资质,还是别想什么鬼差考试了。”
林西贝的思绪正卡在牙齿的事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承屹话里的意思。她下意识低头,见藏在前襟里那本鬼考一点通露出了一角,才知道这厮原来在嘲笑自己。
自己不想参加是一回事,被别人贬低参加不了是另一回事,她几乎立时就反驳:“我怎么就不能参考了?明明规则里说引路人都有资格。”
承屹拿瓷片压熄了炉火,看好戏似地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林西贝,“残魂之躯上演武场,伤了就灰飞烟灭,你行你就上吧。”
有这么严重?那这鬼考是万万去不得了。
清晨,顾非沅很早就醒了。却不起身,两只手放在小腹处,神情郑重。那小东西醒了,他感觉到了。
第二次胎动来的很快。似顽皮的游鱼般轻触即走。顾非沅又等了一会,见再没什么动静,这才起身。
正好是休沐日,前来学艺的帕劳和斐斐回家陪主人去了,家里只有亮亮孤单一个,小东西有些恹恹。
顾非沅招呼它过来,伸手挠它下巴,毛团子颇享受地眯了眼,就要往他怀里凑。没想到一时不察被拎着后颈提起来,又被放回了原处。
亮亮颇不解地看着主人,却见主人将衣袖翻折过来,信手一抽,捋下一根丝绦来。淡青色的丝绦面条粗细,纹理细腻,是聚合成股的天蚕丝。
那丝绦在毛团子眼前打着晃,又在它鼻端绕了几圈后,顾非沅将丝绦并束袋一齐给亮亮绑了,让毛团子去鬼市采买些一样的回来。
一听有正事要自己干,亮亮立时精神了,舔舔顾非沅手背,一个闪身便冲出门去。
毛团子的采购本领越发纯熟,不一会就从妖灵裁缝铺里窜出来。这时候街上商铺开门的也没几家,路上只有寥寥几个引路人在采买补给。
就见到一只扎了满身丝绦的灵宠欢快地朝一个方向奔跑着,它身上宛如打翻了调色盘,红绿蓝靛紫无一不包,俨然一只染缸成了精,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间响起一两道议论声:那好像就是煞娘子家那只沟牙兽,你看,它又买了什么东西回去。
亮亮回到家,顾非沅将那绑了满身的丝绦一一解下,并排着存放好。而后随手拿起一根浅蓝色一尺长的开始打结。
那结并非活结,而是死结。一个套着一个,从头打到尾。顾非沅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急不躁。
毛团子好奇地看了一会,有些乏,蜷在他身边睡了。他也没停,继续着手上动作。
不一会,整根丝绦上便均匀地布满了绳结。顾非沅将完成的那根放在一边,另取了新的又开始打结。
徐茂来的时候第一眼看的不是顾非沅,也不是亮亮,而是满桌子五色缤纷的丝绦。他是为正事而来,看见顾非沅在忙,正事也不管了,就想上前帮忙。
“不必。”
徐茂还没上手,就被及时制止了。
顾非沅还是示意他坐下说话,货郎许是站习惯了,推说站着自在,眼睛却仍定在那绳结上。他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说:“谢谢。”
花大人他相公竟然跟他道谢了!
第八十一章
天,徐茂感觉自己有点飘。
顾非沅知道他此行肯定是为正事,放开手中绳结转头看他。徐茂愣了一瞬,终于找回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神情激动难当:“大人可知,那帕劳和斐斐回去之后,跟换了兽皮一样,两位主人非常满意,他们说想要登门拜访。”
货郎说得眉飞色舞起来,他看顾非沅神色毫无波澜,只有眉毛微动了一瞬。
“你可以称呼我,先生。”
许久不曾听到这个词,顾非沅依然会感到不适。
徐茂所言不假,在帕劳和斐斐回去后,两家主人确实很满意自家灵宠的表现,不仅更活跃了,也更亲人了些。
并且他提到要亲自拜访一事也确实不假,只不过腾鼠和湍鹤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两人都有些争强好胜,腾鼠本身性子就急躁,行事作风也不加掩饰,可谓是表里如一。而湍鹤素来高傲,自然不甘屈居人下,尤其是腾鼠这类惯常跟他对着干的。
所以两人都想着来找顾非沅,为自家灵宠开开小灶。
纵然理由正当,顾非沅还是拒绝了要来摆放的请求。这一下,徐茂的兴奋劲泄了一半,不过并不气馁。又问:“还有其它主人问我,能不能把自家毛孩子送过来教习?”
徐茂虽对顾非沅了解不多,凭着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看得出来这位相公是个喜欢清静的。
当初他送帕劳和斐斐两只小东西过来就颇费了一番功夫,这下想要再加几个怕是可能性不大。
“可以。”他说,竟就这么轻轻松松应下了。
“钱的事你去谈。”
谈钱,没人比徐茂更擅长了。
来之前那几个引路人承诺,事成之后会附上礼金。
可纵然不要这礼金,好像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好心情。毕竟能说动这位相公,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第二天油葫芦来送饭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茅屋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油罗藤架子,上面挂满了五色丝绦。在灰黑一片的幽冥涧无疑是一抹亮色。
细看之下,每条丝绦上都打满了绳结,大部分尾端缀着纸片。上面写着:“请先生教习我家灵宠,它老在我卧榻边撒尿。”
“高价请先生教习我家不肖子,这厮喜欢趁我睡着拿屁崩我!”
“请先生为我物色适养灵宠一只,想要很久了……”
“先生收不收学徒,能吃的那种。”
油葫芦看得一头雾水,一时也忘了敲门。忽听到后面有声音:“大个子,你让一让。”
是蓬山。
他瞬间兴奋起来,俯视着面前这个长脚短手的少年。视线绕着他打一圈又有些懊丧,蓬山今天没有带包裹。
蓬山手短,够不着顶端那处空当,便将手中丝绦系在油罗架下方。下面拥挤,他又有些不满意,招呼油葫芦帮他往上挪挪。
“你不送信,这是干嘛?”油葫芦将丝绦从原处解下,毫不费力地系在最顶端。蓬山斜着眼觑他,似乎惊讶于他的孤陋寡闻。
却看他确实一脸迷茫,便把顾非沅怎么驯养帕劳和斐斐的事告诉了他。
幽冥涧出了个御灵师,这消息宛如平地一声雷。挑动了几乎所有灵宠主的神经。昨天这煞娘子相公才放出消息,表示只要价钱谈妥,灵宠是来之不拒。
是以短短一夜工夫,大家就争先恐后地过来抢位置了。而且据内部消息说煞娘子家里这位御灵师相公极喜欢打丝绦,众引路人这才投其所好罢了。
油葫芦跟蓬山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这小子干的是顶好的信差,也是各路小道消息的源头。却从来是形单影只的。
“你什么时候养灵宠了?”
蓬山撇撇嘴,有些无奈地指着自己那条丝绦给他看,油葫芦这才翻过小纸片寻字迹来看:“先生若是能帮我物色一只头陀龟,免您家两年邮差钱。”
大个子慢悠悠点点头,见蓬山一脸期待地仰望着自己,“你不问我要头陀龟来干嘛?”油葫芦摇头,“问呐。”他才从善如流:“来干嘛?”
少年这才一脸满足地答:“送信走得人脚痛,寻了头陀龟正好来当坐骑。”
……
那些丝绦最后顾非沅一条也没用上,毕竟不是他亲手打的绳结,拿来没用。倒是满架子的纸片读来有点意思,引人发笑。
下午帕劳兽回到林家茅屋时,却不见斐斐的影子。照主人湍鹤的说法,斐斐是早上出的门,这家伙一贯胆小,断不可能乱跑。算来已经失踪大半天了。
湍鹤为人虽然高傲,内里却是个护犊子的。当即发动了近半数族人四下寻找。饶是飞禽能日行千里,族人们却连灵宠斐斐一根毫毛影子都没有见到。
有的御灵主发了善心也自发帮忙寻找,消息不断汇总到鹤巢,往日间寂静清幽的地方一时竟比鬼市还要喧嚣。
连湍鹤的老对头腾鼠也带着灵宠帕劳四下搜索去了,毕竟两小只总是在一起玩,对彼此的气温总归熟悉。唯独斐斐的好友亮亮,还待在林家茅屋里,一步也没有出屋。
不是毛团子不想加入,只是若是没有主人的指令,灵宠是断然不能自己行动的。再看顾非沅,每天仍旧是睡觉养神,睡醒吃饭。一有空还是打他的绦子结,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
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当徐茂带着湍鹤找上门的时候,顾非沅正在吃午饭。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集贤斋的厨子,餐点送来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