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它飞了。
林西贝下意识就去捉。
应是在耳道里待得久了,那小黑虫飞得很慢,甚至有些踉跄。林西贝狠跑几步,眼看着一人一虫距离越来越近。
正在她要扑上去的当口,那小虫一个闪身,停在了路旁的一株油罗藤蔓上。
油罗是耐旱植物,藤蔓上遍布着倒刺,她不敢贸然下手,便操起衣袖抽打,想要将那小虫赶出。偏偏一个用力过猛,袖口挂在了倒刺上,抽不回又扯不掉。
油罗丛被一番大力震得沙沙作响,撕拉一声,布帛断裂,收不住力道的林西贝一个屁股蹲栽倒在地。
小虫眼看着无法栖身,振翅欲走。
刚飞出藤蔓,只听一声鹰啸。半空中坠下一只花白鸱鸮,铁钩般的喙衔起小虫就飞走了。彼时林西贝已瘫在地上,目睹了一场黄雀在后的戏码,却一点招也想不出来。
那鸱鸮吃下小虫之后便打着旋儿往上飞,忽地一个猛子坠下来,翅膀挣了两下,又冲天而起……
林西贝看它飞得跌跌撞撞的,不像是吃了虫,倒像是醉了酒。
终于,强盗一般的鸱鸮扑腾一下落了地。双翅微微张开,扑腾个不停。像是要摆脱什么。鸱鸮咯咯地叫,声音含混不清。
眼见着吐出个小黑球。它便扑腾着用利爪去勾,却跌跌撞撞地瞄不准,数次都扑了空。
林西贝腾地一下爬起,冲着正在复仇的鸟跑过去,一把抓住它翅膀根,捉鸡似地提溜起来。另一只手也不得闲,从地上拈起那小黑球。
见黑壳上一层粘稠液体有些恶心,便碾着它在泥地上蹭了一圈,蹭干净了才捡了攥进手心。
黑虫子估计是吓傻了,始终蜷成一团。林西贝将它又握了握确定它不再跑了,才借着衣摆将虫子弄干净,重新放进耳朵里。这才扭头去处理那只鸟强盗。
那鸱鸮不仅身上的毛色是花白的,一张脸也是黑白分明。黑眼圈,白面颊。像是戴了张熊猫面具,又憨又傻,不像个猛禽的样子。
但那一双鸟爪极其锋利,转笔刀削过似的,她只得高高将它提起,避免它扑腾起来抓伤自己。
林西贝盯着鸱鸮眼睛瞅,它瞳孔向上翻着,露出了大片眼白。一双利爪虚握着,被她这样提溜着也不挣扎,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该,让你吞我的密音虫!”
跌倒前,她是真没反应过来那只从耳朵里飞出来的小东西是什么。毕竟承屹给她耳朵放密音虫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这玩意长什么样子,只嘱咐她只要让它待在耳朵里,它便不会飞走。
后来她问他,如果那虫子飞到嘴里怎么办,承屹还威胁她,如果密音虫进到嘴里,它为了自保,会分泌一种麻沸散,她整个人都会痴痴傻傻,如果不及时被弄醒,甚至会窒息而死。
难道眼睁睁看着这鬼鸟窒息?
地府里的地灵之中,飞禽修的是灵体。也就是说肉身一死,一身的修行也保不住。谁见了都能欺负两下,跟死了约莫也差不多。
林西贝将鸱鸮放在地上,扯下腰间葫芦灌了一大口水含着,“噗呲”一声,照着那张熊猫鸟脸就喷过去。鸱鸮伸腿即刻蹬了两下,霎时间跟解了穴道似的在沙地上扑腾起来。
“奶奶个腿的,你往爷爷哪里喷!”
鸟说话了?
鸟骂人了!
“你骂谁?”林西贝收起葫芦,有些辨不清状况。
鸱鸮已经支棱起来,一个劲地甩着翎羽里的水:“奶奶的,你爷爷我当然骂你!”
她真是火大,照着鸟头一巴掌拍下去,刚刚站稳了鸱鸮立时被她扇倒在地。
“你个臭不长眼的死人精,竟敢打你爷爷我!”鸱鸮被她扇得一个趔趄,一边躲,一边仍骂咧咧个不休。
林西贝从没见过如此贱兮兮堪比长舌妇人的鸟,气得直瞪眼,嘴上却并不落下风:“嘿,个死鸟。我还就打你了,打死你。”
那鸟飞不起来,跟只走地鸡似的一路躲一路闪,却还在骂:“你个死人头,敢招惹本大爷。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九十章
 
忽然,鸱鸮爪下一滑,一个踉跄,仰面栽倒在沙地上。气得又迸出一串挠人耳朵的字眼来。
如此落魄还如此嚣张又滑稽的大爷,林西贝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就驻足看它表演。
“敢招惹鬼面枭,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声音是从小道那头传过来的,听起来很年轻。暮色在沙地上投射下一大片晃动的阴影,直待足够接近了,方显出个少年的轮廓来。
少年盘着腿,背着个苫布盖顶的藤架子。乘在一只青足灰背的陀头龟背壳上,正一步一颤地朝林西贝靠近。
鬼面枭,夜枭一族中体型最小,杀伤力却最高的一支。全身上下最利是一张嘴。
原是帝座下说事逗趣的玩宠,数百年前与玄天宫巡天使交恶后被打入冥府。堕落后,以生魂怨气为食,舌愈利。
幽都城曾豢养此鸟成风,称‘王宠’。街口房舍一时骂声不绝,声震王城。
因骂人骂得实在难听,后为冥王所弃,方绝迹城中。
“没想到被煞娘子遇上一只鬼面枭,倒是说不清是福是祸。”少年摇着头,一脸的故作高深,饶有兴致地盯着林西贝道。
林西贝却没心思管他说什么,因为她愣是想不起少年姓甚名谁,而对方明显是知道认识自己的。
少年拍拍龟背,陀头龟顺从地弯下前肢,他顺势一跃下了地,揽臂作邀请状,“请吧。带上你的鸟,一道回去。”
林西贝正愁怎么回去,正好就坡下驴。快步走到那只鬼面枭跟前,蹲下来伸手戳一下鸟儿面门,嫌弃道:“又蠢又凶还爱骂人,谁稀罕养你。还是在这待着吧。”
说罢,乐颠颠地跑了。
陀头龟四肢纤长,步子虽捣得不勤,好歹快过一双人腿。两人都走了好一阵,却听那鸟儿还在骂:“奶奶的死人头,竟敢嫌弃我。你姥爷我要让你后悔,没长眼睛的呆头鹅,你给爷爷我等着……”
骂人精鬼面枭固然惹人心烦,但龟背少年也好不到哪去。一路行来,聒噪个没休。
他说他知道煞娘子近来脑子不大好,记不住事。自报了一遍家门,称自己叫蓬山,兼着幽冥涧送信的差事,跟油葫芦住门对门什么的。
林西贝敷衍地应和着,听蓬山在耳边一路絮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诸事算是通过他的口知晓了个大概。
天边墨云滚滚,冰凉如刀的冽风打在脸上,旷远的荒原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一片灯河,被映得明明灭灭的,像是吟唱着遥远的歌谣。
幽冥涧,我又回来了。
从龟背上俯瞰,林家的茅草屋显得矮小又逼仄,恍惚中见自家门口荧光点点。
忽而嘤嘤的一阵叫唤,林西贝还没反应过来,怀里便窜进来一只毛肉球,毛球一个劲地在她怀里蹭,鼻子里嘤嘤嘤个不停,简直委屈的不行了。
“亮亮!亮亮仔!快让老大抱抱。”
一听她声音,怀里的毛球蹭得更起劲。这阵仗饶是蓬山也惊了一跳,他不敢相信就眼前这毛茸茸的嗲精,竟然是那传说中的喷火怪物。连忙给陀头龟发信号,让它赶紧把他们都放下去。
林西贝抱着还在撒欢状态的亮亮转身正欲跟蓬山道别。那少年竟然突然凑到她面前,半掩着嘴道:“既然娘子你也回来了,就帮我转达你家相公,谢谢他帮我。原来头陀龟真的爱吃苔藓。”
少年放完话,立马跳出去一大步,后怕地盯着她怀里的亮亮,连忙爬到龟背上去了。
眼看着顺风龟已走,林西贝哐当一下推开木门,却见眼前一道残影一晃,钻进内室去了。
她下意识去追,只看到床上侧身而卧的顾非沅。忽而一下明白了。免不了讥讽一番:“偷听到什么了?”
顾非沅刚刚是在偷听,自那毛耗子蹿下床,他就醒了。
一路跟到门边,才知道原来是林大花回来了。一时好奇便附耳上前偷听起来。照理说她的事他本应避之唯恐不及,即使被她发现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但他现在真是悔恨难当,为什么一听到她开门的动静,他会下意识地心虚开溜。因为避闪不及,前额还被门板猛撞一下,疼得恼人。偏偏还得侧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知道多憋屈。
见他不说话,林西贝也不打算较劲。一路颠簸她也累得够呛,抬手拍拍亮亮背脊,小家伙便顺着她手臂攀上去蹲在肩头,让她腾出两手好去解包袱。
东西不多,本来就是两手空空去的,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带什么。唯一需要轻拿轻放的是一支卷轴,纸卷展开露出个夜叉鬼的模样。这是她凭着记忆画的程越,笔触依然是惨不忍睹,但至少不至于忘记。大脑袋边上歪歪扭扭地落了款,标注上程越的名字。
对林西贝而言,自来到鬼域以来,对名字本来是毫不挂怀的。别人叫她林大花她应,叫她煞娘子她也无所谓。
不知怎么,自打走了一趟北岭,尤其是经历了整天给炼魂窟的恶鬼点卯之后,她觉得名字不止是个代号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象征着这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有时她甚至会萌发出莫名其妙的愿景,希望这个世界上如同李氏、张娘子这样的女人能再少一点。就算悲剧不能断绝,名册上能有个全名也是好的。
将颇有些分量的包袱放下,小心翼翼地堆在床头。她便伸手去够自己的枕头被褥。
也不管床上人正睡假睡,掀开对方的被角就开始摸。忽而触到一处温润热源下意识一扣,触感滑柔,下意识就扣上去……
“林大花,你干嘛?”
林西贝低头一看,自己正扣着的是一只脚踝,纤细修长颇为好看。心里一阵唏嘘:长得虽不怎么样,一身皮肤倒是好的离谱。
她不明白这男人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矫情得跟什么似的。便满不在乎地将他那被她扣住的那只脚甩出去,有些没好气道:“别想歪,我不好你这口。”
又将那床同主人一样傲慢的被子推开些,郑重其事地嘱咐:“从此以后我叫林西贝,不叫林大花。”
 
第九十一章
 
“那个,你把我枕头被子放哪儿了?”摸了半天没摸到,林西贝仅有的耐心即将耗尽。
顾非沅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又听见她这句近乎斥责话再按捺不住,伸脚一蹬:“丢了。另外,我不叫那个。”
他还理直气壮?
林西贝气得差点跳起来,“你凭什么丢我东西,真盼着我不回来啊你!”
顾非沅也再躺不下去了。这野鬼一回来就给他找事,索性撑着身子坐起来。
因为要顾及着肚子,他动作很慢。转身抬眼的刹那,目光利刃一样戳到林西贝脸上。
“丢了就是丢了。以后,叫我顾非沅。”
一看到这张脸他就想起她寄回来的那些家书,没提到他的地方也就算了。寥寥有的几笔称呼都是他他他的,让人无端生出几丝无名火来。
林西贝看着男人明显隆高许多的腹部,手指张了又紧,咽口口水。知道再纠缠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火气刚要冒头就被浇灭,鞋一蹬上了床,“行,也不用你赔,你现在盖的这床被子是我花钱买的,就是我的。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将外衣一脱打个卷作枕头,就着已经被顾非沅暖热的被窝一裹,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亮亮顺势在她手边蜷起来,抱住自己毛尾巴挨着她睡了。
强盗。
这野鬼去了一趟北岭,竟越发地蛮不讲理。再多看一眼都讨人嫌,顾非沅索性不睡了。将外间藤椅搬进来背着床铺摆了坐下,眼不见为净。
刚闭上眼,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没多久,顾非沅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扒拉他的裤腿。睁眼一看,竟是被亮亮衔住了。
它小声叫着,又拿爪子轻勾他裤脚,身子和头都摆向床边。顾非沅知道它打什么主意,只把腿一缩,表示不领情。
亮亮却不放弃,竟还上了口。叼住他裤腿就扯,不大的个子,力道却不小。顾非沅恍惚已经听到阵阵裂帛之声。
没办法,他只好提溜起毛团子,准备把它丢回床上。
刚走到床边却见那团裹成蝉蛹的被窝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均匀地铺开了整张床铺。亮亮使劲一挣,脱了他的手,落到床上后叼住被角便拔河一样扯起来。
看样子,那被子是给他扯的。
彼时蹲坐在床上的亮亮支起了上半身,鼻头胡须颤做一团,耳朵尖也闪烁个不停,嘤嘤的叫声有些焦急。顾非沅本想折返回藤椅,却奇异地迈不开步子。
一人一兽面对面盯了一会,顾非沅终于伸手捏住被沿一扯,扯得亮亮身子一歪,它愣了片刻,随即兴奋地在褥子上打起了转转。
小身子一让,顾非沅已经掀被躺了进来。它便又顺势蜷起毛身子,倚着他手边睡了。
顾非沅却没有睡意,他蜷起腿,将身子往下沉了沉,匀出一块被角轻轻盖在了那团名叫亮亮的小毛球身上。
次日早上,恰逢油葫芦下值回来,他顺手将捕来的一条大红鲷挂在门把上,便吆喝了一声:“大花他相公,今日给你寻了条红鲷鱼来。可去寻点弥禾叶炖汤喝,鲜着呢!”
屋里林西贝正做梦点外卖,一听有鱼,顿时一个激灵,醒了。低头一看,只胸口盖了个被角,大半个身子全露在外面,难怪她半夜里冻得直打颤。
再看床对面的人,微侧着身子只露出一条胳膊在外面,臂弯里像是圈着什么,白净净的一张脸泛着些嫩粉,真是睡得好生舒服。
她气得牙痒痒,便暗戳戳地扯起了被子。忽听嘤嘤一声轻唤,男人臂弯里的物事露了头。
“亮亮?”
再看自己枕边,只空有个浅浅的睡窝,那处早已经凉透了。她不死心,又叫了小东西一声,手下不停,被子直滑到男人腰间。
这时缩成团的毛球终于醒了,抖楞抖楞全身绒毛,竟冲着她吱吱叫一声,而后趴下上半身一口叼住被角就往回扯起来。
“亮亮!”
林西贝怎么也想不到亮亮会当着自己的面,把胳膊肘拐向顾非沅,这才多久没见,他到底给它灌了什么迷魂汤?
亮亮可不知道自家老大如此繁杂的心理活动,成功抢回被子后它重新蜷成团,顺着顾非沅手臂挪了半寸,倚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索性不睡了,林西贝开门拿了鱼进来,见床上一大一小还在睡,认命地准备熬汤去了。
房后就有几株弥禾,用这东西熬鱼汤最鲜。摘几片叶子也不算麻烦。衣服没兜子,林西贝将包囊寻出来,系在腰间出了门。
她一脚正要跨出门,一阵卷地风突然袭来,哐当一声,门板被风直吹得拍到墙上。她也被风吹眯了眼,这风怎么不冷了?
熬好鱼汤回来,见顾非沅盘腿坐在床上,膝头窝着吃里扒外的亮亮。不过她心情好,也不计较。把鱼汤往小几上一搁,招呼顾非沅吃饭。
顾非沅没动,亮亮倒是醒了。小东西耸耸鼻子,睁开眼盯着碗口冒出的热气一个劲地看。林西贝以为它嘴馋,忍不住提醒:“这汤不是给你的,亮亮仔你可别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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