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迎合。
“难得的美味呀。”
“好吃好吃。”……
魏锦余勾了勾嘴角,不冷不热的道:“这些菜皆是魏某从附近土城买来的,据说都是高家庄供的货……”
话音刚落,席上众官员个个僵住,脸色变绿,有的张着嘴正要吃肉,可这到嘴的肉愣是送不进去,有的刚加起来的菜吧嗒掉桌上了,更有反应大的,竟当即作呕,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隔桌的白敬芝看着在席的这些人心里茫然,他上任一月,虽说知道大小官员与高家来往甚密,也接过像金柱这样的告状案子,他知道高家的这些食材有问题,但并不知道内情。他看着这些菜发愣,我这是吃了什么?
郭宝宝见状愣住,刚才她吃了口红烧肉就觉得有点不对,好像之前在土城客栈吃的那腊肉一样有股臭味儿,但她没多想,但此时见众官员如此表情心里不禁起疑。
这什么情况?高家庄来的?
那臭肉啊?
郭宝宝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狠狠的瞪着魏锦余,这家伙……
魏锦余环视一圈,放下筷子挺了挺身,“诸位大人怎么不吃了?”
张秉言看看这边捂嘴干呕不止的布政使,再看那边脸色青绿的按察使,心说这还怎么吃啊?
他压抑住腹内翻起的恶心,强作镇定放下筷子,垂眼空视前方地面,沉声道:“看来,佥事这顿宴并不是请我等吃饭这么简单啊。若在下没猜错的话,难道是因为昨日那个前去府衙鸣冤的白丁?”
魏锦余扫一眼旁边发怔的白敬芝,回道:“看来白知府已对巡抚大人说过此事了。”
白敬芝好似刚回神,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昨日与巡抚大人说过。”
张秉言叹道:“魏大人若因那人片面之词而费此周章,实在是不必要啊。本官得知此事后已经差问过当地县令,据县令所言,那告状之人是因失去妻儿以致疯癫,到处告状,实则并无实据,大人不可信其言。”
“况且,高家在此地是最大的庄户,承担着这里八成税收,那庄主高江峰更是大善之人,常常为穷苦百姓家施粥赠药,遇大灾之年,他还主动提供粮食施舍灾民,为我们解决过不少困扰。试想,这样的人家怎可能作假呢?”
按察使附和道:“树大招风啊,高家这么大的庄子,难免不会遇上刁民诬赖,同行打压,佥事奉旨前来,又何必为此等小民如此呢?”
旁边布政使终于把肚子里的恶心劲儿压下去,紧锁了眉头道:“是啊魏佥事,我当是为了什么呢?就为疯子一句话,哎呀……”
“疯子?”魏锦余冷笑,“既然诸位大人以为那苦主乃是疯言疯语,是诬告刁民,他状告高家庄贩售不净腊肉不实,那么诸位大人为何停筷了?方才诸位大人不是还说好吃的吗?”
张秉言嘴角抽了抽夹起一块肉,“哦,我等并未停筷,只是佥事说话,我等出于礼仪停筷聆听而已。”
“哦?是吗?”魏锦余逼视道。
众官员闷声不语,白敬芝觉得这是个邀功的机会,便直接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笑着道:“是是是,上差说话,下官自是不敢不敬的。”
“既然如此,那么诸位大人就继续吧。”魏锦余扬了扬下巴,示意请众人接着吃。
张秉言与左右眼神暗示一番,夹起桌上的肉,就到口边稍事停滞后,把心一横,屏住呼吸扔进嘴里,连嚼也没嚼,就直接吞了,差点没噎死,跟着拿起杯酒生给灌了下去。
旁边几人见状也接连效仿,应付差事的吃了一嘴。
郭宝宝看他们心说这些人怎么跟吃屎一样?
众人一个个脸色泛绿,艰难的吃着这顿饭,魏锦余道:“既然诸位大人喜欢,那么魏某就多设几次宴,请诸位大人前来如何?”
白敬芝陪笑道:“怎么敢让上差破费呢?”
“无妨,我已经买下附近城镇上所有高家庄供的肉材,打算在此查案期间,日日宴请诸位大人。呃,不仅是诸位大人,还有诸位的家眷。”
闻言,在座官员一听心里皆是一紧,这是打算跟这儿杠上了。天天吃这东西……?
又是一阵恶心。
郭宝宝这时候放下筷子插了一句,“是啊是啊,你们没见,这驿站后边已经被堆满了食材,我们魏佥事难得如此殷勤。诸位大人这几日可要天天来呀,还要带上家眷,尤其是家中有怀孕妇人的都带上,正是该多吃补身的时候……”
郭宝宝是想起之前那土城客栈老板的大胖畸形儿子来了,便顺便提一嘴,试探试探,看那是否与这肉有关。
果然,这话一出口,酒宴上空立刻被阴沉的气息笼罩。
第88章
魏锦余侧目扫了眼郭宝宝,这种损招他是想不出来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情形下,她这么说是对的。
张秉言家中子媳正有身孕,全家正盼着他们张家长孙的降生呢,居然要拿他孙子做赌注?
他嘴角不觉抽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半晌后,他缓缓放下筷子,空视桌上的碗盘,语气异常平淡,“魏佥事此来,究竟是为查何案而来?若是为了高家庄,可有陛下手谕?”
魏锦余不语,就看着他。
“若是没有,魏佥事还是尽早回京交旨吧。菱州这儿的事情,不归佥事管,恐怕……也管不了。”
张秉言语气平淡,却隐隐带了几分威胁。
管不了?
魏锦余眉头微动,这是承认了高家庄的食材不洁了?
既然说破了,席上官员纷纷放下筷子,双手落膝,看着是装也不打算装了。
郭宝宝诧异道:“管不了?张大人的意思是,高家庄出的食材确实能吃死人,但你们身为地方官员却管不了?”
众官员脸上的肉不住的抽搐,有些人不□□露出汗颜之色。白敬芝吓得满头冒汗,不住卷着袖子偷擦。
席上不知何人问了句,“魏佥事可知高家与京城皇庄的关系?”
“高江峰的兄长乃是京城皇庄的管事,不过那又怎样,不过区区管事而已,诸位大人都是朝廷命官,有何不敢管的?”
张秉言身喧的布政使道:“佥事身居宫中当差,该也明白宫里宫外的脉络联系错综复杂。高家的事,不是一般人能管得了的,就是佥事也一样,还是不要自寻麻烦,免得惹火上身。”
魏锦余眉头紧锁,环视这几个人,也都是一方大吏二三品的官员,怎的就不敢管一区区庄户?
“高家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还请诸位大人言明。”
张秉言摇摇头,“不可说,也不敢说。曾经有人想管,最后却……”
按察使意味深长道:“魏佥事还是听我等一句劝,尽早回京交旨去吧。”
魏锦余垂眼沉思,“诸位大人不想魏某插手高家之事,看来对高家也是了解极深了,那么高家后山的那泥潭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察使道:“那确实是当年山体坍塌所致,年志上是清楚记载的……”
“不对,山体坍塌可压死牲畜,人丁,可为何在那里会出现婴孩儿的骸骨?”
白敬芝闻言又是一头冷汗,骨头不是烧了吗?他怎么还是知道了?
张秉言倒是比白敬芝镇定的多,没有太多惊异之色,“有农人带孩子干活儿倒也不足为奇。”
“既然不足为奇那张大人为何要急于毁灭证据呢?”
张秉言眼角抽动,无法自圆其说下去。
询问陷入了死局,魏锦余再怎么问,众官员皆闭口不答,这宴也就这么散了。
但当众人散尽后,魏锦余却在席上没动,眉头锁成个疙瘩,他有太多想不通的东西。
正自伤神时,眼前黑影压来,眉头忽然一丝冰凉,郭宝宝用两根手指压住他皱起的眉心向两边压展。
魏锦余反应过来,身子迅速向后闪躲,满脸胀得通红,“你干什么?”
他也不知为什么,自从被她扒了回衣裳,就更不能让她碰了,一碰就觉得浑身燥热。
郭宝宝缩回手,斗鸡眼盯着他的眉心,“舒展点儿,你看你年纪轻轻的,都快有川字纹了。”
说罢,她往旁边一坐,“其实,你这客也没白请,至少知道了高家庄确实存在猫腻,他们往市面上供的食材能致人死,还能致胎儿畸形。这儿的官员呢,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也确实存在包庇。”
魏锦余若有所思,“怪就怪在这儿了,都是二三品的大员,他们竟然明目张胆的包庇,而且言谈之间,他们更是宁愿承认包庇,也不愿透露高家半点隐秘,这实在叫人费解啊。”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意思就是,高家的靠山,是他们这些人惹不起的。他们不是说了嘛,和宫里人有关。”
“宫里人……?”魏锦余的眉头又一次锁紧。
郭宝宝眼睛一亮,“对了,我想起个事儿。临出宫前,我去尚膳监,见有穿常服之人去看望沈佑。难不成高家在宫里的靠山就是沈佑?”
魏锦余摇头,“尚膳监掌印哪有那么大的威慑力?纵是高家与他有往来,那所谓的靠山,也不可能是他。”
“那可不一定,俗话说,要抓住皇帝的心,就要抓住皇帝的胃。沈佑做饭合皇帝心意,那自然就是御前红人了,这还不够吗?”
魏锦余斜了她一眼,心说你哪儿听来的俗话说。
说完,郭宝宝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又闷头琢磨,“那比他还大的……”
郭宝宝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傅筠山。
“不会是他吧?……”
是他让我偷那图的,那图里若是有高家的秘密,他是想毁灭证据?
可他并不像个贪财的太监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你想到了谁?”魏锦余见她目光闪烁,问道。
“哦,我,我只是猜测,会不会是……张保。那可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也是宫里最大的太监了吧?谁敢惹啊?”
魏锦余刚才第一时间在脑子里反应出来的人也是傅筠山,他并不觉得是张保,因为张保这个人虽然是内官里最大的,但这个人从小就跟随皇帝,为人非常谨慎,办事稳妥,也并不像是贪图身外物的这一类人,所以,他觉得不应该。反倒是傅筠山虽然也不怎么敛财,但是,他时常在宫外行走,接触外朝官员的机会更多。
他本以为郭宝宝说出的会是傅筠山的名字,没想到是张保。
“头儿!头儿!……”
这时,唐振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金柱。
“头儿,你说的没错,那些家伙果然对金柱下手了。”
在魏锦余接了金柱的案子后,就对他的安危有所担心,于是便在开席前派了唐振去保护他。等唐振马不停蹄找到了在集市上卖货的金柱时,正碰上他被人打。
郭宝宝朝他身后看去,见一庄稼汉鼻青脸肿的,嘴角还挂着血,显然刚挨过打。
魏锦余打量过金柱的伤后,面现怒色,“确认是高家人干的?”
唐振往旁边挪了一步,金柱一瘸一拐的上前,义愤道:“大人,今日小的在集市上卖货,有几个人过来就掀我摊子,还嚷嚷说我卖假货,我就卖点儿地里的菜,哪儿来的假?争辩之中,他们就动手打我,幸亏这位大人及时赶到,不然,小人怕是没命了。”
“他们打你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魏锦余问。
金柱摇头,“他们当时是往死里打的,没怎么说话,但是,等唐大人赶来阻止后,他们临走前对我说,让我小心点儿,以后再敢乱说话,就要我的命。”
唐振道:“头儿,这明摆着就是高家人不让他再去告状呗,这些人真是太嚣张了。也不怕让头儿知道。”
魏锦余攥紧拳头,,“他们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故意?”
“高家背后不知有何靠山,竟能使菱州大小官员皆为其包庇。当街暴打告状之人,也是在向你我示威。”
唐振愕然。
金柱急切道:“大人,这么说,张家肉摊的肉真是高家的?我妻儿真是高家害死的?”
魏锦余点了点头。
金柱当即跪倒磕头,“求大人替小的妻儿申冤。”
申冤……
魏锦余陷入沉思,“菱州境地无一官员肯说出实情,这该如何查下去?”
郭宝宝道:“官员不说,那就找苦主啊。高家的生意可不止一两年的事儿,受害者也不可能就一个。上次我在那土城客栈就看见那家店掌柜的儿子是个畸形……”
话音未落,魏锦余便问金柱,“对,我记得你曾提起,你村中还有其他苦主,可否全部找来,作为证人与高家对质?”
“可以,当然可以。”
魏锦余即刻派唐振领金柱前往寻找证人。
人都出去后,魏锦余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仍是愁眉不展,郭宝宝问,“不都去找证人了,还板着脸。”
魏锦余沉默不语,虽说是派人出去找证人了,但他心里并没有多乐观。
第89章
深夜,乾清宫外,一身穿茶色衣服的宦官揣手焦灼的在门前来回踱步。
不大的功夫,宫门开出一条缝,张保从内跨步而出。
“陛下刚刚就寝,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也不怕惊了驾?”张保消了瞬气,道:“什么事儿啊?如此着急?等咱家回去不行吗?”
“老爷,是菱州的来信,小的不敢耽误啊。”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张保。
“菱州?”张保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立即接了信拆开来看。
“老爷,是不是菱州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张保的目光在信上游走,脸色越发凝重,直到看完,他回头朝乾清宫内探了眼,不禁叹气。
“让他去查杜文奎,他却好端端查起了高家庄,还查出了那东西……”垂眼沉思半晌,他将书信收起,空视前方黑暗的地方,“看来不能再由着他在那儿胡乱查了。”
……
* * *
一夜细雨,菱州城天气变得湿冷,郭宝宝睡梦中卷缩了身子,还是被窗缝透进来的一股凉气唤醒。
她睁眼朝窗外看,天已经亮了。
她穿上衣服开窗向外看,感觉到秋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