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你与高家庄的案子无关,可是,数日前你为何会出现在葫芦县,又为何会因为《南山春景图》而伙同高江峰杀害歌女于嫣?”
顾廉眼角抽动,“我没有杀人!更不知道什么《南山春景图》,所有罪名都是高江川诬陷我的。”
“他为何要诬陷你?”
“因为他女儿高燕燕……”
“你是说,因为你的忘恩负义,寡情薄性,高江川怀恨在心,故而诬陷?”
顾廉五官抽动,没有正面回应。
魏承勋屈目道:“可据本官所知,事发之前,高江川并不知道于嫣的存在。而这件谋杀案也得到了高江峰手下人的证实,你根本无从抵赖。”
说着,他举起手中一本账册,“这个是日前从菱州得到的高家庄私帐,其中记录了所有他贿赂过的官员。而其中最大篇幅记录的乃是多年前,你在菱州做官期间,伙同参与高家庄制售腐食牟利的罪证。”
说罢,他将账册转给狱卒,由狱卒摆到顾廉眼前观看。
顾廉只看了几行,浑身一激灵。
这账册不是早就被清理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打从他进高家门的那天,高江川对他就有所防备。
他气得五官抽搐,半晌后愤然道:“既然他这么狠,也就别怪我鱼死网破!魏大人,是高江川设计托我下水的!”
换了口气,顾廉稍稍压下愤怒,开始回忆多年前上京赶考之事。
“被人讽刺挖苦了多少年,我终于中了举人。那女人为了自己早点儿离开青楼,劝我就此在衙门里谋个差事。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止步,也不甘心在一个歌女的俯视下一直这么过下去。于是,我很快便进了京城,等待来年会试。”
“等我到了京城,机缘巧合下,就遇到了高燕燕……”说到高燕燕,顾廉嘴角不觉抽动,面目莫名变得狰狞,情绪也变得激动。
“魏大人一定不知道,被人嘲讽那么多年,那种急切的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情有多让人煎熬。也正因为这个,高江川用仕途诱惑,让我成了他们家赘婿,娶了那个看着就让人作呕的女人。”
总算把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完,顾廉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后来,我顺利做了官,本来我是不想再回菱州了,但是,高江川用了些人脉将我调去菱州做官。这也就是他拖我下水的开端。”
第118章
魏承勋拢眼神观察顾廉的神色,“也就是说,从你在菱州为官期间,就已经开始为高家谋利了。”
“嗯,也就是在菱州几年吧。回到京城后,我就再没有沾过高家之事了。”
“那么你说高江川拖你下水,可有证据?”
“这还需要证据吗?高家的事搞得这么大,高江川作为高家继承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内幕?不要说他,就连高燕燕都知道。”
“口说无凭,锦衣卫办案要的是证据。况且,以你现在与高家的关系如此剑拔弩张,正如你开始所言,难保不是为了栽赃诬陷故意这么说的。”
顾廉想来想去竟毫无证据,情绪立时崩溃,愤然道:“高江川这个老狐狸,他从一开始就防着我。还说什么把我当自家人,真是厚颜无耻。”
魏承勋冷然道:“你们彼此彼此吧。”
顾廉说完这些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心里除了恨,就是不甘,他一心只想要如何拉高江川一起下地狱。
他目光微动,忽然想到一事,“对了,若要证据,必须找到《南山春景图》,或许那里边隐藏的,就是高家,以及高江川背后更大的秘密和罪证。”
魏承勋道:“这也正是本官要问你的,关于《南山春景图》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廉喝出口气,“那里边有关乎高家生死的秘密。大约一年前,菱州内外开始有了关于《南山春景图》的流言,甚至有些三教九流也重现江湖开始打那图的主意。也因为如此,引得很多人对这幅图产生了好奇,不惜重金想要取得。而菱州有些人是知道这幅绣品原是杜文奎进献入宫的,于是便纷纷前往打听,其中就有高江峰。”
“有一次,高江峰以美酒诱惑,邀杜文奎饮酒,其间将他灌醉,借此问他有关绣品宝藏的所在。可是杜文奎闻言当即大笑,指着高江峰的鼻子嘲讽说,只要《南山春景图》的秘密解开,就是高家灭亡之日。因为其中根本不是什么宝藏,而是关于丁未年菱州粮仓失火的真相。”
“丁未年粮仓失火?”因为案子年久,魏承勋一时未想起来。
顾廉接着道:“原本我也不知这案子的始末,因为高江峰对那幅绣品的态度让我对那案子也产生了好奇,所以私下里查过府衙的记录。说是丁未年年初,菱州周边境地接连发生天灾,致使无数灾民涌入菱州城,皇帝下旨拔粮赈灾,但是一夜之间,屯放赈灾粮的粮仓失火。为此菱州知府程青被满门抄斩。”
经顾廉的提醒,魏承勋终于回想起当年那件案子,因为几个官员的失职,致使数万灾民无粮可吃,最后饿死。引得皇帝动了雷霆之怒,最后下旨斩杀了许多官员,尤其是负主要责任的程青被满门抄斩,曝尸三日以安民愤。
难道这案子另有内情?
魏承勋追问,“你说这案子有内情,莫非纵火者是高家的人?”
顾廉冷冷的笑了笑,“起初,高家人对此事闭口不谈,我也曾多方打听试图窥视其中秘密,但无论花多少钱,走多少门路,都没办法得到内幕。我只是看高家兄弟对那幅绣品格外重视,甚至悬赏重金,雇佣杀手也要获得,所以,猜测那其中定有高家撇不开的关系。后来,直到于嫣说她知道《南山春景图》中的秘密,高家人怕机密败露,让我去探口风,这才对我松了口。”
“高江峰说,当年菱州粮仓里的粮食都是出自高家庄的腐坏食物,开仓赈灾几天,那些本来就身体虚弱的灾民,就因食用了那些东西而导致丧生。有人为此开始怀疑赈灾粮,要求衙门当众验粮,但就在那一夜,粮仓失火了。”
魏承勋捏须,“据本官所知,当年灾情严重,陛下两次拨粮运往菱州,若是依你所言,这两次拨的粮食,岂不是刚到菱州就被高家偷换了?”
顾廉道:“高江峰未说得很仔细,但我猜测正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高家确实是抄家灭族之罪。但是时隔九年,这唯一的证据就只剩下《南山春景图》了。”魏承勋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那前阵子宫中盗宝的就是高家指派?”
“这我并不知道。”
顾廉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微垂若有所思,魏承勋察言观色有所觉察,于是追问,“关于案子或是《南山春景图》你还知道些什么?”
顾廉目光闪烁,沉思半晌道:“我的确还知道一个重要的线索,但是,我不想说,我想用它和魏大人提个条件。”
魏承勋垂眼,沉声问,“什么条件?”
顾廉道:“我最多不过是被高家利用的棋子而已,并未直接参与到案件之中,包括于嫣的死也不是我动的手。所以,我之罪,罪不至死,反而高江川和他背后的人才是罪大恶极。大人只要给我一条生路,我可以告诉大人一个大人绝对想不到的线索。”
魏承勋眯起双眼,举起高家庄的私账,“你可知道圣上对此案有多看重?菱州城大小官员凡账上有名者尽皆被处置,重则抄家灭族,轻则流放边外。,你居然还想让本官放了你?”
“大人不想先听听我的线索到底值不值吗?”
魏承勋拢眼神,注视他不语。
顾廉接着道:“在得知《南山春景图》内隐藏真相之后,高江川曾于半夜在树林私会过一人。这个人坐在马车上始终未露面,但是,等他们走后,我在马车停留的地方捡到过一样东西,足可以证明车内之人的身份。”
魏承勋追问,“是什么?”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要把它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只要大人肯放了我,我便将此物所藏之处告诉大人。”
“可本官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如今,我只剩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是高家背后的那个人,大人不想知道是谁吗?况且,以我如今的境况,大人要抓我回来不也是一如反掌吗?”
魏承勋迟疑,在深思之后他示意狱卒送他回牢房。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要慎重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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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顾廉被还押大牢,魏承勋叫人去把高江川叫来审问。
魏承勋为了给高江川施以压力,故意在刑讯房内审问高江川,高江川被带入时,他环视周遭,颇为诧异的问,“魏大人,高家出了高江峰这个败类确是高家之不幸,不过高某之前已经对大人言明,高江峰所作所为高某完全不知情。并且也配合大人将一切所知无一遗漏的交代给了大人。况且,皇恩浩荡,陛下念在高某这些年来掌管皇庄兢兢业业,特赦免了高某连带之罪,大人为何还要高某来此问话?”
魏承勋道:“你误会了,本官今日要问的案并非高家庄制售腐食案,而是比这更久远的,丁未年菱州粮仓失火一案。”
闻言,高江川不经人觉察眉峰一颤,“粮仓失火?”
“若本官记的没错,丁未年你那时还未成为皇庄管事吧?那么,身在菱州,你自然应该知道此案。”
高江川点点头,“当然,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记得。不过那件案子好像是因为当时某些官员失职所致吧?与我们小小庄户有何关系?”
魏承勋道:“据你的前女婿顾廉的供词,当时粮仓内的粮食,并非户部拨发的赈灾粮,而是中途被高家换成了腐食。因为在赈灾期间吃死了许多人,引起民众怀疑。而那场火灾正是为了掩盖罪证,才有人蓄意放的。”
“呵。”高江川轻笑,“大人千万不要听信那狼子之言,他当初攀附我们高家就是为了借助我们高家的财力,助他平步青云。后来,他官做稳了,就对我女儿冷言冷语,甚至始乱终弃。如今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还想陷害我,真是狼子野心,我悔不该没有坚持,当初就该让他饿死街头算了。”
“这么说,他所言高家罪行不实?”
“当然不实。”
“那你可敢在本官面前与他对质?”
“好!我倒想看看,这狼子究竟还能卑劣到何种地步?”高江川愤然道。
魏承勋当即叫人去把顾廉押来,狱卒应声出去,但很快就急匆匆跑了回来,然后附在魏承勋耳朵上小声道:“大人,顾廉死了。”
“什么?!”……
当魏承勋赶到牢房的时候,顾廉已经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七窍流血……”
魏承勋发现案件越查就越深,而高江川是皇帝亲自赦免了连带罪责的,无奈之下,他只好入宫见驾,对皇帝说明在这个案件中挖出的线索。
皇帝目光微沉,深思片刻后道:“九年前菱州的案子死了很多人,有灾民,也有为此案负上责任的官员。朕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当年是如何的混乱。既然那案子已经结了,死者已矣,就不要再为了一半个人,将尘封之事再挖出来了。”
“可是陛下,顾廉在诏狱被人暗杀,这高家背后恐怕不止是制售腐食而已,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
皇帝漠然道:“高家只生一人,要惩治他有很多办法。”
魏承勋稍事寻思,“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不经人察觉的扫了眼身边的张保,然后道:“你只管了解了这案子,至于高江川,你就不必管了。”
身为皇家头号特务机构,锦衣卫从设立之初就是为皇帝一人办事的,不问因由是他们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魏承勋没有多问,得到指令,当即插手,“臣遵旨。”
在皇帝的强压下,这件由盗宝引发的官商勾结案件终于落下帷幕。大批曾经包庇高家的官员或死或消失,只有几个被发配边疆。高家庄被查封,连带里边参与造假的庄户也全部问罪,该死的死,该发的发。
魏承勋也得以空闲回家看看母亲,可刚到家,就听说了郭宝宝的事,当时脑袋瓜子嗡嗡的,差点儿没晕过去。
“母亲,您怎么能这么做呢?那是内官,女扮男装可是欺君之罪,我们如今知其身份,若是知情不报亦属同罪啊。”
老太太狠狠瞪他一眼,“报什么报?你可管好你的嘴,我可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魏承勋急的团团转,心说这老太太想重孙想疯了。
老太太骂完,忙又安抚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想过了,不过就是个混堂司的小掌印,就算哪天不在了,皇帝还真能到处找吗?”
魏承勋一听,老太太这是要拐带人口的节奏,急的直拍脑门,“我的母亲啊,您怎么就不想想,这女扮男装混进宫里的能有什么好人吗?您还真打算为了她欺君吗?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呀。”
老太太不屑,“若再娶不来孙媳妇儿,我们魏家真要绝后了,我还管得着什么杀头不杀头呢?”
魏承勋见说不动老太太,干脆转身要走,“不行,我得立即上奏陛下。”
老太太急了,几步上前拦住他,“你可不能去,锦儿长这么大就只对这一个姑娘动过心,万一这姑娘有个好歹,你考虑过锦儿吗?”
魏承勋虽然忠心,但也爱子心切,听母亲这么说,心中一片混乱。
最后眼睛一横,“那孽障呢?”
老太太漫不经心道:“身上的的伤刚好了些,已经回宫了。”
说完,她拍了拍儿子的肩,“你呀,也先莫急。反正你案子刚完,皇帝准你回家休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先休整几日,看锦儿作何决断吧。”
魏承勋左右为难,最后无奈,也只能先按母亲的意思,他希望儿子魏锦余能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此时的魏锦余正在混堂司门前望着那扇门驻足发呆。
回宫两日,他来找过郭宝宝几次,但每次都吃个闭门羹,里边的人总说她不在。
魏锦余知道她躲着自己,但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必须得当面说清楚才行。
鼓足一口气,他又一次走进混堂司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