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店外的人们听了这番话,也不似之前那般。
不知何时,他们对姜家五小姐的看法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只能说,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只听有人哀道:“可怜呐,为何这般羞辱一位可怜女子?只是因为不爱,所以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吗?”
这是一位有故事的人才会说出的话。姜五月听了深以为然,表情哀戚,似是因为失望,不肯向萧礼那里望去。
萧礼听了额角一抽。
他不傻,见舆论攻势没有用,便没有在这里拖着的必要,那就第一时间把事情解决了。
他放柔了眉眼,似是有些疲惫:“阿月,原谅我刚才一时冲动,我只是……太失望了。”
语气恨铁不成钢,好像他很关心姜五月似的。
“这里人多不方便,我们可不可以先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他声音低缓,温和地向姜五月征求意见。
姜五月听见那声“阿月”时,呼吸微微滞住。
一个从小受尽搓磨的庶女,小心翼翼地在主母膝下讨生活。一个身份高贵的皇子,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就好像有多么珍重她。
所以原主才这么喜欢他啊。
姜五月呼出一口气。
她面容似乎有一丝动摇,眼神中有一团已经熄灭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萧礼见此,心中一喜,暗道“不出我所料”。
一旁的萧诩此时非常敏锐,背着手绕到姜五月与萧礼之间,很不爽:“二皇兄,叫你一声二皇兄,是看在皇伯父的面子上。你看不出来?现在姜五月这丫头是小爷的人。你刚刚是在当着小爷的面儿勾引我的人吗?”
真是无礼!
萧礼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被萧诩这番话气得心口疼,但他拿这位堂弟也没办法。
和他起冲突,就是给他向父皇与太后告状的机会。
也是麻烦。
一想到这,萧礼硬扯了一下嘴角:“倒也不是堂弟说的那般,皇兄曾和阿月有过交情,单独说两句话有什么不可?”
萧诩说:“在这里说又有什么不可?莫非你想哄骗她?”
姜九星也这么想,她拽住姜五月,摇了摇头。
看戏的人也这么想,姜五月便听见有人说:“是啊,姜五小姐千万别犯傻!男人都这样,就仗着女子心软,甜言蜜语说几句好话,你就原谅他了。”
人们都阻止她,姜五月有充足的理由又动摇了。
萧礼暗道真是坏事,他想看看是谁在那里搅浑水,偏头望去人群中,竟又见不着人影?!
他暗骂一声,在这里说,在这里怎么说?在这里说能让姜五月还他清白,给他正名吗?
他还想努力一把:“阿月……”
“够了!”姜五月突然道,语气坚定:“二皇子,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觉得以我们之间的交情,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吗?”
她语气讽刺,终是伤透了心。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今日世子带我来,是为了要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请你带着你的人,”她指着粮店伙计,“赶紧从这里离开!”
她颤抖着嗓音,狠心道。
“这本来就是——”萧诩想插嘴。
“是的,这本来就是我拱手相让给你的,现在我后悔了,不行吗?我已经不计较你用我的铺子都干过什么了,就算这样,你也不肯归还吗?”
姜五月虽然伤心,但还是语速很快地打断了他。
萧礼一口闷血憋在嘴里吐也吐不出来。
是这个道理,没什么不行的。他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反驳。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憋屈。
良久,萧诩好像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从嘴里挤出来:“行。真行。”
他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姜五月。
听到他的承诺,姜五月终于呼出一口气,像是释然了,她甚至笑出来:“如此,还有其他的酒肆、成衣铺、胭脂铺什么的。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就互不相欠了。”
萧礼看着她释然的微笑,深觉再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憋死自己的。
他就不该来这里自取其辱!
他背着手,带着那个粮店伙计,掠过一众人群,终于走了。
临走时,他隐晦地看了琴萝一眼。
琴萝送给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对此萧诩补充一句:“你看他像个斗败了的蛐蛐儿。”
“胜利,是属于我的。”他伸手圈住姜五月的肩膀,转头微笑:“是吧,阿~月~”
“阿月~阿月~阿月~阿月~”低低的声音清润温柔,只是如此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姜五月的耳朵疼。
好烦。
姜五月握住他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含情脉脉地看向他:“阿诩。”
还是很有用的,萧诩当即闭了嘴,低头看着她,甚至有些呆愣愣的。
“阿诩,阿诩,阿诩……”轻轻地,好像带着钩子。
萧诩发现自己扣在她肩膀上下不来了,他明明想逃离。
别说了!真是的!
第30章
姜五月攻势极猛,萧诩认输。
姜五月愉快地眯了眯双眼,看吧,是她赢了。
姜九星小脸严肃,见状上前扯了扯姜五月的袖子,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来。
姜五月转头看着他,这才和他解释:“小九不必过多忧虑,阿姊同昌平王世子关系友好,只是合作关系。”
说完,她先自己点了点头:“嗯。”
姜九星怀疑地看着她,刚才和世子打闹,是当他还小,看不出来吗?
他认真地对姜五月说:“阿姊,圣人曾言‘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阿姊听小九一句规劝,男人都不可靠,无论是‘乐’还是‘哀’,阿姊都不要陷得太深了。”
姜五月听得愣住,转而笑起来,点点他的额头:“你才多大,你懂啥?”
“不过嘛,男人确实都不可靠。”姜五月笑着点点头。
闻此姜九星连忙补充:“这其中不包括小九,弟弟才是最可靠的。”
姜五月挑眉,对他认真地点头,表示相信他。
姜九星满意了,他瞥了一眼不靠谱的萧诩,嘴角微翘。
萧诩还沉浸在那一声又一声的“阿诩”中,心口酥麻,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戏演完了,粮店也要回来了,坊间谣言传得快,这下萧礼做过的事情可都抵赖不了了。
店外看戏的百姓已经渐渐都自行散去了。
姜五月想了想,同姜九星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小九刚才都看到了,阿姊将铺子又要了回来。你也知道,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得不出家到白云寺。其实这回下山来,也是为了有关寺庙的一项工程。”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佛慈悲,我自知以前做过不少错事,有心弥补。白云寺将会在雁云山山脚下建一所济养院,未来铺子赚的钱,都将会用于济养院上。”
“你知道,这都是母亲和外祖留下来的产业,不光阿姊的嫁妆,其中也包括你的一份,虽现在不比以前富裕,但也是很厚实的财产。阿姊这么处理,你若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姜九星听罢,眼睛微微亮起来,闻言连忙摇摇头:“小九支持阿姊,这些东西都是阿姊的嫁妆,阿姊应该多些傍身的东西,小九是无所谓的。既是阿姊的嫁妆,那就由阿姊随意初置。”
“而且,圣人曾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阿姊做了好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
他高兴于姜九星的改变,笑得开心。
只是看到周围的昌平王府众人,又顿觉不妙,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他又开始担忧姜五月与萧诩之间如何收场。
而一旁的萧诩听到她这一番话,眼睛也是一亮,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心里有些喜意控制不出地冒出来,突然在一旁说道:“济养院京内倒是有,只是已经荒废多年了。白云寺若是同意的话,可以直接将其拿去用,院落什么的只简单修葺一下就好,倒也不必再在山脚下盖了。”
姜五月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盖过?”
萧诩摇了摇头。
倒是一旁的柳淳忍不住插话了,她此时也对姜五月大有改观:“不是,是先昌平王妃娘娘盖起来的,我和我哥,还有琴萝,以及府内许多人都是当时王妃娘娘收留的孤儿。”
她鼻尖有些酸涩,眼眶湿润:“后来,王妃娘娘去世后,王爷也出家了,济养院就都散了……”
姜五月听了,不禁看了看萧诩,笑道:“如此甚好,王妃娘娘心地好,后人们合该继承她的产业。”
姜九星也在听着,他人虽小但明事理,心说这世子竟也会做好事?倒叫人不敢相信。
众人就济养院一时达成一致,此时的萧诩好似卸下了一身的重担,提起自己的生母,与姜五月谈起生母未竟的心愿,脸上挂着笑,一身松快。
正在这时,店门外驶来一辆简朴马车,马车车夫表情疲苦,见了姜九星未发生什么意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马车停住后,就都下来了。
老人头发花白,一下马车,见到姜五月与姜九星便躬身行礼:“小姐,少爷。”
姜五月上前将人扶起来,看清了人的脸,叫了一声:“李掌柜。”
李掌柜抹了把脸,抬头看向许久不见的姜五月,眼眶含泪:“诶。”
李掌柜是外祖家的人,柔姨娘去世后,一直帮着料理产业,将其打理的井井有条。
前几年原主为了讨萧礼欢心,撤了他的掌柜一职,只让他管账。
后来原主来的少,已经好几年不见他了。
今儿是姜九星机灵,想起自家店里还有个得力的忠心的干将,便早早让车夫去接。
车夫连去了几家铺子,终于找到他了。
想到这里,姜五月连忙将李掌柜拉到店里头去。
“我以前脑子进了水,让李掌柜受委屈了。今儿一切恢复原样,不知您还愿不愿意为我当这个掌柜?”
李掌柜受宠若惊,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双唇颤着。
姜五月只殷切地望着他。
李掌柜其实并不老,别看他头发花白,他其实和姜尚书是一个年龄段的,只是多年的经历让其变得看起来很沧桑。
李掌柜被其看着,心头微涩,心道小姐真的变了,真的变了。
“我哪里受了委屈,小姐可别这么说。承蒙小姐不弃,我自然愿意为您做事。”
姜五月点点头:“那就好。”
李掌柜这才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和小姐说说。”
姜五月看向他,李掌柜表情严肃,她也紧张起来:“你说。”
李掌柜将他带来的小女孩儿拉到了身边:“静文,快快拜见小姐。”
名为静文的小丫头圆脸圆眼,看起来呆呆萌萌的,冲着姜五月行了一个福礼:“小姐安好。”
姜五月摸了摸她头上两只丫髻:“不必多礼。”
李掌柜道:“小姐有所不知,先前我就在咱们的酒肆里管账,每天赚了多少钱,花去多少钱都一一记录在册。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我力微言轻,诸事不敢过问,只小心谨慎记于心间。然而前几天二皇子的人前来搜寻,将账本全都烧毁了去,我无用,未能护住。”
姜五月心里一叹,李掌柜并非是未能护住,恐怕他以为二皇子的行动皆是她的意思,便未反驳。
李掌柜话音一转:“不过那账本曾被静文看到过,一遍过了竟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我恐怕小姐会用到,便让她念着,又写了一遍。”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册账本,递给姜五月。
姜五月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这呆呆的小姑娘,未曾料到竟是拥有过目不忘这等本领的神童。
她摊开账本翻了翻,其中确实有对不上账的地方,不知那空出的一大笔钱,被萧礼用在了什么地方。
她收起账本,心道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及时雨。
她望着李静文,心里明白李掌柜的意思。这丫头天赋异禀,有神童之资质,他身为父亲,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他定是希望她能有一个远大的前程。
若不然,也不会专门将其带过来了。
大梁朝有一项规定,女子也可科举、入朝做官。
但由于前朝风气影响,许多人固有的观念还没有转变过来,因此女官极少。
虽然少,但每一位都非常优秀。可谓是凤毛麟角。
李掌柜望女成凤,姜五月岂有不帮的道理?
只是她如今处境尚且不妙,一届庶女,哪里认得什么好先生?再者她并未打算一直留在京城,不好应下承诺。
萧诩见她在一旁纠结,突然开口道:“太后身边倒是有位女先生,只是性子严肃了点,且深在宫闱。你家这闺女若是能吃苦,皇宫倒不失为一个去处。”
李掌柜听他突然开口,一惊,连忙向萧诩谢道:“如何还麻烦世子了?小女愚钝,不值一提。”
萧诩名声不好,李掌柜下意识防范着他,别是打着什么别的注意。
萧诩嗤笑:“过目不忘竟称愚钝,也是好笑。”
李掌柜讪讪。
姜九星默默听着,他人聪明,这下也渐渐明了这几人在谈论什么,不忍让阿姊为难,如此便道:“若在为上学之事忧虑,倒也不难。若是不嫌弃,只待我和祖母说一声,日后静文妹妹可和我一同上学去。先生是名儒,其下也有不少女子。”
有人引荐,事情自是好办了不少。
李掌柜发自内心的笑容露出来:“真是多谢少爷,多谢贵老夫人!”
姜九星摇摇头:“不必,日后还要劳烦掌柜照料店铺。”
姜五月也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处理好后,萧诩留了一人在这里看住店铺,又和姜五月一起去了剩下的几家铺面上。
萧礼的动作很快,处理的也很干净,店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姜五月处理这些事情,处理到了晚上。
姜九星派人回去禀报过姜老夫人,倒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与此同时,贵妃召了萧礼入皇宫。
甫一进宫门,迎头一个凤纹三镶如意摆件砸了过来。
萧礼未躲,堪堪受住了,他跪在地上,听着养母的斥责:“丢人现眼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