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霜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知道自己的私心太过明显。她就是赌气啊,在怀渊面前意气用事。怀渊是想把远山拉下马?
听到司月打抱不平,司昼掩面轻笑:“这话不只是你一个人说过。”
“还有谁求情?”司月问。
司昼说:“当事人。”
成霜闻言抬头,陆吾也为她和怀渊求过情吗?
司月怒了:“他妈的这事不就是他搞出来的吗?没他,有这事?”
司昼的声音飘在晚风中,显得很悠远。“当时你们三个都因为受到重创而昏迷,西王母和我先将远山唤醒了,毕竟他是昆仑丘的诸神领袖,轻易不能出事。他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说,直到西王母说要处置你和怀渊,他才说话了。”
司昼素手轻抬,指了指成霜。
“他和司月的意思差不多,说你和怀渊在实际效果上还是为万神劫牺牲了,既然大家的神格都没有完全破碎,不如就帮你们把神格补一下,唤醒你们,让你们为自己申辩一番,然后再处置。”
司月咂嘴,这个态度就是很明显的维护啊。
“但是事情闹得太大,当时天之九部派了监察下来,总要有神为这些事情负责,赤水和重黎已经湮没了神识,要罚也罚不到了,你和怀渊首当其冲,他是故意的,洗不掉,你是怀渊唯一的好友,而且不清不楚,昆仑丘和冀州都风闻许久,一查就查出来了,你俩不是一路也是一路了。”
“一路个P。”成霜暗骂道。要是真是两心一路,她也心甘情愿认了,可是不是,从始至终都不是,桥归桥,路归路,枉担虚名。
“怀渊既然答应了献祭,不管是为了什么,就算是想把远山拉下马,那份知情同意书总归是他自愿签署的吧,还在天之九部存档了,临了再后悔可不行了,何况证据显示他早就勾结赤水,图谋不轨。你忘了他的身份本就特殊,在天之九部看来,真是其心可诛。”
“天之九部觉得他错了,看你就会多几分错。你自解神格的动机是说不清,但是还可以往‘尽忠职守一时情急’这方面洗一洗。你知道最后给你定性的是哪件事吗?是你没有润泽昆仑照,这是你本来的任务,也是大光明阵计划中收尾的重要一环,而且非你不可。明知如此,你还是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工作,让昆仑照自生自灭。顾此失彼,谁信你是为了大局?这一点可真是把你钉死了。”
司月问:“你也相信成霜是单纯恋爱脑了?”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之九部信不信,是阴差阳错,事实如此。也许成霜的漫天云雾会缓慢地到达积雪之巅,但是在此之前赤水乘漫天水雾,泛滥成灾,淹没昆仑整整一千年。你可以觉得是他害了你,顶替你浸润昆仑照,也可以觉得是他帮了你,毕竟你也不知道自解神格后的漫天云雾到底何时才能登上积雪之巅,对吧。”
“对。”
成霜坦然答道,司昼说的一分一毫都没有错,而且能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司月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根纸烟叼在嘴里,煞有介事地嘬了两口:“真行啊,你们各干各的,谁都想赌一把,到最后阴差阳错这么个收场也是活该有嘴说不清。”
成霜苦笑:“你别说,连我自己都弄不清当时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真的是自己骗自己,相信我的云雾会漫到积雪之巅,其实谁知道呢我他妈也只是从理论上推测的。”
谁也没有自解神格的经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霜也是纯靠当时胆气热。
“嗨,要我说,都已经这样了,他罚也罚了,说该不该罚已经没意义了。”司月还是这么心大,什么事儿一旦过去,就都没有掰扯的必要了。但是成霜不是这样的人,起因经过,来龙去脉,她都得知道个一清二楚才肯罢休。
成霜给三人的酒杯都满上:“司昼,我觉得你嘴里也没有什么实话,今晚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帮狐朋狗友圆个谎,怎么还影响自己的信誉度了呢,司昼很不满:“你说我哪次说的是假的,顶多算避重就轻,瞎话都是远山编的,我只是不好拆他的台。”
别说,好像真是。瑶台一脉果然是出了名的办事谨慎,不留话柄。
都过去这么久了,成霜其实也不是想辩一个对错,只是想知道个清楚,既然话都说开了,她心中的沉闷也散开了不少,说笑道:“你在隔壁山头大义灭亲,手起刀落的,衬得我这可不就像个殉情的嘛。”
司月吐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烟圈,表示这段她也看到了。
这一头三足鼎立,阴谋阳谋,那一头也是水深火热,针锋相对。
唯一联结两地的就是赤水,搞完这边的破坏就去那边,精力很旺盛。
司昼虽然被推上了太阳神的班车,感应到赤水的踪迹后当即跳车。几番争斗之后,赤水终于被司昼押了去解玄天烈火的危机,在她面前,赤水化作一片汪洋,在汪洋恣肆的一瞬间,昆仑照所记录的景象也就到此为止。
司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居然也看到三姨了,她着急去干啥?”
怎么回事,说好的撤离,一个个都不走。
在重黎赤水,成霜怀渊这两方战地之外还有一个第三方,西王母带着神鸟胜遇行色匆匆,在群山中一闪而过。哪方面的烂摊子也不管,似乎另有要事。
成霜犹疑地看向司昼,似乎是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司昼几不可查地点头。
明白了,成霜顿时觉得司月才是最可怜的,心中更是愧疚,发酒疯吓司月的事情。
司昼随口答司月:“你看错了吧。瑶台也在西境,并不能幸免于难,那个时候她应该也去蓬莱了。”
呵,成霜眼见司昼随口敷衍,回忆起当时她敷衍自己的那番话,司昼的敷衍可真是有够潦草,自己怎么会就信她的鬼话,都是年少无知愚蠢透顶啊。司月不一样,司月是纯真无邪才会上她的当。
司月有些不信,但是既然司昼都这样说,可能真是看错了?
趁司月迷茫之际,成霜把话题拐回赤水,问司昼,当时对赤水就没有一丁点犹豫吗?
司昼将一杯酒送入唇齿之间,她想说:“他偏要那么做,我也只能这么做。”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没有,他该死。”声音像这晚风一样幽凉。
乱象
自从司昼踏入凡间以来,好像什么正事也没干,这就是那个传说中那个神威凛凛的瑶台神女吗,吵架她看热闹,打架她还看热闹,没有热闹可看就睡觉,浑浑噩噩那个劲儿都赶上不工作的她了,成霜恨钢突变铁,要知道她不仅是司昼的颜粉,还是个事业粉。
但是那一天傍晚,眼见着司昼那根松弛已久的弦唰地一下绷紧了,成霜竟然无比悔恨起来。
“松着挺好的,我还是爱慵懒玫瑰。”
奈何为时晚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住过了提音巷的大豪斯,成霜的一亩三分地不能再满足三个仙女儿的需求,于是她们选择每天晚上都在洞天大厦的天台吹晚风。
立秋刚过,炎热的天气还没有渐渐凉透。
宽敞,舒坦。
这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成霜连轴转开了三个讨论会,下个季度的工作在齐闻的主持下有了些许眉目,成霜似乎看到无数篇张纸在朝她飞来,有的是满字的,为的是将时代新的概念楔入她的脑袋,更多是白纸一张,从零开始,这是等着她挥笔填满呢。齐闻的声音灌入成霜不堪重负的耳朵,在她眼前一张纸一张纸一本书一本书的摞,她呼吸不畅了,想抬手示意齐闻,快下班吧,别说了救命。
当然只是想想,她不敢。
正颅内发昏中,坐得离她不远的良禾则哇的一声吐在了齐闻面前。
“……”
嘴上不敢说,身体很诚实?成霜内心暗赞,良禾勇的很!
良禾坐在最前面,正对着齐闻。
齐闻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被熏的。
会议自然是不能再开下去了,身体力行地叫停科研剥削的勇士被架着抬出去了,成霜紧跟其后。
废话,再不走,一会儿齐闻让她收拾干净地面怎么办,脏活累活不得男的来吗。
成霜为自己的当机立断感到欣慰,在楼道里看着镜子里的人,抽空说了一句:“你果然很机智”。
良禾呕吐不止,两位男同事正想架着她下楼去医院,医院就在附近,不远,开车就能去。谁想,刚进电梯,就听到了雄浑的两道呕吐声,成霜脖颈后的皮肤一抖。
这,也是被熏的吗?
很显然,不是,不是密闭空间内的某种牵引效应,因为整座大楼里立时涌现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各个办公室打电话的人声和楼下救护车微弱的乐曲交织,成霜没有跟着各位同事前往医院,她朝着天台跑去。手忙脚乱的救护现场,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也在匆匆忙忙打着电话奔跑的姑娘。
“司昼……楼下……”
成霜气喘吁吁地回头关上通往天台的门。
她和昼月约好了傍晚下了班这里见,司月过来的可能会慢一点,她也要上班,但是司昼不用上班,一直是来的最早的,她迫不及待要去和司昼说今天的新闻。
她想告诉司昼,整栋楼都跟约好了似的开始yue,有大问题。这肯定是群体食物中毒,我一向看重同事情,要去冲在维权第一线,这热闹你要不要看。
结果看到的是比她神色还要凝重的司昼。
?
刚刚上楼的时候给司月打了电话没有接通,原来司月就在这,蹲在小马扎上,在司昼身旁,拿着个本刷刷刷地记录,司昼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
她俩谁都没有注意到成霜,或者是没有时间理睬。
成霜走到二人面前,“怎么了?”
你们也知道这栋楼里发生的怪事吗?
司昼迅疾地站起身,一反慵懒的常态,双眼中似有精芒。
“走。”
左右搭上了司月成霜二人的肩膀,光华流转之中,她们回到了住处的客厅,司昼踢开她新采购的软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播到新闻频道。
成霜看她这一系列动作,胆战心惊。
司昼,启机了。
这熟悉的感觉要命地令人感到不祥。
果然,新闻频道播报员正在播报一系列不祥。
冀州市似乎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四面八方的怪事都围绕着市中心打转。成霜所在的市中心一片安宁,但是在整个凤凰区以外,冀州市的五区十县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谋杀,纵火,断路,塌楼,层出不穷。
“广大市民不必惊慌,市政府正召开紧急会议……组建专家团队前往各区调查……会为冀州市的人民交出一份合格的调查报告……”
遥控器的按键受到挤压,播报员有些许颤抖的声音被掐断。
出于对于危险的敏感,成霜说道:
“这……不太妙。”
每每漩涡,总是要把漩涡中心的人卷下去的。谁处在这个风平浪静的中心,谁就危险。
出乎意料地是,司昼把遥控器扔到一旁,明艳的面庞绽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好!”
司昼的眼底光华流转,甚至有喷薄之势。
成霜有点怕了。
“你这个反应,很难不让我觉得,你才是反派。”说着退到厨房门口。
司月合上小本子,揣进兜里。“成霜你又放P,我们司昼是正道的光。”
司昼心中激越,在盘算的空档,向成霜甩了一句:“劝你慎言。”
司昼周身热血翻涌,连带着看这个小破房子都开始顺眼起来,想她虎踞龙盘在这里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再等下去,她就真成一朵风雨摇曳的人间富贵花了。
配合着司昼的心理状态,司月很有眼力见儿地拧开了一瓶水,狗腿地递给司昼,让司昼润润嗓子,说道说道,这是个咋回事。但是不管咋回事,我们都听你的。
就你殷勤?这显得她很落后啊。
成霜收起乱七八糟的幻想,附议道:“说的没错,都听您的,您请讲。”
真假狗腿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司昼。
司昼简要地概括了一下事情的本质:“一句话,重黎,他可以准备死了。”
长久以来,司昼都在等一个师出有名的机会。
自从万神劫之后,天之九部对于昆仑的监察可谓是密不透风,今天倘若下来的不是她,早就被天之九部下令申斥了。
但是来与去容易,做些实事不容易,因为天神不能干涉人间事宜,尤其是地位越高,知法犯法的罪行越是严重。所以她要等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事态的严重,如果不严重不紧急她便不能自如地进行干涉。此前的无作为,都是为了今日的有作为。她借赤水装作大受限制的样子,借山霜的爱恨情仇装作忙于调停的样子,在慵懒混沌的生活中,连她自己都要相信她是下凡休假的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的目光一直都比这些事情更广阔。
以逸待劳,她等到了这个时刻。
等到重黎放松警惕,甚至是也想放手一搏的时刻。这个时刻多好,昆仑丘的秘密有三分之二都在这里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她要是重黎,也要下注了。
成霜心潮澎湃:“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拉开袖子加油干?不用有所顾忌了?”
司月:“你顾忌过吗?奇了怪了,你闹市打架都不带遮掩的。”上回拦得她现在腰还疼呢。
“……”
成霜辩道:“我和司昼能一样吗,我能代表西王母吗,我能代表昆仑丘吗。我一个小不拉子,天之九部知道我是谁啊,又不会盯着我抓我把柄。”
她起身转来转去,兴奋地说:“所以这是人间的一小步,却是司昼的一大步。好的很好的很,我们什么时候去打架。”
司月不满:“你咋心里就剩下打架呢,是内涵我现在没有神力这事儿吧。”
“你想多了,没有这个意思。”成霜说。
说明内涵水平还是不到位。
不打架,那还有什么干头,成霜悻悻,但还是虚心请领导指示,接下来怎么搞。
司昼的心里自然早有盘算。从大厦将倾之时她第一次出现,到赵长生身份暴露那天她再次出现,这中间的时间她的确是在昆仑丘坐岗,但是并没有遗漏重黎的任何一次响动,远山每一次偷偷回昆仑丘处理事宜,都会和她谋划重黎的事。当然,这些霜月是不知情的。所以,重黎的出现看似突兀,其实一直隐藏在她和远山行事的脉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