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赵长生,赵长生会意,也朝船底看去。
目光似有实质,赵长生的目光掠过船底之时,响动消失了。
又陷入一阵可疑的寂静中。
倏忽,远山朝着一侧将船身一压,倾身贴向水面。
另一侧的成霜司月一时不妨,差点为此滑脱了手,人摔在船心。
从水下伸出一只触手,向船身作出无意义的一击。
因远山杠起了这一侧的船身,触手所到之处只有潮湿的木质,而不是谁的脖子。
远山从船沿处回身,疾步来到成霜所在的位置。
从怀中取出昆仑木,收在掌心,昆仑木顿时无影无踪,神力自掌心涌动。
那水怪再次朝船上人伸出了触手,却猝不及防地被远山一把拽住。
哗啦一声水响。
一只比船身还要巨大的油绿色的软体庞然大物,浮出水面。
因它的触手还有一部分扒着船底。远山拽起它来的时候,船身也剧烈摇晃。
温热的水浪灌入小船,饶是司月护着,也让些许水星溅在司昼脸上,似乎那不是水沫子,而是燎飞的火炭,司昼像被烫到一样,快速起身。
“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做点建设性工作。”
远山一边与那水怪纠缠,一边扬声朝司昼说道。
那水怪触手多的很,一条条攀在远山的臂膀上。
早就醒了。
司昼淡淡地说了句:“你先撑着,我向南行船。”
前方是汹涌而来的南风,向南去,就是要顶着风行船。
远山并未表示任何疑义,也许是没有分出精力来回答,那绿色的触手散发着一种青苔的味道,所及之处,留下绿色苔痕,令人作呕。
司昼站在船心,面南背北,鬓发被长风吹得乱了,露出额角一处泛着白光的细痕,以前碎发挡着,瞧不见。现在瞧得见了,却没有人分心注意,那是司昼自昆仑丘跌入汪洋之中,额角磕到岩石上留下的一处伤,经年未褪。
成霜朝着甲板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云丝,固定水面和船身,但是依旧颠簸不已。司昼站得却很稳,并没有用多少力,就稳住了身形,任船身摇摆,身姿如竹。
昔日踏海而行,遥立澜波之上的神女复现于等风域之上。
和刚刚的梦境不同,她现在面对的是无形的长风,而不是滚滚而来的雪崩。
她可以自天崩地裂般的滚雪中存身,长风而已,无足为惧。
风势加剧,似乎觉察到了司昼压倒性的抵抗之意,一瞬间弱了几分,随后又更加猛烈地掀起大浪。
浪向船身拍来,扬起数十米高,可以想见落下的时候,连船带人都会被翻入水下。
司昼袖中玉索陡出,像驯马一样落下烈烈一鞭,那已经朝他们压来的浪顿时回拍,溅起水花,她以袖遮面,水入绡衣无痕。
水面剧震,波澜翻涌入船,司昼顺势踩水,行到船头。
没有给这南风第二次机会,手中玉索飞出,一跃千里,勾住了远处山岩之间。
掌心发力,碧色一震,长风陡然从中分开一船之隔,绕船吹水,船身两侧浪花迭起。
“无需纠缠,可以走了。”司昼向后同远山说道。
远山已经将这些触手彼此打了结,系了死扣。水怪胡乱扭动身体,只余几条触手扒着船身,竟有将头跃出水面,大张吞噬之口的意图。
远山得了话,望向司昼钩岩持索的坚毅身姿。
数万年前,就听说大雪山神女宵明,有劈风雪而行之能,独力走出大雪山,他当时还感叹无缘见证这种大场面,如今也算管窥一景。
远山笑道:“好,我们走。”
说着,锐芒一闪,余下几只烦人的触手被划伤,冒出绿色的血液,趁触手受伤往回缩之际,司昼挽着玉索,将船迅速拽离了。
成霜也收回云丝:“你有本事砍这些触手,怎么早不砍?”
这不比你打死扣快?
远山的眼神中都写着“无知”二字。
他这个下属可真是没见识的很,沧海桑田,山海经都不知道出到第几版了,她的知识背景还停留在洪荒时代。
“这是氾鱼,曾经生长于氾林之中,单名‘氾’,十足,陆生陆行,其血沾之不去,可以此寻人。”
他刚刚最后一刻才砍伤那些触手就是为了不让它的血粘到大家身上,不然岂不是平白给自己粘一个定位仪。
成霜难得顺从地“哦”了一声。
知识性的问题她从不顶嘴,这是一个半吊子学人仅剩的职业素养。
“‘氾’入水,则为氾鱼,十足变为百足,善拖人溺亡。”
此前关静就是遭了它的殃。
“不过,它为什么会离开氾林。难道是氾林出了什么事?”司昼猜测道。
云州地处西南交界,南境生物出现不足为奇,连昆仑丘的大渊都出现在这里。只是氾极依恋家园,等闲不会离开氾林……
“这是南境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多思无益。”
末了,远山下了定论。
如今的局面很敏感,他境内政,能不碰就不碰。昆仑丘自己都有数不过来的秘辛,也巴不得其他境不要多管闲事呢。
长风开道,在船只驶入后迅速闭合,尚在水面摆弄自己打了结的触手的氾鱼躲避不及,被吹得七荤八素。
司昼行船,无风可以阻拦,迅速驶出等风域。
离开了要么静如死水要么长风猛灌的等风域,行至大河之上。
大河咆哮,且暗礁密布,船只不断地撞上礁石,远山担忧地查看船身的牢固程度。
这船是木质构造,当时挑了最牢固的一条,但是也经不起总这样撞。
远山心头浮起不安,让司昼慢些行船,减损冲击力度。
他刚想提醒大家一定要小心,要抓稳船沿。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忽然发现,司月不见了。
“司月呢?”远山问。
成霜:“她刚刚说在等风域给她颠得有点晕船,去后面吐一下……”
到现在还没回来。
远山绕去船舱后查看。
不出所料,舱后根本没有人。
“查查查,快查。”成霜摇晃着正靠在船身,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养神的赵长生。
用你的X+++射线给我查,司月呢?
赵长生被摇晃地也要吐了,收回神游的思绪:“这就查,别摇我。”
她如同一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一样,围绕着船前后左右探望,随后又朝着远处巡视了一圈,未果,掏出一摞镜片翻着看。
倏忽起身。
“快捞,快捞,人掉下去了!!”
话说司月绕去船舱后的时刻,恰好船身撞上了一块礁石,当时司月正趴在船沿上作呕,船尾一低,司月竟然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而且伴随着那一声触礁之响,根本没有人听见她落水的声音。
赵长生正是从追踪司月的那块镜片上,看到了司月大头朝下落水的场景。
司月落水已经是有一会儿了,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漂到哪了。
船朝着下游加速驶去,船上手忙脚乱地捞起人来。
赵长生挨个镜片翻,相当于查监控了。
司昼赶紧把玉索都从山岩间收回来,伸缩成一杆晾衣杆,沿着河往上打捞。
远山将昆仑木化作一条树枝,也朝着水里探。
成霜比较高端,用云丝结了密密匝匝一张网,铺了下去。
不知道的,以为这群人打渔呢。
其实是捞人,捞一个大活人。.
片刻过去,人还没有捞到,急躁之下,几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开始窝里斗。
远山指责成霜不知道看好司月,没有和司月一起手拉手去吐。
“司月要是淹死了西王母得活吃了你,还回什么神,回大厦上班吧。”
成霜虽然心中自责,但是嘴上还击:“别bb了,你是她爹,你不是也没有发现吗?”
一心二用的赵长生,手上虽忙,闲着的嘴却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不是我拉偏架,远山,算起来你是司月的爸爸,责任还是在你这个监护人。”
当事人落了水,这船上现在都是知情人,嘴上也开始不避讳起来。
远山牙根发紧,在水中探寻的树枝要不是昆仑木材质,好歹得断个八节:“……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她爸。”
“你是她领导,哎呀爹系社会,一样一样。”成霜乘胜追击。
“吵吵吵,吵什么吵,赶紧捞人。”司昼怒气冲冲地喊道。
一群废物,大活人也能弄丢,再吵都给你们踹下河。
成霜眼见着司昼的晾衣杆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兴奋地喊道:“捞到了捞到了!”
捞起来一看,一顶女式假发。
“……”
沉默x 5
“……司月,谢顶了?”
远山凭借着他对于司月头发少还爱掉这件事的浅薄认知,沉吟着问出一句。
知道少,但是……少到要带假发了吗?
成霜反应过来:“谢你个大头鬼,司月知道非得气死,这不是她的,她秃也没有秃到戴一顶假发,顶多带个发片,再捞再捞!”
这河里怎么会有女士假发。
远山讪讪地继续拿昆仑木纸条在水里探。
赵长生终于翻到了有用的一张镜片,记录了司月一闪而过的一双求救的手。
……这河里总不会有一些假肢吧。
看周围场景,是在下游。
而她们现下在中游,离下游还有一段路程。重水之中,水流太急,司月又轻如鸿毛,一时之间到了下游,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他们能赶快赶到下游,就算是人半死不活了,司昼在,也能拉回一条命。
问题是,从前方路段来看,中游到下游,要过险滩,跃悬崖。
大河滔滔,险象环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司月立刻改名叫,恨水
不系之舟
司昼收起那副捞人的模样,一抹碧色入袖,问赵长生,“侦测到了吗?”
赵长生认真地点着玻璃片,点头道:“快追,他跑得太快了,再装下去用了氾血也追不上。”
司昼将船移偏了角度,加速行船,走出一条极为复杂的航线。
昆仑木再次从树枝的形态变为一块木根,它的主人也顺势歇了下来。
只有成霜还没有收网,愣在那里。
“???不是捞司月吗,怎么不捞了??发生了什么?”
怎么刚刚大家还在一个次元,这么一会儿就有次元壁了。
瞧她这副呆样,司昼不由得道:“你不知道?远山没给你讲?”
“?”
赵长生利落地解释道:“我来讲,大家都演戏呢,司月用不着捞。”
昆仑丘戏剧进修学院又搁这里实操呢,不巧,她也在配合演出。
“???”
“重黎需要带司月去大渊解谜,而司昼需要知道大渊在哪。司月是放出去的饵,为了钓重黎。”
“这一路风高浪急,无暇他顾是真,故意留出空子也是真。”
“重黎既然要解大渊的迷,就需要带司月去印证和试探。这艰难险阻的一路就是劫走司月最容易的时刻,但是司昼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将计就计。”
“为了把这一切做的更像那么回事,司昼在船上罩了一个结界,阻挡外界神力。
重黎不是会禁锢神力的秘阵吗,司昼不会那个但是她也有办法让重黎用不上神力。这就逼迫了重黎亲自下水,上船劫人。
当重黎收起神力,悄悄从船尾随行的时候,他一定没有发现船身涂满了氾血,因为司昼隐去了氾血本身的墨绿色。”
当重黎沾染了船身的氾血后将司月扔进水里一起带走的时刻,也就是赵长生开启镜像追踪氾血的时刻,所以她在那里翻镜片,与其说是找司月,不如说是找重黎。
“本来我们想的是直接定位司月,是那天在云池遇到氾,拉关静下水后,我们改了主意。”司昼补充道。
赵长生心里为关静默哀一秒。
其实今天司昼根本不是光请她来当探照灯,而是让她来当狗的。
因为上天下地,只有她懂怎么追踪氾血。
这个女人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赵长生很愁,司昼到底还知道多少她的奇妙本事,她堂堂昆仑照,居然要充当GPS定位仪。
如果成霜早知道这一局的始末,就该为司月被充当投石问路的石而感到昆仑丘的辣手无情。
但是目前成霜的重点放在大家都瞒着她一个看她瞎着急这件事上,并因此感到愤怒。
司昼把通知成霜的任务交给远山,而远山选择的是不给成霜戏精上身的机会,让她走自然演绎法。
这时,被提到名字的某人忽然抬头看起天来。
“天气不错,刚刚飞过去的这只鸟有些面熟。”
“……”
司昼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没有告诉成霜,还以为是成霜戏好,原来是个真情流露。
他就作吧,瞒来瞒去,惹一身说不脱的是非。
成霜恨恨地道:“狗男人,又欺骗我感情。知道我为了倒霉的司月担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吗,现在水位高涨,都是我流的伤心泪!”
远山道:“行了吧,你的戏太假了,告诉你才是拉后腿,重黎一看你那做作的表演,转头就走了。”
“侮辱谁呢你,我怎么就拉你后腿了,你是狗吗还有后腿?”
成霜正愤愤不平地对远山进行人身攻击。
忽而司昼的身形一晃。
水位真的在高涨,而且愈发可以称得上是暴涨。
赵长生掐指一算。
“不好不好,天门中断楚江开,大渊已开,这条河要断了。”
他们一路追踪重黎来到大渊附近,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重黎已经打开了大渊,而他们也因为此时没有行到岸边,而置身于大渊开渊时候的断河奇观之中。
其实他们可以顶过去的,但是偏偏这里一半的神都与大渊有着死生难断的渊源。
成霜这辈子当了二十几年的人,也想不到大河中断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中断。
而在她当神的时候,也无缘瞧见弱水大渊开渊时的奇景。
再往前追溯她的云生,其实也看到过,但是早已遗失了这部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