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太后娘娘拿着新月呈上的玉佩,认真地问道。
“这是去年冬至的时候,我与二殿下在西山行宫处的银杏树下寻得的,该是某位贵人的,二殿下将其交予新月,代为保管着。太后娘娘,知道这玉佩之主吗?”新月不知玉佩的真正来历,只将当日的情形如数告知太后。
“哈哈哈,你这傻孩子啊……,这玉佩,是晴儿的家传之物。当年她就说过,等以后展乔长大了,遇见喜欢的姑娘,这玉佩就传给那姑娘的。后来晴儿走了,这玉佩就再也寻不见了。”太后叹了口气,看着玉佩,眼中流露出忧伤落幕的微光。
“如今这玉佩被你寻得,也许就是天意。姑娘拿着吧,要是以后展乔敢要回去,就直接扔进湖里。”太后笑着,将玉佩交予新月。
新月震惊于三殿下竟然将如此贵重的物品交予自己,原来,三殿下对自己的信任竟是如此,毫无保留。新月终于明白三殿下的温润善良原来都来自母亲,而那份克制与谨慎,大概,是受成长氛围所影响,自小无父母依靠,太多的委屈都要自己承受。
“太后娘娘……还是不愿意原谅陛下吗?”新月话锋一转,给太后娘娘的手炉添了新碳。
“……他的错……用一生,可能也还不完。”太后娘娘顿了一下,缓缓说。
“陛下想必也是明白的……只不过有些心结,当是在有机会的时候解开……免得,留下遗憾。”新月自顾自地轻声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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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次听到流言不过几日,暄阳便观察到宫中巡逻的侍卫却突然多了起来,巡逻的次数也频繁了很多。
今天暄阳正往西侧宫走的时候,忽然便被侍卫挡了去路,原来清珞宫因频频传出闹鬼谣言,内侍监怕谣言扩大,便把靠近清珞宫的几条路都封了起来。暄阳绕道回西侧宫时,正好撞见了当日被训斥的几个小宫女之一。暄阳见她神色憔悴,精神萎靡,甚觉不妥,便将其拦下。
“怎么不见那日与你一同的另外两个姑娘?”暄阳温和地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小宫女。
“回国士,玲儿与琪儿昨晚值夜,回房时路经清珞宫,也失踪了。最近走丢的人太多,贵妃失心疯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每天晚上都哭闹至半夜,很是吓人,所以今天侍卫才封了那边的路。”小宫女忧心忡忡地回话道。
“什么?”暄阳没想到这传言竟然是真的。
安慰了小宫女几句后,暄阳便快步回到西侧宫,一声不响,便回到了房间。
无论谣言是否属实,清珞宫内,必有蹊跷,既然如此,便去一探究竟吧。暄阳穿上夜行衣,打算在午夜时分潜入冷宫查探,谁知刚一开门,便看见了同时穿着夜行衣的新月。
“新月?!”
“姐姐也是想去清珞宫看看?”新月跟暄阳一样,也听到了宫中的传言。
“走,我们从后院进去。”暄阳心领神会,招呼上新月便向那凋敝的宫殿进发。
姐妹二人躲开巡逻的侍卫轻松翻进了后院,奇怪的是,侍卫们只在外侧巡逻,宫殿内并无人值守。新月看了看这破败的宫殿,因为火烧而通体焦黑,破损严重,冷白的月光照下来,像一副焦黑蜷缩的怪物尸骸,甚是恐怖。也难怪侍卫只封了外围,这么阴森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来呢。
上官氏姐妹进入主殿后,四处查看,但里面空空如也,一切都被大火焚毁,并无异样。就连传言失心疯的贵妃,也不知所踪。
“新月,你看,这是有东西被拖动过的痕迹。”暄阳观察到地上的炭灰有一道长长的拖痕。
“这拖痕的宽度,被拖动的物体体积不小,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失踪的人?”新月走到暄阳跟前,二人沿着地上的痕迹走着。
“有可能……啊!”在痕迹的终结处,地面突然陷落,似是机关开启,将姐妹二人都吞了进去。机关入口下面是一条隧道,新月与暄阳沿着隧道滑进了一间漆黑的密室。
暄阳摸出火折子点燃,借着火光,发现这里并未密室,而是一段走廊的一端。新月从墙上摸到了火把,点燃一看,发现这密道并非人迹罕至之地,明显有被定期使用过的痕迹。
“姐姐,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在那边。”
二人循声慢慢前进,只听那声响越来越大,到了那密道尽头,只见一架织机,在缓缓地运转,因机器老旧,所以不断发出声响。密道链接的,是另一个破败失修的屋院,只见月光从屋顶破败处漏下,勉强照亮了屋内。透过颤颤巍巍的织机,出现在里面的正是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贵妃,只见她埋头摆弄着织机,动作僵硬,毫无生气。看来贵妃是真的疯了?
“娘娘?贵妃娘娘?”新月上前半步,挡在姐姐前面。
“……呵呵何……鬼使新月,我知道你……在人间独自飘零的滋味如何?你做了上千年求死不得的鬼使,你姐姐可有心疼你呀?”贵妃依然埋着头,嘶哑的声音伴着织机的响声渗开。那声音怎么听,都跟贵妃原本的声音大相径庭。
“你说什么?!”新月双眸微睁,目光惊恐地向暄阳的方向跳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
“那些失踪的宫俾在何处,是你抓了他们?”新月引开了话题。
“当然是死了,呵呵何……”
“你是有冤要申还是有仇要报?”暄阳问道。
“……既有冤,又有仇,那狗皇帝,当年害皇后娘娘亡国灭族,他的报应要到了。”新月与暄阳皆知皇后娘娘的事一直是宫中忌讳,如今一再被提起,想必是影响极深的一件事。
“此话怎讲?”暄阳上前一步,并暗中示意新月偷偷查找出口。
“怎讲?……呵……那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我今天,就是要给你们讲这个故事的……”随着织机继续运转,一段尘封的往事,也浮出水面。
前尘往事
遥说当年贺正与晴皇后成婚之时,夫妻二人确是恩爱有加,举国万民,都十分满意这双郎才女貌的佳偶。贺正对晴皇后更是万般宠溺。皇后喜欢山茶花,贺正便在宫中建园,里面全种满山茶花,皇后喜看西山的枫叶雪景,天正帝便每年都带皇后到西山赏枫赏雪。晴皇后聪慧机敏,辅助天正帝时,亦是国富民强,天下太平。
但偌大一个后宫,不可能只有皇后,朝廷倚重海州望族陈氏,管理海运之事,后宫,自然也要给陈氏的嫡女,留一个位置。那时最受重视的,还有陈贵妃。皇后一心辅助皇帝理政,于是后入宫的贵妃,情浓时有多情深意重,背板时便有多撕心裂肺。
晴皇后执意离宫之时,已有身孕。
天正帝如何都没有想到,此番别离,竟成就他永远的悔恨与煎熬。
洛神国与大承联姻,贺正曾承诺,大承会是洛神国最□□的后盾,无论是政商还是军事,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但洛神国遭冯战乱请求援助的信书,却一封都没有到达过皇帝的案前。直到为时已晚的一天,一位逃亡至天都的洛神国将士,在天都闹市自刎,闹得沸沸扬扬,宫里的皇后才接到了士兵身上染血的家书。
皇后大怒,斥责天正帝背信弃义,虚伪作态。背负着亡国之痛,连夜闯出了天都。带着晴皇后离开的,正是杨将军。在城门前,有士兵拦住皇后的去路,气急且绝望的晴皇后,终于冷下心肠,挥剑差点就斩杀了阻挠的士兵,但皇后终究并非滥杀之人,伤了那卫兵,却未要其性命。后来因放走皇后而被问罪的士兵供述,当时皇后娘娘的剑滴着血,她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他人,未说一字,未动分毫,已让人不寒而栗。谁敢上前拦阻,必成刀下亡魂。那一刻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虽端庄得体,母仪天下,却绝不是任人拿捏的柔软心肠。
皇后离宫后,无论皇帝如何找寻,都不再肯回来。太后娘娘是十分宠爱晴皇后的,后来得知皇后身处之地,亲自去请,也已是两年后了。当时晴皇后愿意见太后娘娘,是因为身患寒疾,久病不愈,感知时日无多,便将两岁的皇子托付给杨将军好生照顾。太后到时,晴皇后已西去。只剩跪在太后面前泣不成声的杨将军。
太后亲自带着小皇子回的天都,并昭告天下,这是皇子贺展乔。不料朝中竟有异议,国师与当时的贵妃陈氏合谋,要给二皇子安上祸胎魔童的名号,四处散播谣言抹黑小皇子是不祥之人,留之必将误国。
太后一直营造不争不抢的慈母表象,实质上对贵妃的势力早已安排监控,表面上是在外接小皇子的祖母,实际上,便是站在贵妃背后的黄雀。
朝中大臣势力被贵妃娘家侵蚀过半,天正帝早已疲于应对。国师大肆宣扬二殿下是不祥之子当日,太后娘娘直达朝中,面不改色便拔了廷尉的刀将国师的头颅斩下。满朝文武见状,都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太后娘娘命人将被截的军报呈上,证据显示是国师所为,涉及贵妃一家在朝中的势力,但太后并未立刻定夺,而是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留下一堆物证,便踩着国师的鲜血离开了。自此,二殿下便一直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在晋华宫长大。而太后与天正帝,也种下了极深的隔阂。
天正帝明白太后用意,随即便办了涉案一干人等,废了贵妃,将陈家在海州的势力连根拔起,朝中贵妃的党羽,也自此被拔除。案件牵连甚广,经历大半年,才将涉案罪臣清理干净。贵妃被打入冷宫,不久之后便染疾身亡,后传其父也病死狱中。宫中流言四起,说是皇后娘娘的怨气太重,要带着举国的冤魂回来索命。天正帝为平息事端,严令禁止宫中及大承境内一切地方,都不得再提皇后之事,违令者立斩。
朝中之事可以拨乱反正,但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却无法再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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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忌讳的事暄阳虽略有耳闻,但事情的来龙去脉确是第一次听说,无论这是否真实,但也解释了某些暄阳心中的疑惑,难怪三殿下自幼与父亲疏离,皇室间的母子关系,也如此恶劣。但贵妃也因此获罪殒命,大皇子自幼也失了母妃庇佑,此事最终无人获益,当初又何必大动干戈去做?暄阳快速思考着。
“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新月第一次得知晴皇后的经历竟是如此凄惨,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二殿下从小竟然是顶着魔童的污名长大,又被仍到军中无依无靠,历尽了艰辛却依然温柔待人,新月一时心中便泛起一阵酸楚,殿下这么好,自己却从来不曾回应。
“我乃皇后娘娘的贴身宫俾,娘娘太惨了,洛神国举国上下这么多条人命,只要洛神山有灵,就绝不会让他们冤死!”贵妃的声音变得更加恐怖,像是被附身了一般。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和洛神国冤死的人太多,怨气太深,将为大承带来灾祸报应?”暄阳问道。
“洛神山有神灵,一定会为那些冤魂讨回公道的!”话音刚落,那怪物一样的骨架便想扑向暄阳。暄阳立即将一旁的油灯砸了过去,大火瞬间吞没了那个黑影。
“姐姐!出口机关找到了!”新月在另一头已找到了出口,但机关们一开,整个空间便开始摇晃起来,若不及时离开,整个地方都会坍塌。
姐妹二人躲过碎石逃出时,清珞宫已坍塌,新月与暄阳趁乱躲开侍卫,回到了西侧宫。
“你流血了!”暄阳感觉牵着新月的手有些湿,回到房中点灯一看,才发现新月手臂上的衣袖被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渗透了衣物,定是刚才躲避坍塌时被碎石所伤。
暄阳没有多说话,直接拿药箱为新月包扎。
“姐姐,你看我们俩现在像不像小时候偷跑到城里玩,然后被抓住那次……”新月自知其实伤得不重,但她看着沉默的暄阳,故作轻松地笑着。
“呵,当然记得,你那次为了逃跑还摔花了脸……”暄阳笑了,但又在几乎同一瞬间,泪水从红了的眼眶涌了出来,滴在了刚包扎好的纱布上。
“……新月,你老实跟姐姐说,刚刚贵妃说的话,是真的吗?”暄阳捧住新月的手,一抬眸,眼中闪着支离破碎的光。
新月几乎是瞬间躲开了暄阳的视线。
“……皇后娘娘宽厚仁义,想必不会有如此重的怨气,我觉得单凭一个疯子的一家之言不可信……”新月支支吾吾地说。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暄阳急切地追问,目光死死落在新月闪躲的脸上。
“你不是新月对不对?”我的宝贝妹妹,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暄阳看着新月,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我是!姐姐!我是新月!”新月转头迎上暄阳的目光,像只受伤求救的幼兽,委屈却无奈。
“为何当初一直坚持要随我入宫?你从未到过天都,为何一直对所有发生的事都早一步知道?自从到达天都,你处处提防,更像是有备而来……月月,难道要用通灵术,才能让你说出真相吗?”暄阳握着新月的手,心疼地说。
“……我怕我说了,姐姐你也不相信……”新月低头看着地板喃喃道,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都在泪水里融成了光斑。
守灵
破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屋内两个彻夜未眠的人催了出来。
一开门,竟是太后宫里的侍从。
“太后娘娘在昨夜病逝,请二位来晋华宫正殿接遗诏。”嬷嬷面色沉重地侯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