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华宫上上下下,都跪着,公公读了太后娘娘的遗诏,内容竟是,让新月为其守灵一年。
完了,如此便赶不上在魔军入侵之前带姐姐离开!新月惊恐地呆住,一时忘记了接旨。
“太后娘娘疼爱新月,想必是变故太大姑娘受了打击,上官氏暄阳接旨,谢太后娘娘天恩。”暄阳似乎察觉到了了什么,便以上官氏名义接了旨。公公看上官氏姐妹皆是沉痛憔悴的神情,便也未追问,颁了旨意。
太后娘娘的遗诏还写,简去不必要的仪式,立即将遗体送至皇陵,这意味着,新月要立即启程送灵。如此草率,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太后遗诏写着,加上有臣子进言,称边城仍有战事,太后民心稳固,此时大葬,怕传到边城将士耳中,打击士气。于是皇帝只好依遗诏,命新月陪灵。
皇陵在天都城外北面,送灵的队伍,由西山赶回的禁卫护送。今年天气格外反常,才不过十月,已经是秋风萧瑟,还开始下雪。那刮得人脸上生疼的寒风倒是让新月冷静了下来,皇陵在天都城外,路程要一日,这样一来她们便名正言顺地出了天都城了,就算跑,也不会轻易被抓到。事到如今,只有这一个方法可以保全上官氏,即便是用逃的方式,不仁不义,就算在她上官新月的头上好了。
到达皇陵时亦是傍晚,祭师举行了简短的仪式,皇帝及一众送灵的臣子将在第二日回城。
新月在子时偷偷溜进了暄阳的房间。本以为暄阳已经睡下,没想到,姐姐却醒着,好像,正在等她。
“姐姐!我们跟上官氏的姐妹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新月着急地拉着暄阳的衣袖。
“走是要走的,但不是我们,而是你。”暄阳浅浅笑着,疼爱地碰了碰新月的脸颊。
“什么?”新月不解。
“这是太后娘娘留给你的后路,从皇陵里必有密道可以出去,如此,皇陵离天都城远且人言稀少,你从这里出去,宫里不会发觉。”暄阳解释道。
“不行,姐姐,要走一起走,我把一切都同你讲了,姐姐你留在宫里会有危险的!”新月急得眼冒泪花。
“月月别怕,这次不一样了,放心,姐姐一定好好地在宫中等你与二殿下归来,你且去北境与二殿下接应,宫中的毒根,由姐姐来拔除,没有我们姐妹俩翻不过去的墙,也没有我们姐妹俩解决不了的事不是吗。”暄阳温柔地笑着,目光却格外清明,这次,她也要护着妹妹。
“相信姐姐,就像姐姐相信新月一样可好?”暄阳细细地哄着。
“那姐姐一定要等我回来。”新月胡乱地擦了把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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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暄阳让玲姐姐留下与新月一起守灵,皇帝并未反对,于是玲姐姐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人一走,皇陵就显现出本来的肃静来,风过山林,萧萧的风声格外尖锐。新月与玲姐姐在门口送走了随队回宫的姐姐,一直站到了天色变暗。
“我们得赶快找到出去的路。”新月同玲姐姐讲话时,一个熟悉的人影牵着两匹马出现在二人跟前。
“不用找了,我带你们去。”是西山的禁卫首领,去年冬至,就是他亲手抓住了东岐细作。而他手上牵着的,正是新月与玲姐姐的马。
“巫统领?”
“太后娘娘一早传过密信,让臣带二位出去。这一切太后娘娘都安排好了,皇陵由西山禁卫把守,绝不会让宫里知道。太后亦已知晓北境边城实况,所以才如此安排,娘娘是非常相信新月姑娘的,希望此次新月姑娘,能将二殿下安全带回来。”巫统领诚恳地向新月行了一礼。
“是,这次的确不一样了。请巫统领带路吧。”新月利落地跨上马,便与玲姐姐一起出发。
“沿此路一路往西北走,避开官道,路上接应的人都已安排好。二位保重!”巫统领将二人领至皇陵后的密林出口。
新月与玲姐姐郑重地向巫统领告别后,便策马疾行,踏着初冬的薄雪,在凌厉的夜划出两道寒风。
试探
回都城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雪,空气变得干燥而冷冽。暄阳策马跟在御驾之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连肩上挂了雪花,都浑然不觉。待暄阳回过神来时,身上多了处阴影,原来不知何时,大皇子贺展旗便故意放慢了速度,从队伍的前头来到了与暄阳并肩的位置,此时正举着伞,拿伞的小臂上搭着一件精美的貂皮斗篷。
“路途遥远,殿下不在车内休息吗?”暄阳问。
“太后对新月姑娘喜爱有加,让姑娘守灵想必也是舍不得姑娘罢了,国士无需太忧心。”说着,大皇子轻轻收起伞,并将斗篷为暄阳披上,动作不疾不徐,点到即止。
“谢谢殿下。”暄阳点头致谢,客气而疏离。
“前面就是驿站,很快便可休息了。”话毕,贺展旗便策马前去,未等暄阳回应。
暄阳看着前方的背影,心事又多了一重。
回宫后暄阳房间的烛火几乎每晚都亮到大半夜,占据着暄阳思想的,始终是新月与她说的事情。大承将有滔天的祸事发生,按新月所说,她到达天都时都城已然陷落,就算是被人刻意拖延隐瞒,民间早就应该有流言传出,不可能一夜之间覆没。除非,祸分两端,一端在北境,一端在天都。暄阳这日直到天已大黑才回西侧宫,一路上便一直想着此事。
忽然,暄阳在不远处看见了皇帝的身影,他正独自一人,往已经坍塌的清珞宫去了。清珞宫走水之后,宫中通报贵妃意外死于火灾,同时在清珞宫中找到了失踪的宫人尸体。事情蹊跷得很却又无从查明,只能都算在贵妃的疯症头上。暄阳跟了上去,行至清珞宫门前,皇帝停住,面向大门站了一会儿,暄阳在转角处偷偷观察。忽然,皇帝转过了脸看向暄阳这一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仿佛已经笃定有人跟踪一般。暄阳自问她与陛下之间的距离颇远,因该不会被发现才对,等暄阳再仔细看,却瞬间惊得僵在原地。不知是月光太白还是那张脸本就阴森,相貌是陛下的相貌,但那双眼,却不是凡人能有的眼,只见那瞳孔细长如线,瞳色浅黄泛金,倒像是,某种动物。暄阳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被人一把从背后揽住,那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脸与她贴的极近,暄阳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上。
“想活命就听我的,现在马上去望月楼的顶层等我,不要回头。”那人用极细的声音在暄阳耳边交代完后,便放开了她。
“什么人!”皇帝似是发觉了不妥,往这边喊了一句。
“父皇,是儿臣……”是贺展旗,暄阳听着他的声音,并未回头,径直便向那望月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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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楼顶层无灯,但幸好圆月高挂,月光充足,暄阳到达顶层警惕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大皇子的身影便出现在望月楼中。
“殿下……”不等暄阳回过神来,大皇子便直接上前将她抱住,他低头贴着暄阳的侧脸,远看就像是在私会的情侣一般。
“我救了姑娘两次,为何姑娘要恩将仇报,威胁于我?”大皇子仍未放手,而是在暄阳耳边轻轻说道。
“如果殿下今晚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便不是威胁这么简单了。”暄阳虽被抱着,但左手藏着的匕首早就抵在了对方肋下,只要往斜上方用力,便能直穿心脏。
“呵,看到我身后那屋顶处的反光了吗?”大皇子稍稍往旁边让了让,那不远处的屋顶上,确有可疑的反光。
“有人监视我们?”暄阳低声问。
“从皇陵回宫后我便发现了不妥,他们监视的不仅是我们,不过今晚甚是不巧,姑娘既已离了太后娘娘的庇佑,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自保,姑娘冰雪聪明,一定心中有数。”贺展旗语气甚是诱惑。
“殿下如想邀我加入,这诚意未免太敷衍了。”暄阳不为所动,也不挣扎,新月曾提醒过她要小心大皇子,但既已入局,便没有退的道理。
“哦?那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诚意?”贺展旗愉快地问,手上力度又加了几分,下巴轻轻放在暄阳肩膀上,姿势十分暧昧。
“刚刚是怎么回事?”暄阳问。
“那正是我邀你结盟的原因,宫里有妖。”贺展旗凑近暄阳耳旁,轻轻吐出一个惊人秘密。
“什么?陛下他……”暄阳已隐约猜到这反常之处,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接受贺展旗的邀约。
“这是细节了,怎么,姑娘意下如何?”贺展旗未透露更多,只是笑笑问。
“他们撤了。”暄阳并未正面回答,但她看到监视的人以为只是寻常私会,眼下已经撤离。
贺展旗刚放开暄阳,便结实地吃了姑娘一巴掌,被打得头一偏,却不怒反笑道:“姑娘在妹妹面前如此温柔包容,没想到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在新月面前,暄阳总是温和又柔软地宠着妹妹,跟如今冷绝又强硬的她判若两人。
“我上官暄阳今后的路如何走,与谁同道,那都是上官家的事。既然殿下担心宫里有妖物对陛下不利,那不正好,殿下可以抓紧此次机会,好好在陛下之前表现一番。”暄阳不以为然地收起匕首,不等大皇子回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望月楼。
贺展旗摸了摸自己泛红又刺痛的脸颊,姑娘是真的下了惩罚的力道打他,不过他看着暄阳离去的背影却是感觉非常愉快。
婚事
第二天在皇帝的书房,就有人向皇帝提出了大皇子成家的事。大承皇室子嗣本就单薄,皇子们却一个都还没有婚配,着实是一件要尽早筹划的事情才是。这些年陆陆续续有大臣进言,但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给耽误了。二皇子常年在外,太后娘娘又素来与前贵妃族人疏远,不会为大皇子张罗什么,倒是贵妃一直惦记着给三皇子安排婚事,不曾想刚订了门姻亲,贵妃一门便出事了。大皇子自幼丧母,倒也缺少母妃为其张罗,一下便拖到了现在。但这时机未免太过蹊跷,暄阳默默听着大臣进言,专注地记录着。
“嗯,的确是时候了,周卿家,收集朝中合适人选的庚帖,让钦天监看看。”皇帝吩咐完,但周卿家看着却有点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皇帝问。
“臣有一点不确定,这朝中的适龄女眷,不知是否包括上官国士?”周卿家此言一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暄阳身上。
哼!原来是这一招。暄阳在心中一嗤,不为所动。
“上官国士慧心独具,才貌双全,确是大承国不可多得的英才,但上官氏自有一套先帝准许的选婿规矩,自然是以尊重上官氏族与先帝规训为先。”贺展旗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看似体谅维护上官氏,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暄阳如果成为大承的王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都是极其合适的人选。
“但在天都城里,本应入乡随俗,更何况是皇室宗亲大事,当以皇家规矩为先,如今只是看庚帖,臣以为,是否先将上官国士的庚帖也一并送予钦天监,倘若最后结果确是合适,陛下可再与上官氏长辈相议。”周卿家自然是大皇子身边的人,这一唱一和,配合的甚是完美。
刚刚的一番话的确说中了皇帝的心思,大承往后的江山无论传给谁,都需要有强大的家族加入。他一直想要将上官氏从新加入朝堂,毕竟边境遥远,先帝一辈忠良自然无需担心,但眼见已经过去几十年,年轻一辈如长期脱离朝廷控制,上官家继续在西南坐大那无异于自立藩国。
皇帝思考了片刻,转向暄阳:“国士,意下如何?”
“陛下,既只是相看庚帖,自然是入乡随俗为好。”暄阳直起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
“好!那就将上官国士的庚帖也放进去,让钦天监好好看看。”皇帝似乎很满意暄阳的回答,便随即吩咐下去。
离宫时,贺展旗心情大好,与大臣们有说有笑,对暄阳的关切目光也溢于言表。这一切都在烘托出一个气氛,大皇子的婚事,这上官家的长女,是第一人选。
暄阳的态度却未有大变化,未对此事便显出任何异样,依旧是温和谦恭地跟大臣们道别,然后便离宫回府。
上官氏已在都城中重新找到府邸,并搬出了西侧宫。尽管天正帝答应暄阳无论是城中的哪一处宅子,只要暄阳看中了,便可赐予她。但暄阳却从新选择了初入天都时捐出去的那座大宅。大宅毕竟是大皇子的手笔,那本身已经是抵得上两个独立宅院的面积。当初大宅被捐作百姓书塾之用,因为面积太大,只有东边靠近东林大街的宅院被用作教书的教室与医馆,但据管理的先生所报,东边的偏宅还空着。因为宅子太大,不需要这么多地方,东边的偏宅离主宅远,中间隔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还有数从门,差不多就是一处独立的宅院,加上位置较偏,所以一直空着没用。上官氏不喜铺张,便选在东边的独立宅院里住下了。皇帝将从前在西侧宫伺候的宫人都赐给了上官氏,所以也随上官氏住进了这座宅院。
“姑娘,要灭灯吗?”侍女双儿这天夜里在暄阳的房间候着。
“将前厅的灯灭了吧,我看会儿书,剩下的我自己灭就行。”暄阳吩咐后,双儿便将前厅的烛火都灭了,然后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暄阳一人,坐在镜前默默梳着柔亮的长发。今天这一出,分明是是大皇子逼她入局的手段。她何尝不知圣上亦有此意,皇帝甚至与她一样清楚,新月与二殿下之间的情谊。虽是先皇对上官氏宠信有加,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靠信任维持的纽带只会越来越弱,如今若能通过联姻将上官氏与朝廷重新绑在一起,对于大承是如虎添翼,但对上官氏却不是锦上添花。把上官氏最看重的一双贵女放在天都,便能牢牢牵制住上官氏一族,一箭双雕,正是朝中在打的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