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差北月去搜罗了几本,樊羽便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芳润的床榻安置在侧面,她一抬眼,屋内所有便尽收眼底。
“夫人,这么晚了,您不安置?”
樊羽抬头望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夜色,摇头:“我不困。”
她没对芳润讲过,实则内心七上八下的。她可没忘北月的话,若是出现万一的情况,她得跟着他踏上逃亡之路。
看画本的时候,她可是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脚步声窸窸窣窣的,虽然轻微,但敏锐的她还是察觉到了。
北月应是加派了人手。
夜很静,烛火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樊羽合上画本,心绪烦乱地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
外头黑漆漆的,一丝星光也无。
“姑姑,”樊羽回过头,“将军伤你如此之重,你怨吗?”
“不仅不埋怨,还要感激将军手下留情。”
“为何?”
“将军以为夫人犯了七出大罪之一,盛怒是应该的,哪怕杀了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将军却只是禁了夫人的足,砍了我一刀。将军征战沙场,若是有心杀我,力道绝不止此。我当时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北月说将军并未伤及我的筋骨,我内心便对将军有了无尽的感激。”
“高五若是听到你如是说,肯定高兴不已。”
“夫人,我说的是事实。”
子夜时分,外头忽然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北月惊喜的声音在院内响起:“夫人,皇宫内乱,将军被拥为新帝!”
!!!
这句话,不啻惊雷!芳润两只眼睛瞪圆了,似见鬼了一般。樊羽表情倒是平静,她微微怔了下,语气平稳地说道:“好,我知道了。”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早上要吃什么一样。
北月压抑不住兴奋,低声对身旁的守卫道:“快,将这个喜讯传扬开来。”
“将军被拥为新帝了。”
“将军被拥为新帝了。”
人们奔走相告,这个夜晚沸腾起来。
樊羽却熄了烛火,不紧不慢地爬上床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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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县府上。
听到这个消息的江知县,一骨碌爬了起来,“什么?高五称帝了?”
捕快不敢直呼高五的名字,压低声音道:“高将军的确被拥为新帝。听闻各路大臣皆赶往皇宫,准备着明天一早觐见新帝。”
五更天就要早朝,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三更,大臣们提早出发,也是可以的。
知县还不够格上朝,能获知消息已是不易。
知县夫人穿衣下榻,跟做梦似的,“高五竟然当皇帝了?那么个人,能当将军就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恩赐,竟然,竟然就当皇上了?”
他们见过高五几回,知道他就是个粗鄙之人,没读过多少书。除了刻苦练得一身本事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听闻他当上了将军,江知县便诧异了好久,毕竟是他仕途路上能攀到的最大的官,所以辗转托人到将军府上,愿意让女儿以妾室身份服侍将军。
这婚事谈到一半,被樊羽提剑打断。还不到一天功夫,将军变成了皇上。
江知县夫妇自然是反应不过来。
江知县擦擦额头,“夫人休得放肆,皇上名讳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随意提起的?”
被敲打了的江夫人,赶忙点头:“是,是,是。”
得知消息的江虹熠,披散着一头长发赶到父母的寝室,敲门得到准许之后,她急慌慌地走进来。
“父亲,母亲,消息是真的吗?高将军竟被拥为新帝了?”
江知县瞧眼女儿,答了声:“是。”
“若是昨天婚事谈成,咱们女儿可不就成了皇上的妃子?”知县夫人不无遗憾。
“竟是便宜了樊羽那个丫头,”江虹熠恨道,“她不过是风月楼出身的戏子,竟然也配待在皇上身边?”她去拽父亲的袖子,“父亲,你想个法子,我要进宫。”
上回,她没能将樊羽给卖了,倒是自己吃了一身的骚气。心里要多不甘心就多不甘心,所以才一门心思想要进宫。
“以前要死要活的喜欢林家大少爷,这会儿,竟不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父亲不许,我自然是听从父亲的。”江虹熠跺脚,“我要进宫,无论如何也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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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
林赼在睡梦中被人唤醒,眼神空洞无神。
来人重复了遍,“大少爷,高将军被拥为新帝。”
林赼终于反应过来,眼睛立时瞪圆了,“什么?高五当了皇帝?为什么?怎么可能?姑母呢?姑母要怎么办?”
新帝登基,旧帝的宠妃又会如何?
来人摇头:“这个,不知。”
绝望爬上林赼的脸,他喃喃低语:“林家这天,怕是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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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消息的范朵,喜滋滋地爬起来,大半夜的穿衣洗漱,步态轻盈地走出来,拐了几道弯,来到孩子和奶娘所处的院子。
守门的侍卫见到她,愣了愣,问道:“何事?”
范朵忙把手中的碎银子塞过去,“大哥,我进去瞧瞧,奶娘们尽不尽心。”
得了银子的侍卫,挺好说话地打开了门:“如今里头住的,可不是什么将军府的大少爷,而是当今皇上唯一的皇子,你可要当心着些。”
范朵听到这话,眼里露出喜意,“那是自然。”
两名奶娘早被外头的喧闹声给惊醒了,孩子睡得倒还踏实。两人凑到一起,在烛火下低声感慨。
“这位也是福气,头天还是大少爷,现如今可就是珍贵的皇子了。”
“谁说不是呢。”
“我们自当更精心着些。”
门吱呀一声响,范朵大喇喇地走了进来,跟主子似的,语气倨傲地问道:“大皇子可是睡着了?”
两名奶娘被问得一愣,其中一名站起来,答道:“是,大皇子并没被外头的声音给惊扰到,睡得挺香。”
范朵走到床榻前,歪头瞧了瞧虎头虎脑睡得正香的孩子,笑意爬上嘴角,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两位奶娘,你们如今侍候的,可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孩子,怎么侍候,你们都知道吧?”
两名奶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怎么有资格跟她们讲这些,但还是应承着点了点头,“是,我们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万一大皇子有一星半点的差池,皇上可是会要你们脑袋的。”范朵得意扬扬地说道。
那样子那表情,就跟她得了天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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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升起,皇宫内已是祥和一片,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只不过平常那些宫女太监们,这会儿都不见了人影,到处都是面无表情的侍卫。
御书房内,身着龙袍的高五端立桌前,表情肃然,秦先生和两名大臣噤若寒蝉的站着。
“朕登基的头等大事,便是安.邦定国,首要一件,便是减免税赋。”
秦先生躬身,“皇上英明。”他看眼一旁的大臣,“二位定国大臣,还要助新帝一臂之力,安.邦定国啊。”
焦源与杜寿两位大臣虽年长,但在鹤荆国上下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鹤荆国是有过一段辉煌时光的。那会儿,老皇帝在世,焦源与杜寿最为得力,国泰民安,欣欣向荣。老皇帝不幸染疾而亡,临终前不放心幼子掌权,特留遗诏,封焦源与杜寿为定国大臣,让其辅佐自己的儿子。
但继位的这位皇上,昏庸到了极点,视两位定国大臣的忠言为耳旁风,一意孤行,淫.乱后宫,诛杀忠臣,听信谗言,鹤荆国繁荣不再,逐渐衰败。
这次高五能顺利登基,这两位定国大臣也是功不可没。在确定二者会袖手旁观之后,高五才敢贸然行动。
虽成功登基,但高五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可以称帝,可以揣测人心,但他书读得少,治国管理方面存在太多不足。
他需要这两位定国大臣的辅助。
较为年长的焦源道:“皇上,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您,但有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高五:“何事?”
“听闻皇上的夫人此前是风月楼头牌,皇上花重金赎回。此事,朝野上下均有耳闻。皇上能将木盐国将军梅谨斩杀,朝野上下都佩服不已。有英勇神武的皇上在,鹤荆国必将繁荣昌盛。但,未来的一国之后,必须是贤良淑德之人,万不可由风月楼出身的人来担当,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登基,紧跟着后头肯定是要封后的。焦源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提了出来。
高五面色有异,没有马上言声。他需要两位重臣的支持,对于他们的初次建议,自然是不能推拒了事。
杜寿接着说道:“为皇上威仪考虑,后位之选必得慎重。”
“此事,”高五缓缓说道,“容朕考虑考虑。”
几人退了下去。
高五负手而立,眉头蹙着,那叫一个窝心啊!
初见樊羽,他便一见倾心。顺利赎回家,她的美艳令他自惭形秽,在茅草屋那种粗陋的地方,他没舍得沾染她半分。一切留待归来。
可归来之时,他差点儿被晴天霹雳给砸死。他以为她给自己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好在她豁出去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不管不顾推倒他以证清白。
他喜他惊,身体着了火,大脑受了惊,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反叛在即,他唯有压下儿女私情,逼近皇宫。
这反也反了,叛也叛了,皇袍加身,他成了权倾天下的皇上,正想着,该是厚待樊羽你侬我侬的时候了。
两位定国大臣竟给了他当头一棒,拒绝樊羽为后。
高五这心像是被棉花给堵住了,憋气得很。
第41章
内服中药,外敷上好的药膏,几日后,芳润已经可以慢慢起身了。太医叮嘱她,行动要慢,要仔细着,当心伤口裂开。芳润起身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搬出了樊羽的寝室。
樊羽不悦,“干嘛搬得那么急,和我一起住不好么?”
“夫人身份尊贵,更何况新帝已经登基,奴婢是下人,尊卑有别,不能从奴婢这里坏了规矩。”
芳润身份转换很快,已经自称“奴婢”。她执意如此,樊羽也就依着她了。
“这几日,上好的物件不停地往这里送,可是,”芳润瞧瞧左右无人,担忧地问道,“夫人,皇上那里,气可消了?近些日子为何没有任何消息?”
这是芳润最为担心的。
若是皇上还生气,断不会给她诊治。可如果皇上不生气了,为何大业成就之后不来看望樊羽呢?
即便是再忙,深更半夜还腾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功夫?
樊羽不慌不忙地看画本子。
到这会儿了,其实她心里更加烦乱。
高五若还是高五,有些事情,她可以自己掌控。
可现在高五贵为皇上,她能怎么办?
很多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跟樊羽相处了些日子,芳润多少能体会到樊羽的心情,见她久久不语,芳润不由得叹气,“夫人,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皇上现在身份尊贵,不管他待夫人如何,夫人这会儿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皇上贵为天子,您得服从。您心里即便是有万般委屈,也得忍着。后宫嫔妃的事情,您即便是没有亲眼见过,但画本子上讲得总归不少。得了皇上的宠爱才会有尊荣,否则,岂是悲凉两字所能描述的?”
芳润姑姑的开导没能让樊羽喜笑颜开,反而令她眉头皱得更深。
“北月不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樊羽道,“麻烦姑姑把他找来吧。”
芳润微愣,不知樊羽为何突然要找北月。
瞧着她没动,樊羽道:“姑姑,我这是听进去了你的话,找北月打探消息啊。”
芳润恍悟,“我这就去。”
稍顷,芳润引着北月进到屋内,北月离着樊羽老远便站定,行了一礼,“夫人。”
樊羽道:“北月,我这老待在宅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今天把你叫来,想着请教你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北月惶恐地垂头:“夫人言重,卑职哪担得上请教二字?夫人有何话,只管问。卑职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可是亲眼瞧见了皇上的转变,心里头明白得很,眼前这位在皇上心里,定是有着非同一般的位置。
“皇上那边,一切顺利吧?皇上有无授意,要如何安置我呢?”
“夫人,皇上初登基,琐事繁多,一直未腾出功夫来给您封号,”北月想了想,说道,“不过卑职后来倒是了解了一二。皇上之所以生您的气,应是跟范朵有关。那日,皇上见了之前宅子里所有的下人侍从,南星他们都未曾说过什么。问范朵之前,皇上心情还算平静,问范朵的时候,卑职远远瞧着,那范朵鬼鬼祟祟说了许多话。等她说完,皇上脸色瞧着就不大好了。这不,芳润姑姑上前只替您说了句话,便受了重伤。”
“范朵?”樊羽讶然,“你不说我差点儿给忘了,范朵呢,怎么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芳润道:“不光夫人奇怪,奴婢也觉得奇怪。丹云都知道忙前忙后,尽心尽力侍候夫人。可这个受夫人恩惠最多的范朵,却是静悄悄的。”
北月道:“她最近跑大皇子屋比较勤,成天督促着奶娘好生照顾大皇子。”
樊羽眉头蹙紧,淡淡说道:“实在是个蠢人。”她道,“不提她了,还是讲讲皇上吧。”
“皇上那边,卑职知道得不多,倒是有位秦先生,最近经常待在皇上身边。他刚才回府,还问过卑职,方不方便见上夫人一面。”
“秦先生?”
“是的。”
“那让他进来吧。”
北月出去,没多久,秦先生捋着他的花白胡须走了进来。
进门后,他抬头瞧了眼樊羽,很是吃惊地抬起手,“你,你,你不就是那夜的女鬼?”
说完,他觉出不妥,急忙改口,“夫人,请恕老臣失言。”
“原来是你,”樊羽并不生气,“没错,我就是你嘴里所说的女鬼。”
“原来是夫人啊。”秦先生对待樊羽的态度马上就变了,他行了一礼,“老臣见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