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说当今皇上昏庸,只一次大的功劳便可以将默默无闻的高五升到将军的职位?
两人未曾同床却突然多出一个儿子,哪个男人能容忍得了?这可是顶兜天绿帽砸下来,高五生气是必然的。
可樊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不来质问自己也就罢了,竟然拿自己身边人出气,那个人还是她最为敬重的芳润姑姑。
樊羽眼睛有了潮意。
她自己被关在这里倒没什么,可芳润姑姑却徘徊在生死关头。
她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见上高五一面。
浑浑噩噩挨了一天,傍晚时分,樊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你们几个打足精神,将军在前院见客,别惹事生非。”是北月的声音。
门口的守卫喏喏应声。
樊羽立时来了精神,她拢拢身上衣衫,疾步奔至门口,砰砰拍门,嘴里喊着:“开门,赶紧开门。”
一名守卫挨近门边,恭敬回道:“夫人,何事?”
“开门,赶紧开门。”樊羽只管喊道。
守卫哪可能轻易开门?
门外没了声音。
樊羽左右四顾,回身走到桌旁,使力搬起桌旁的椅子,小心举过头顶,朝着门口方向猛掷过去。
“咣当”一声响,椅子歪倒门边,厚重的门板却是未动分毫。
“开门,我是将军夫人,再不开门,我要砸东西了。”樊羽见砸门不成,开始高声威胁。
门外的北月并未离开,他表情纠结地站了会儿,示意守卫:“别伤了夫人,将门打开。”
守卫听话地将门给打开了。
樊羽提起裙摆,板着一张俏脸走了出来。
北月和几名守卫都不由得愣了一愣。
传言将军夫人得了怪病之后容貌受损,可眼前的女子,柳叶弯眉,国色天香,实属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樊羽却是不管,裙摆轻扬,兀自往前走,“带我去见将军。”
两名守卫立时拦到身前,“夫人,万万不可。”
樊羽怒视两人,“滚开!”
守卫不动,樊羽便要侧身硬闯,北月见状,重重地咬了下唇,“都起开。”他索性豁了出去,往门外一指,“夫人请。”
南星在他面前好话说尽,夫人善良,宽以待人,让他帮帮夫人。
芳润姑姑伤重,危及性命,依然信誓旦旦,夫人无错。
北月决定大胆一回。
樊羽沉默跟在北月身后,直走一段路之后,穿过两道门,进到一处院子。
正门大开着,门口站着几名守卫。门内,威风凛凛的高五坐在上首,下面坐了两名婆子,瞧那样子,像是媒婆。
远远的,樊羽听到屋内婆子聒噪的声音。
“将军,那江知县的女儿,才气过人,貌美如花,早就听闻将军的威名,江虹熠姑娘甘愿做妾嫁入将军府,尽心尽力服侍将军。”
“那虹熠姑娘我可是见过的,能歌善舞,这是她的画像。”
“还有这位陈姑娘……”
果然都是逢高踩低的,这高五刚一升官,说媒的便竞相上门。
樊羽露出讥讽的眼神。
这高五在军营中处理公务至今,回到将军府的头一件事情竟是亲自接见这些媒婆,可见他也是有这方面意愿的。
北月站在院中,硬着头皮冲屋内拱了拱手,喊了声:“将军,夫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拱手的刹那间,樊羽突然上前一步,速度极快地拔出了他身上的佩剑。
北月刚要反应,回身发现是樊羽拔的剑,怔愣之下,便顿住了。
樊羽长睫翕动,眼神冷冷地扫过众人,长剑一指,“都退下。”
嗓音细而冷然。
守卫和北月都愣了愣。
坐在屋内的高五早发现了外头的异动。
当发现是面色冷然的樊羽时,他眉头轻轻皱了皱,没做反应。
剑很沉,樊羽得提着气才能举起来,她冷若冰霜,剑指前方,慢慢往前挪步。北月不动,其他守卫跟着也不动。
樊羽就这样提着剑迈过门槛,走入屋内。
高五稳坐不动,两名媒婆却吓白了脸,两人身子往里偏着,嗓音尖细,“这,这,这是为何?”
樊羽瞪了高五一眼,“让他们都滚出去,我有话说。”
没有尊称,没有指名道姓,但高五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樊羽之所以拔剑,是为了保证能有与高五说话的机会。若是她不声不响,高五不耐烦地一挥手,那些守卫肯定会如同提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走,她恐怕连张口的机会也不会有。
拔剑相向,不为伤人,只为让高五看到,她必须要说话的决心。
果然,高五稍事沉默,大掌轻轻一挥,声音虽低却沉肃有力:“都退下吧。”
两名媒婆贴墙溜边地跑了出去,守卫和北月听令退出院子。
留给两人足够清静的空间。
樊羽依然举着剑,似乎只有举着,她才有底气。她眸光清冷地看着高五,水汪汪的眼睛里氤氲着莫名的情绪。高五稳稳坐着,不动,静静等着她出招。
“我来,有两件事,”樊羽红唇微启,“第一件,解释,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孩子是范朵的,我顾忌她名声,对外谎称是我生的。第二件,求助,芳润姑姑身体不适,需要医治。你可伤我罚我,只求你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长剑泛着冷白的光,阻隔在两人之间。樊羽再向前一丈,剑尖便会指向高五的咽喉。
高五有一瞬间的呆愣,体内像是被灌了风,失魂落魄的。
当一件他已经认定为铁板钉钉的事实,突然得到了另外一种答案,他有一刹那间的恍惚,不知道哪种是对的。
疑心的种子深深地植入体内,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拔得出来的。
“怎么,不信?”
高五神色复杂:“你先回你的屋子待着吧。”他需要时间来确认。
樊羽失望地垂下眉眼,她可以等,可芳润姑姑能等吗?
她深吸一口气,“你要如何才许人救治芳润姑姑?”她使劲闭了下眼睛,“只要你答应救治姑姑,以后,我情愿被你这样关一辈子,绝不会再来叨扰你。”
高五还是不说话。
樊羽只当是身居高位之后,高五有了无数机会,再不是当初为了赎她情愿花费所有的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现下,只要他肯,什么样的女子不会有?
她来解释了,来求了,竟然无济于事。
“咣啷”一声,长剑坠落地上,恰如此刻樊羽坠到冰窟的内心。
她上前几步,在高五面前站定,从她进来一直到刚才,高五表情像是被封印了,几乎没什么变化。
“我如果能证明孩子不是我的,我如果能证明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是不是就可以救治芳润姑姑了?”
高五表情虽没有多少变化,但内心已经翻江过海,满载着春意汹涌而来。若樊羽说得是真的,那对他来说,无疑是春暖花开,幸福满怀。
他迟缓地点了下头。
芳润昨晚就开始发烧,经历了一个白天,身体状况肯定是愈来愈差,不能再拖下去了。
樊羽闭了闭眼,手伸到后面,轻轻拔下挽发的发钗,随意往地上一掷,满头青丝垂落下来,她甩了甩头发,眼睛中流露出淡漠的神情,双手搭到了衣襟处……
纹丝不动的高五,瞳孔骤然瞪大……
一盏茶的功夫,浑身疼痛的樊羽猛地抬膝,手掌并用,将还犹自沉浸的高五推翻到一旁。高五被冷不丁一推,姿太不雅地倒到旁侧。
樊羽忍着疼痛爬将起来,地面太硬,她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
高五身子刚要动,樊羽猛然转身,甩给他一记冷冷的白眼,“滚!”
声音冷硬无情。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刚刚还处在浓情蜜意中的高五,蓦然呆住。
樊羽快速将衣服穿好,在地上摸索半天,没有找到发钗,她索性披散着长发,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将军承诺过的救治芳润姑姑,请务必做到。”走至门口处,她回头,眼神凉薄地望了他一眼,“从此,将军与我,泾渭分明了。”
高五裸身坐在原地,整个人彻底呆了。
“验明正身”的一刹那间,他惊喜而兴奋。可他还来不及开心,天与地便来了个彻底大旋转。樊羽的身体是炙热的,可她的眼神却是冰冷可怕的。
那种眼神令他心悸,惶然。
恐慌、后怕立时爬上他的脊背,以至于她推他时,他未有任何反抗,任由她推。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高五,蓦然瞪了瞪眼珠子,疾速穿衣,追出去!
第38章
樊羽披头散发自院内走出来,门口的守卫和北月只瞟了一眼,赶紧垂头。
朦胧月色下,樊羽穿的衣裙是浅浅的蓝色,裙摆处星星点点的血渍,格外醒目。她脸上却无任何羞赦之色,表情清清冷冷的,神色淡然从容地经过几人,原路折返。
北月这心始终悬着,不知道自己今晚做的这事儿,会引出什么样的结果。将军现在正着手准备千秋大计,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惹怒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内心忐忑不安的。
樊羽浑身酸疼,这具身体的体质委实差了点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经受不住。
走路的时候,身体无力双腿发软。
她不后悔刚才的举动。
这会儿,她无比庆幸,庆幸当初高五只是赎回她却并无任何逾矩之举,才给了她今日证明自己的机会。
古代女子温柔保守,估计高五这辈子也没见过樊羽这种大胆的女子,由始至终,她主导一切。太震惊,太诱惑,见识过各种血腥的高五头一回沾到点儿甜,转瞬便结束了。
樊羽更加庆幸,这样,她的身体不用经受更多的痛楚。
她压根没打算给他第二次机会。
证明,只一次便足矣。
虽然证明了自己,但她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涌起一股子悲凉。
在这天广地阔的世界里,原来她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迎面走来一抹摇摇晃晃的影子,嘴里念念有词,“理由,理由,理由……”
跟着了魔似的。
樊羽胆子并不大,可经历过方才的事情,却好似没什么可怕的。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她侧头瞟了眼,是名两鬓斑白的老者,摇摇晃晃的样子,应是喝了酒。
她脑子一抽,问道:“什么理由?”
听到有人问,秦先生猛地住了步子,一抬头,脑袋往后缩了下,“你是人是鬼?”
朦胧夜色中披头散发的樊羽,样子的确像鬼。
“人又如何,鬼又如何?”
“是鬼倒也好了,”秦先生摇头晃脑,“起码告知我,如何才能天降祥瑞。”
他思来想去,高五并非皇室血脉,要想登基,除了“天降祥瑞”,再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令百姓信服。
可老天会听人摆布?秦先生愁肠百结,喝了酒在将军府里到处转悠,以期能够想出一个奇妙无比的法子。
樊羽轻哼了声,“天降祥瑞?哪里来的天降祥瑞?不过是糊弄百姓罢了。想有的话,自己造。蝴蝶,”她眼神扫到前方一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再不济,还有萤火虫,漫天飞舞一堆。你说它是祥瑞,它便是祥瑞。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天空出现一条龙,他们也是不信的。”
心烦气燥地说了一大串,樊羽转身走了。
秦先生在原地呆怔一会儿,猛地拍了下大腿,惊喜无比地喊了声:“有了!”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刚才女子说得实在是有理,高五登基,支持的人,无论如何也会支持,反对的人,你即便是真的天降祥瑞,该反对的还是会反。
不如,就糊弄一下,造出一个“天降祥瑞”!
喜形于色的秦先生,脚不软了腿不晃了,一路狂奔。
刚拐过弯,正巧撞见衣衫有些不整的高五,秦先生还以为瞧错了,瞪着眼睛再细打量,竟然真是。
“将军这是?”他猛地一拍掌,“我跟将军这是不谋而合吧?”
他以为高五也正想来找自己,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高五刚要推开他,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问:“什么不谋而合?”
秦先生往前,低声道:“将军安排之事,我已想到应对之策。”
竟是与明日晚间的大计有关,高五眉头紧蹙,稍事犹豫后,说道:“进屋说吧。”
折返回去。
进屋后,高五背对秦先生整理衣裳,刚才往外冲得太急了,衣衫凌乱,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秦先生细看,定会发现高五此刻是狼狈不堪的。
高五活了这么久,今晚大概是他此生最为狼狈的一刻。
樊羽当着他的面褪尽衣衫,在他看来已经是胆大妄为的举动,他惊到心跳停止,惊到眼珠子快迸溅出来。却未曾想到,更让他震惊的在后头,她竟自己欺了上来。
他脑袋轰鸣,身体已然不受自己控制……
这真是刚尝了一点儿甜头,还没细咂摸倒底是什么味儿,便被无情抛弃了。
激动、狼狈、挫败,甚至是丢脸,各种情绪翻涌上来,高五心情复杂极了。
好在他还算理智,知道,情这东西重要,但家国大计更为重要。毕竟事关无数条人命。
反叛,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要么死。
他死不足惜,但那些跟随他的兄弟们却是不能。
整理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面色已然恢复,他撩袍坐下,“秦先生,请讲。”
秦先生靠前,完全没发现高五的神色变化,兴冲冲地说道:“将军要成就大事,无非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不如,天降祥瑞如何?现下有蝴蝶和萤火虫,今晚差人去捕捉,放到一个大的袋子里。事成之际,让人自将军身后抛洒出来。夜空中突然出现翩飞的蝴蝶和萤火虫,自然是奇特的景观。到时,再来个顺水推舟,岂不妙哉?”
高五沉思良久,“这个主意,甚好。”
他在木盐国时,便曾和梅谨讨论过细枝末节,梅谨也认为“天降祥瑞”是最合适的理由,但没想过实际应如何,所以高五才找来秦先生出谋划策。
果然,秦先生没有令他失望,早早便想到了。
高五道:“果然还是秦先生,我这就安排下去。”
高五喊了北月进来,北月进来时,畏首畏尾的,生怕将军发怒。结果,高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找些人去山上,多捉些蝴蝶与萤火虫,放到袋子里以备明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