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羽蹙眉,“这样不是个办法,”她低语,“我得找找皇上,该有的宫人还是要有的。否则,不成样子。”
芳润和丹云白日里还是收拾那些赏赐之物,端祥着物什放在哪里为好,琢磨着精美的布匹给樊羽做身什么样的衣裳。这翻翻找找的,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樊羽早早用了晚膳,洗浴之后,披散着乌黑浓亮的长发,穿着轻薄舒适的睡袍端坐在床榻中间。
“姑姑,丹云,你们下去歇着吧。”樊羽拿起没看完的画本子,“我自己看会儿画本子。”
芳润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娘娘睡这么早?”
天才刚黑呢。
“无事可做,看看画本子再休息。”樊羽道,“左右这宫里的侍卫多的是,安全是有保障的。你们不用担心,去歇下吧。”
她内心住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男女之间做私密事情的时候,她不习惯有听墙角的。所以早早将她们给打发了。
芳润和丹云便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寝殿里,就只有樊羽一个人,和微微摇曳的烛火。
她安安静静地瞧着画本子。
画本子不光故事好,画儿更是配得精妙。
故事里讲的是一对贫贱夫妻。丈夫上山砍柴为生,妻子在家里照顾孩子。柴火卖不了多少钱,日子过得清苦。但妻子是个嘴馋之人,动辙将银钱用在吃食上。买回吃食,唯恐丈夫责骂,经常是藏在各处。丈夫归家后,不经意间发现,闹出了不小的笑话。
这砍柴的农夫有次救了个大官人,飞黄腾达,封了官职。妻子依然贪嘴,将食物藏出了新的花样,当了官的丈夫每每发现,既生气又无奈的。
樊羽觉得可乐,不时偷笑出声。
她脱鞋上榻,掀开被子,像往常一样,居于床榻中央,倚靠而坐,黑缎似的长发柔顺地垂着,烛光下的脸庞,泛着温润的光泽。
皇上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便是这副景象。
樊羽其实听到了门响,但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继续看自己的画本子,唇角的弧度弯得还稍大了些。
皇上轻轻在床榻边侧坐下,问:“竟有这么好看?”
樊羽淡笑着抬头,眼睛里的笑意不减,“皇上来了?”她道,“这画本子着实有趣,用来打时间很是不错。”
“那朕得好好奖励那个画师,他有法子让朕的皇后娘娘如此开心。”
皇上撩起被子,靠坐到樊羽身侧,樊羽眼神复又回到画本子上,但身子却恍似不经意般靠向他的怀里,她眼睛盯着画本子,问道:“那画师是不是年纪稍长?”
若是毛头小伙子,怕是想不出这样有趣的故事。
温香软玉满怀,皇上愣了愣,迟缓地回答:“应是四十几岁吧。”
樊羽合上画本子,往侧旁一撂,像只温顺的猫儿,往皇上怀里拱了拱。丝缎般的长发垂落下来,滑到皇上粗壮的胳膊上。
刚洗过澡,樊羽身上干净清爽,仔细嗅闻,会闻到清淡的香气。肌肤滑爽清透,娇娇软软的。皇上这心哪,似被一百只猫爪子轻轻地挠蹭着。
心痒难耐的。
早上她说了句“臣妾等您”便是一种鼓励和默许,皇上往倾云宫走的时候,心脏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这里有含苞待放的花儿,只等着他来采撷。
可人到了近前,娇嫩鲜艳的花瓣也在他面前绽放开来,就等着他伸手采撷,他却是,望而却步,傻在那里。
樊羽倚靠在皇上胸口,安静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她都主动扑上来了,他肯定会有所表示。
可她等了好长时间,身侧却无任何动静。
她羽睫扑闪,眼睛里闪过莫名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到手的肉,吃着不香?
她慢慢撩起眼睫,神色不解地上瞟。
穿着白色睡袍的皇上,身子僵硬地倚靠在那里,两只胳膊僵直地垂在身侧,古铜色的脸膛,此时罩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呆呆地瞪着,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跟被点了穴的大狗熊一般,一动不动的。
第46章
樊羽虽未亲眼见过皇上杀人,但见识过他发怒时寒气迫人的样子,所以多多少少能猜测得到,他杀人的时候定是狠厉可怕的。
就是这种杀伐果断的劲儿,才能一步一步踩着鲜血登上这无人之巅。
可这会儿,她却有些瞧不懂他了。
你说他不擅长男女之事?
听起来不太可能。
再不济,上一回自己也算是给他“上了一课”。
他的呼吸,他的表情,他瞧自己的眼神,处处都透着迫切与渴望,可怎么就僵坐在这里跟头傻熊似的?
樊羽倒不是热衷床第之事,只是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了解得很透彻。她啥倚仗没有,不可能在皇上面前一直端着。
该走的过程得走,而且必须走。
他可以傻愣着,她不能。
樊羽闭了闭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纤纤玉手似蛇一般爬向了他的胸口,一路往上,停在了他的锁骨处。
他眼神莫名地看着她,即便眼中灼烫,身子却未曾动过分毫。
樊羽莞尔一笑,指腹用力,傻熊一样的人物,软绵绵地倒向了旁侧……
天不亮,皇上神清气爽地起了,樊羽听到动静,懒怠地睁开了眼睛,“皇上,这就起了?”
声音绵软无力,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媚意。
樊羽不喜欢听自己发出这种魅惑的声音,迅速咳了两声,重新喊了声“皇上”,可那腔,那调,还是娇娇软软的。
皇上回过头,脸膛上挂着笑,“皇后昨晚累着了,今日好生歇息。朕得空的时候,定会回来看你。”
这晚上的时间就是好容易熬过去的,还要白天?
樊羽心里发慌,忙半起身子,“皇上,您公务繁忙,自去忙您的。不必挂心臣妾,否则,那些大臣们止不定把臣妾说成什么祸国殃民的妖怪。”
皇上心情颇好,他过来扶了扶她,“咱们之间,何需这些繁文缛节?”他眼含笑意,“这一整个皇宫都是属于皇后的。”
樊羽眼睛泛光,“真的?”
皇上点头:“嗯。”
“臣妾谢过皇上。”
~
御书房里,两位定国大臣忧心忡忡地站着,皇上端坐于桌后,秦先生站在侧旁。
焦源恭敬地开了口:“皇上,您登基之后,争议声不断。臣知道您为了消除这种声音,不断在斩杀反臣。可是臣以为,杀戮过重,恐造成百姓恐慌。现在已经有人在百姓当中悄悄散布谣言,说皇上嗜血,非吉兆。”
皇上表情沉肃,“二位乃鹤荆国重臣,在此等形式下,可有何高见?”
杜寿站出来,“皇上,为消除谣言,皇上应停止杀戮,以安民心。臣以为,针对反臣,可以降职或者圈禁,若是他们一直执迷不悟,待合适时间安以罪名,再行处决。”
“朕倒是想了一个办法,你们且听听。”皇上缓缓说道,“朕的名字,相信百姓都知道,高五,太过简单。百姓皆知,秦先生擅长卜算,不若这样,昭告天下,经秦先生卜算,自即日起,朕改名为子安,让所有子民安居乐业之意,同时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至于反臣,”皇上起身,慢慢踱步来到二位大臣面前,说道,“朕亲书二十一封信,派人专程送到二十一位反臣的家中。信里,朕会明确表明,已有人供出他是反臣,但朕胸怀宽广,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愿意改变心意,跟随朕,服从朕,那么子夜时分,在家门口挂上一面黄旗。若是不愿,今夜是他们逃离的唯一一次机会。”
“皇上要放了他们?”杜寿惊异,“皇上为平流言大赦天下可以理解,可若是放了反臣,便是放虎归山,他日,他们将卷土重来。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啊。可以暂时不杀,但绝不能放虎归山。”
焦源道:“皇上,老臣想法跟杜大人相同。反臣反臣,不可轻易饶恕。”
“朕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转过身,背对他们,声音突然泛冷,“送信之后,朕会派出精兵守在各家门口。但凡有逃离者,一律射杀。天明时分,一切尘埃落定。”
“皇上所谓的给予机会逃离,不过是缓兵之计?”
“两位大人说得是,放虎归山,他日必成祸患。现在全部杀掉,血腥气太重。这样的话,朕相信,选定前者的必定占多数,虽他们内心不一定服从朕,但此举起码起到了震慑作用,让他们对朕产生惧意。”
焦源与杜寿纷纷表示赞同:“皇上,此举妙哉。”
皇上慢慢地垂下了眉眼,这个主意还是樊羽帮他想的,他未全盘采用。一年为期?那是不可能的,在他这里,要么乖乖服从,要么死。
道完此事,秦先生提议,“皇上,您遣散所有宫人,是不是还需要及时从民间选取新人入宫?”
焦源也道:“皇上,不光宫人需要另选,您的后宫也不能只有皇后一人,应该充盈后宫才是。”
“女人多了,聒噪,朕不喜欢。后宫嫔妃多了,吃穿用度也多。这笔钱也是不小的数目,将这笔钱节省下来,用于军需,岂不是更好?以后什么都可以缺,唯独军需,绝不可以缺。将士们在前线保我江山社稷,皆是有功之臣,岂可寒了他们的心?”
焦源与杜寿面面相觑,他们是头一遭遇到对选妃不感兴趣的皇帝。
“二十一名反臣之中,尤让朕担忧的是,何仕俞,何太尉。”皇上板起面容,“他刚正不阿,在众臣中威望颇高。朕目前进退两难,杀之,其才华颇为可惜,不杀,恐隐患巨大。”
其余二十名,皇上并不是太担忧,可唯独何太尉,令他为难。
“皇上放心,正是因为何太尉刚正不阿,才更不惧,他有反心,但心知此时不是反的时机,所以定会选择蛰伏不动,而绝不会像其他官员那样耐不住性子,跃跃欲试。皇上实在不放心,莫不如革了他的职,让他安心待着。”
皇上面色冷凝地说道:“不,今晚这封信,由朕亲自去送。送完之后,朕会亲自待在门外,静候他的答案。”
秦先生急道:“皇上,此去凶险,不可。”
明知何太尉有反心,皇上亲自上门,若他趁此机会对皇上下手?岂不是糟糕透顶?
焦源与杜寿同样思及此问题,肃容道:“皇上,不可。”
皇上却是心意已决,“朕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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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北月从福寿宫出来,正在路上走,就瞧见芳润姑姑提着一个包袱迎面过来。他好奇地问:“姑姑提着东西,这是要去哪里?”
芳润左右瞧瞧无人,指指侧旁的小路,“北月,咱们借一步说话。”
北月便随芳润站到路侧,芳润将手中包袱递过来,”北月啊,这是娘娘特意交待送给你的。““这是什么?”北月用手摸了摸,硬邦邦的。
“是娘娘亲手酿的红酒,宅子里那些早卖光了。娘娘悄悄留了几坛子酒,准备闲时自己喝。这不,娘娘心疼你们辛苦,特意让我把这坛子酒悄悄送给你。”
北月喜得眉毛乱颤,“这就是好喝的红酒?”他禁不住隔着包袱去摩挲,“这可是好东西,金贵着呢。”
“你知道就好。”
“替我多谢娘娘。”
“北月,咱们主子现在成了最显贵的人,皇上疼不疼娘娘,你能看出来吧?”
“娘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皇上自然是待娘娘极好的。皇上今日还跟两位定国大臣说了,不选妃,后宫只娘娘一人呢。”
“皇上真这么说?”
“嗯。”说到这里,北月忽然叹了口气,“皇上最近为反臣的事情伤透了脑筋,今晚却是要亲自犯险呢。两位定国大臣和秦先生极力相劝,却是未果。”
“皇上要亲自犯险?”
北月便将皇上要亲自去何太尉府上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下,“要是不知道何太尉是反臣,便罢了。可明知他是反臣,皇上还要亲自去,你说不是以身犯险么?秦先生为此愁得不行。”
北月忽然眼睛一亮,“姑姑,你说,让娘娘去劝,会不会?”
芳润打断他,“后宫不得干政,你想什么呢。”
北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就是就是,我瞎想什么呢,还是姑姑明智。”
两人闲聊了几句,芳润返回倾云宫。
樊羽还在看画本子,瞧见芳润回来,笑着合上,“这画本子我已经看了两遍了,可续集还没来,皇上该不是忘了画本子的事情吧?还是说画师这几日躲哪里悠闲去了?”
“娘娘,画本子的事情先撂一撂,奴婢有事儿跟您说,”芳润关上房门,把从北月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娘娘,若是皇上今晚来咱们倾云宫,你打算劝吗?”
樊羽琢磨了一会儿,“这个,我得再思量思量。”
没有画本子可看,吃过晚膳,樊羽便道:“姑姑,丹云,左右是无事,咱们到外头溜达溜达,当是消食儿吧。”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这日子过得像个米虫。
主仆三人便自倾云宫走出来,慢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夜色虽暗,可到处都有守护的侍卫。才走出去十几步远,便瞧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
樊羽定睛一瞧,不由得笑了,她上前一步,施了一礼,“臣妾恭迎皇上!”
第47章
樊羽恭迎皇上的声音里透着股喜意。
她能不高兴么,今天晚上,皇上有公务在身。那张大床终于是属于她自己的了。她不用担心会有人跟她抢占地盘,她可以舒舒服服地,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不用操心劳力地想着侍候谁。
借助几盏灯笼的光,皇上瞧出樊羽白皙脸颊上的笑意,淡淡地道:“起来吧。”
樊羽直起身。
“皇后今晚心情不错。”皇上的语气是肯定的。
“今天天气不错,不凉不热的。这皇宫里的园子又特别大,臣妾走在这路上,心情自然而然便舒畅了。”樊羽哪能说实话?只能随意编几句来糊弄糊弄皇上。
“如此,朕便陪你一起走走吧。”
皇上转身,跟樊羽并肩缓行。他身后的侍卫也自觉自发地转到了两人身后。
皇上身材高大,对比之下,站在他旁边的樊羽偏显得娇小。他人高步子也大,迈出去一步,樊羽得紧着迈上两步才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