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太太的晚饭还是稀饭，吴小花不知道她生的什么病，不过都到了要做手术的程度，应该挺严重的。
只是从老太太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在老太太吃晚饭的时候，吴小花就在旁边给她倒水。
等吃了一阵，老太太才想起来吴小花没有饭吃，便问她：“你不吃饭吗？”
吴小花在准备给老太太洗澡的东西，听她一问，头也不抬地回道：“不用，我等会儿回福利院吃就行了。”
“你平时在哪儿吃饭？”老太太换了个问题。
“在医院，有工作餐，免费的。”吴小花抱着衣服对她笑笑，接着就进了澡房。
苏青时住的是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有卫生间跟澡房，就是没热水，得去热水处接，免费的。
热水壶里已经没有热水了，吴小花拎着水壶出来说：“婆婆，我去给你接水，等会儿你吃了饭记得消消食。”
说完，不等苏青时说什么就出了门。
洗澡时间，接水处很多人排队等热水，吴小花看着人多，赶紧过去排队。
等接水回来，已经天黑了，病房里拉开了电灯，昏黄的光在白色墙壁上留下温暖的暗色，倒是冲淡了点房里的孤寂。
吴小花刚进门就听苏青时说：“我给你多买了份饭，吃吧，以后我这也包饭。”
听罢，吴小花看向桌子上的饭盒，忍不住笑起来：“谢谢。”
老太太睡得早，几乎是洗完澡就没什么精神了，她让吴小花帮忙拆下她盘好的头发。
这时候吴小花才发现，老太太用来盘头的发饰都是玉片，入手微凉温润，应该也是真的玉。
吴小花将发饰一一摆在床头柜上，扶着老太太躺下后问：“婆婆，这些收哪里呀？”
老太太已经闭上眼：“放那就行了，明天你早点来，帮我梳头。”
“可是，被偷了怎么办？”吴小花觉得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说锁起来，至少得放柜子里吧？
“没人敢偷。”老太太说得霸气，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稳，可见平时她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收起来。
无法，吴小花将东西都摆在床头柜上，还特地检查一遍门窗，确定没问题后才关了灯离开。
今晚回福利院晚了，只来得及上一个小时的课，等吴小花洗完澡上床，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一天下来，比在医院食堂里干一天活还累。
吴小花抱着干巴巴的棉被，嘟囔：“钱不好赚啊，哎……”
老太太那没什么事情需要吴小花干，她第二天干脆就背上 了自己缝的书包，塞上课本，准备在那看书。
反正老太太平时不爱说话，病房里很安静，用来学习很合适。
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早上六点，老太太还没起床，吴小花就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借着走廊的光看书。
六点半，吴小花听见动静后敲了敲门，得了允许才推开门：“婆婆，我来了。”
苏青时满意地看她一眼，起身去洗漱。
吴小花放下书包，拎着热水壶去给她倒水，不过苏青时没要，她说早上洗漱不用热水，这样人更容易清醒。
洗漱后就是盘头发，吴小花记着前一天老太太的头发样式，给她盘了个一样的。
老太太看着镜子，难得夸了句：“手艺不错，孤儿院的老师教你的吗？”
吴小花拿梳子的手一顿：“不是，昨晚我看过您的盘发，所以弄了一样的。”
“看一遍就能记住，很有天分啊。”老太太的话听不出情绪，吴小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干脆笑着开始收拾东西。
七点，护士准时来查房，又一次劝老太太赶紧喊家人来签字做手术。
本来吴小花以为没她事，就坐在窗边拿书出来看，结果老太太来一句：“我女儿，她会签字的，你们安排手术吧。”
护士一愣，看向窗边还在往外掏初中课本的黑胖女孩儿，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吴小花刚想说什么，猛然想起签合同那天老太太说的话，立马闭紧了嘴，继续拿课本出来，翻开看，装作是个自闭儿童。
沉默在医院里蔓延，护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吴小花跟老太太的模样，实在看不出相似的地方，忍不住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就算您家人没来，也没必要开这种玩笑。”
然而苏青时坚持说：“她就是我的小女儿，我说她是，她就是，准备手术。”
“可是这……”
“我说准备手术。”苏青时强硬重复一遍，逼得护士同意了。
等护士离开，吴小花抬头看了苏青时一眼，起身去关上门，缓缓走到床边：“您没说需要我签字啊……”
苏青时抬头看她：“我没有别的亲人，我也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病了，所以，你来签最合适。”
吴小花捋不清这个关系：“可是……您完全可以找个更信任的人啊。”
“在找不到更信任的人的情况下，找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反而更靠谱，你说是吗？”苏青时直视吴小花的眼睛。
这个理由并没有办法说服吴小花，不过她合同都签了，只是对于要签字的事不太能理解。
“那如果手术出了事，您家里人不会怪我吧？”吴小花只担心这个。
苏青时摇头：“不会，我保证。”
只要没事，那她拿钱办事就完了，其他的事情她不在乎。
接着吴小花走回窗边开始看书。
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好几天，然而谁都没想到，老太太的手术来得这么快——签合同后不到十天，老太太突然吐血，必须要做手术。
吴小花完全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签的字，当时老太太吐出来的血还沾在她胸前。
这天中午，送饭阿姨送来白粥，吴小花摆到老太太的小桌子上，还没走开，老太太忽然捂着胃吐出一口血来。
明明每天看着都那么健康的人，突然冲着吴小花喷了血，直接把吴小花吓蒙了。
路过的护士安慰愣神的吴小花：“没事啊，你妈妈是胃癌中期，做了手术就好了，之后好好照顾她，别让她烦心劳累，没事的。”
第十五章
吴小花不知道胃癌中期是什么概念，可她知道，普通的病不会用上“癌”这个字。
在手术室外等着的时候，吴小花一直在想，如果人死了怎么办？
老太太的家人会找她麻烦的吧？
才给了几百块，吴小花忽然觉得有些不值得，人啊，就不该贪心。
手术持续到了晚上，六点左右手术终于结束，医生出来说人没什么问题，之后好好休养就好了。
毕竟老太太有钱，自从发现胃癌后用的都是好药，多多少少挽救回来一些。
老太太先在观察室观察了一晚，第二天确定没有术后并发症以及其他突发问题就送回了病房。
幸好吴小花有一点照顾病人的经验，如果真是什么都不会的，就只能干等着着急。
下午两点多，老太太醒了过来，看到吴小花在床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吴小花注意到，端了热水过去：“您先喝点水。”
老太太侧开头，没喝，示意她去喊护士过来。
于是吴小花放下水杯，赶紧去找护士跟医生过来，看一下是不是老太太哪儿不舒服。
经过一通检查，医生说老太太的恢复情况还是比较好的，就是刚做完手术，目前只能吃流食，还有一堆注意事项。
吴小花背得晕乎乎的，晚上回到福利院，上晚课都没精神。
动脑实在累人，吴小花看着试卷上的英语，只觉得那些字母一个个飘了起来围着自己转悠。
老师看她实在累，干脆批准她这一晚提前回去休息，学习的事急不来，休息好了，才能学得更快。
吴小花撑不住，回到自己的宿舍，倒头就睡。
第二天照旧六点到医院，可是这一天跟之前都不一样，老太太的病房里有人，吴小花以为是老太太有客人，就站在门口没进去。
谁承想，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
有个男人在质问老太太：“妈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儿子？你得了胃癌这么严重的事你都等到手术了才告诉我？”
老太太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我如果不当你是儿子，你现在都不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啊？现在你一个人在这里，甚至没个人照顾你！”
“有人照顾我，我收了个小女儿，比你们贴心，我很喜欢她。”
听到这里，吴小花没有觉得高兴或者害羞，只觉得不对劲，从平时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来看，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就是在看一个……还算满意的物件儿。
好比说，你花钱买了个好看的花瓶，这个花瓶在你的视线范围里你会觉得还算赏心悦目，可你不会觉得它是个人。
吴小花当时答应苏青时的合同，多少有一种对方在自己身上无所求的感觉，既然无所求，那可能对方确实就是需要一个让自己看着高兴的花瓶呢？
可是从手术签字的事到现在老太太嘴里的说法，都让吴小花觉得不舒服。
对方太理所当然了，好像随意给吴小花贴上一个标签，那吴小花就该是这样的人。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病房里的说话声倒没停。
男人震惊了半晌，接着是不可置信的声音：“妈你说什么呢？什么女儿？你把那个怪物找回来了？”
苏青时沉默许久，开口时听不出情绪：“……如果我真的把她找回来了呢？”
“那她不会活着走出滨城。”男人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说。
听到这里，吴小花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不敢呼吸，时刻注意着周围，她想躲起来，可是身体动不了，让她继续听了下去。
接着苏青时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不觉得，比起她，你更像个怪物了吗？”
“妈！”男人低声怒吼，“那是你、是我们的耻辱！没有她，你跟爸爸就不会离婚，我们一家人还是好好的！都是她的错！”
之后苏青时没有再开口，谁都不知道她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具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情绪。
病房里一时间只有男人对自己妹妹或者姐姐的谩骂声，忽然就跟其他病房很相似，止不住的吵闹、无尽头的纷争。
吴小花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离开了住院部，走到医院附近的一个花圃旁，坐在香樟树下，摘录围巾任由风从领口吹进去。
寒冷让她清醒，可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钱果然不好赚，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要刺激那样一个疯狂的人，当时肯定就不答应了。
而且吴小花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苏青时自始至终没完完整整告诉她选择她的理由，或者说，她确实说了一次。
老太太说她觉得吴小花的年龄跟模样合适，吴小花还在心底自嘲又胖又丑又黑的哪里合适？
如果男人口中那个怪物一样的、苏青时的女儿就是长得比较黑，年龄又差不多的话，那她确实挺合适。
刚好断层的来历，从来没在滨城出现过，利用完就丢，苏青时儿子就算真的动手，她一个外地流浪来的孤儿，突然消失不是也很正常吗？
她都能从徐城流浪到滨城，那从滨城消失去往下一个地方再正常不过。
吴小花捏紧书包带子，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福利院带份粥去医院，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今天去迟了。
眼下这情况，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苏青时的良知上，毕竟，对方要真的有良知，一开始就不会叫住她。
福利院里的食堂平时只有一日三餐开火，为了安全，平时最少都必须有三个老师同时在才能开火，以防孩子跟老人们出意外。
今天事出突然，吴小花只好直接找到刘院长申请开火做份粥和汤。
刘院长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要做粥？你早上没吃饱吗？我可以给你钱，到对面的早餐店买早饭吃。”
吴小花摆摆手，笑着说：“没有没有，我不饿，我最近不是在医院当护工嘛？我照顾的婆婆昨天刚醒，我就想着，煮份粥过去，医院的粥都是白粥，没滋没味的，还不好吃，我可以自己去买米，就是想借一下灶。”
第十六章
刘院长很支持孩子们多做好人好事，她觉得孩子们的善良可以为他们带来好运气。
于是刘院长直接带着吴小花去了食堂，帮她热灶。
“我帮你烧火，小花你会做饭吧？不会的话我教你。”刘院长一边点火一边说。
吴小花放下书包围巾，拉起袖子：“我会做饭的，以前帮村里的……阿姨卖过小吃。”
来了福利院后吴小花一直都在医院吃饭，也没时间回来帮忙做过饭菜，福利院还没人知道她会做饭呢。
福利院里的米是普通的糙米，没法熬成浓稠的粥，吴小花想了想，找到吃剩的半块南瓜，切了一角跟粥一块煮。
粥大火熬上了，还差粥，吴小花辨认了一下食堂里剩下的各种菜，考虑到苏青时的身体和胃的情况，准备再用仅有的蔬菜给她熬份蔬菜汤。
少油少盐的东西，肯定不算很好吃，吴小花也尽力了，这完全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福利院食材本就少，苏青时能吃的东西也少，做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比医院的好吃点儿。
因为是大火烧的，分别熬半个小时看起来就差不多了，刘院长不太懂火候这东西，见吴小花说可以一直烧大火，她就一直烧。
最后出锅的就是粘稠的米粥跟蔬菜汤——蔬菜汤里放了半块山药，所以也黏糊糊的。
闻起来味道不错，吴小花每份只放了很少的盐，还分别多留了一碗给刘院长。
“院长，这些是给您尝尝 的，如果可以，回头我来帮忙做饭怎么样？”吴小花想帮上福利院的忙，总不能一直被人照顾。
刘院长用勺子尝了尝，眼睛一亮：“不错，小花你很有天赋啊，如果你有空，就到厨房来帮忙吧，还有，你将来要试试当厨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