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妤冷哼:“你用那个理由钓我出来,就是算准了我会赴约,何必再惺惺作态?”
“……”
苏言卿的眼神一瞬间流露出悲伤:“阿妤,你还在怪我吗?之前的事我毫不知情,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行了,我没空听你澄清。”陆思妤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信上说的话可属实?那个人真的打算动手了?”
“站着不好说话,我们去那边的茶摊吧。”
陆思妤看了眼他指的方向。
那是个简陋的茶棚,但地处闹市,来往行人不绝如缕。
于是她爽快地答应:“行,走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苏言卿敢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且她今日带了这么多的护卫,就算真打起来也没在怕的。
“等等……”
苏言卿叫住她,下意识地不想她过去。
那是顾恒为杀她布下的陷阱,过去了,就意味着陷入死局。
“你到底想怎样?”
陆思妤是真的火了,这人不会真的在耍她玩吧?
“……没什么。”
苏言卿内心纠结万分,想到顾恒冰冷无情的威胁,还是咬着牙狠下心来:“走吧……”
在狭小的摊棚下落座后,年迈的茶摊摊主为他们端来两碗热茶和粗糙的糕点,陆思妤看也不看,单刀直入地问:“你信上说的怎么回事?太……他准备怎么对付我们家?”
然而苏言卿答非所问:“阿妤,还没来得及祝你定亲。”
他端起茶碗,语气苦涩:“以茶代酒,聊表祝贺。”
说完也不管陆思妤接不接受他的祝福,将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
他东扯西拉的,就是不进入正题,陆思妤越来越不耐烦了:“我不想听你废话,赶紧说正事!”
“你别急……”
对面酒馆二楼寒光一闪,苏言卿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顾恒安排的弩/箭手已经就位——
陆思妤背对大街而坐,整个后背一览无余,再过片刻、不,只消须臾,那支箭就会毫不留情地贯穿少女的身体,夺走她的性命。
“喂,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走了……”
陆思妤拍案而起,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利箭撕裂空气的声音——
第40章 记忆复苏
“扑哧。”
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 挥洒在斑痕累累的茶桌上、对面之人苍白的脸上,最开始的激烈过后,无声滴落于地, 融进尘埃。
四下先是死一般的静寂, 然后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人群骚动起来, 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
“那边有人中箭了!”
“救命!杀人了!”
苏言卿的胸口上正中一支短箭,力道之大差点要整根没入他的胸膛。
他口吐黑红色的血沫, 捂住胸口痛苦地跪倒在地,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支零破碎:
“阿妤……快跑……太子要杀你……”
陆思妤这才从眼前令人震惊的状况中反应过来,意识到中了埋伏。
她没空思考苏言卿为什么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自己并以身挡箭,因为第二支、第三支箭已经相继射出,直奔自己而来!
带出来的府兵毫无用处, 虽然个个手持短刀, 可敌人占据高位, 使用的还是杀伤力极强的弩,且目标明确, 要的就是陆思妤的性命。他们除了大喊“保护小姐”外,也只能拿刀背堪堪挡住攻击。
阿念吓得尖声惊叫, 但还是勇敢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还是陆思妤反应快, 一把掀翻面前的茶桌, 拉着这傻姑娘躲到桌子后面去, 同时对护卫们大喊:“上二楼!记得活捉他!”
府兵们听令, 分出三、五个人冲进酒馆,而那个弩.箭手见状不再恋战, 身影一晃便消失在窗口。
攻势停止, 陆思妤正想松口气, 原本龟缩在角落里的茶摊主目露凶光,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陆思妤径直刺来!
这茶棚在西街少说也开十年了,陆思妤对摊主依稀有点印象,怎么都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会突然化身夺命的刺客——顾恒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事发突然,府兵们在前头抵挡随时都有可能射出的利箭,哪曾料到相对安全的后方变故横生,听到动静,想调头迎敌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匕首的尖端就要刺向陆思妤的脖颈——
“铿!”
硬.物击弹在刀刃上的脆响。
来人翻身下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跃上前来,挥剑斩断老翁持刀的手。
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血液飞溅,那截沟壑纵生的右手掉落在地,宛如一根了无生气的枯枝。
老翁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声音震天动地,很难想象那样一具干瘪瘦弱的身躯居然能爆发出那样大的能量。
顾晏冷着脸,甩掉刃上的零星血珠,还剑入鞘。
陆思妤还没见过他如此暴戾的一面,他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整个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他就这样踩着满地鲜血向陆思妤走来,对疼得满地打滚的老翁视而不见,踏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陆思妤身边,单膝蹲下,挑起她的下巴。
“受伤了吗?”
他的语气也是冷的。
“没、没有。”陆思妤摇了摇头,心里对这样的顾晏感到几分畏惧。
“为什么来见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苏言卿。
“这么多次了你还是无条件相信他吗?若我晚来一步,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少女惊魂未定,小脸煞白煞白的,顾晏不想吓到她,可想到方才那把匕首只离她的咽喉一厘,心里后怕不已,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到底让他担心了,陆思妤老实认错。
随着低头的动作,染了鲜红的白袍撞入视线,她这才想起来苏言卿中了箭。
“对了,他怎么办?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这箭上不会有毒吧?得赶紧让大夫诊治才行……”
钳制住下颔的力度紧了几分,脸被顾晏扭了回来,被迫和他对视。
“你在关心他?”
顾晏的眼神暗含怒气,仿佛只要陆思妤敢回答“是”就要吃人一样。
“不、不是……”陆思妤慌忙解释,“他替我挡了一箭,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而且她还指望苏言卿透露太子的计划呢……
但是顾晏不为所动,目光幽幽地盯着她:“因为他替你挡箭,所以你心软了?”
“你说什么呢!”
饶是陆思妤再体谅他患得患失的敏感心思,这下子也有些生气了:“这和我心不心疼有什么关系?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
少女的脸气得通红,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顾晏沉默片刻,终究妥协——
他挫败地垂下双肩,扬了扬手,立马有几个影卫凭空出现,将半死不活的苏言卿带下去了。
“放心,他死不了,我会请孙太医帮忙治疗的。”
他不会让苏言卿死的——苏言卿没有资格为阿妤而死,想以这种方式永远留在阿妤心中更是不可能。
少年语气沮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凌厉的双眉朝两边耷拉下去,活像一只遭人抛弃的小狗、不,是大型犬才对。
陆思妤不禁心软,主动去牵他的手,放缓口气:“太子准备对侯府动手了,我是出来套情报的,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中了陷阱。”
这话是真的,顾恒的丧心病狂远超出想象,连当街派杀手杀她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弄清他准备如何对付定远侯府刻不容缓。
“我不想他死也不是因为关心他。”
见顾晏还是神色郁郁,陆思妤把声音放得更轻柔:“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临阵倒戈救我,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吧?如果他因为这一箭而死,那岂不是变成我害的了?”
听完她的解释,顾晏脸色稍霁,但还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喜欢你呗。”
“可我又不喜欢他。”少女嫣然一笑,“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似乎没预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当面诉说情意,顾晏瞳孔微缩,心里的躁郁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咳……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顾晏,陆思妤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刚想和他商量后续事宜,因断手之痛而翻滚不止的老翁停止呻.吟,身子一阵抽搐,口中吐出白的黑的不明液体,用仅剩的左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眼睛直愣愣地往上翻。
顾晏下意识地捂住少女的眼睛。
陆思妤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死了。”顾晏表现得十分淡漠,“咬碎牙齿里的毒药——死士的常见手法。”
“那可怎么办?”
陆思妤顾不上害怕,拉下他遮住自己视线的手:“没有活口,陛下会相信……”
“你不用操心这些。”
方才失去理智,情绪稳定下来后,顾晏注意到少女颈间有几点殷红——想想也知道是苏言卿的血。
他皱起眉,抬起袖子想擦,又觉得布料粗糙,于是转而用指腹抹去她脖子上的血痕,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赌气,动作谈不上多温柔,白嫩的肌肤经他不加收敛力气的擦拭,泛起引人遐想的红。
这时,追击弩.箭手的府兵回来复命:
“属下无能,把人跟丢了。”
“怎么办,这下子一个人证都没有了。”陆思妤沮丧地说。
“他既然敢当街行凶,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顾晏冷哼道:“即便把证据都呈到父皇面前,也轻易动他不得。”
张皇后出身将门,和定远侯府这种绵延三代的后起之秀不同,张家是伴随太.祖打下江山的开.国.元.勋,京城武将世家对其马首是瞻,在军中更是一呼百应,威望极高。
而皇后的兄长张峻仗着国舅的身份,这些年没少在盛京为非作歹,但嘉宁帝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的就是他掌管的那八万禁军。
为了制衡张家,先帝和嘉宁帝才会给予定远侯府十足的荣宠,以期震慑日益嚣张的张氏一族。
人数虽然不敌,但陆家军长年征战,在兵力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加之戍边将士唯定远侯马首是瞻,是以张峻虽有反意,但只要定远侯府在一日,他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国舅爷。
而且……
如今大朝蠢蠢欲动,两国交战在即,他父皇断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废太子,导致朝中动荡、民心不稳的。
但凡顾恒不那么偏执,他的储君之位怎么看都是固若金汤、无人能动摇的。
顾晏眸色微沉——因为他和阿妤的婚事,让顾恒进一步加深对他的忌惮了吗?
*
这边风波未平,那厢苏府也是鸡飞狗跳。
苏父和苏母见独子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吓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正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时,后脚宫里的孙太医提着药箱骂骂咧咧地进了府,麻利地给苏言卿取箭、止血外加解毒、包扎。
老俩口千恩万谢,还以为苏家重新得了圣心,然而孙太医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因为他救了定远侯府的那位小姐,哪里用得着老夫出马。”
苏父和苏母皆大为震惊,不明白两家退亲都有一段时日了,儿子怎么又和陆思妤扯上了关系?
“我就说那臭丫头是个麻烦精,你非要同意她和言卿的婚事,结果呢!婚事黄了就算了,看她把儿子害成什么样!”
待孙太医走后,苏母愤愤不平地抱怨。
“你怪我?”苏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初是谁一个劲儿催我答应,巴不得攀上定远侯府的高枝。”
“我那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考虑!就凭你们苏家现今的境遇,能指望将来为言卿的仕途助多少力?”
“你……”
苏言卿昏迷不醒,对于父母在他床前的争吵一概不知。
他的意识浮浮沉沉,好像从身体剥离出去,然后又落回“他”的身体里。
这个“他”似乎比当下的他年长几岁,气质也成熟了许多,但确实是他本人没错。
和如今失去太子信任、遭到陆思妤厌恶的苏言卿不同,这个“他”顺利迎娶陆思妤进门。
婚后生活平淡无奇,他虽和陆思妤相敬如宾,可内心对陆思妤的逼婚一直耿耿于怀,并且因为定远侯府的关系,在她面前始终觉得抬不起头,所以包括新婚夜在内,从不曾踏足她的房内。
即使不甘心,他还是在定远侯府的支持下平步青云,短短三载就入主内阁,成为新帝的肱股之臣。
苏言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高兴,就见场景陡然变换,他频繁进出于深巷的一处小院,在里头和蒋欣欣享受着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
没过多久,蒋欣欣怀孕,他答应给她一个名分,于是自作主张将她抬进门为妾——也是从那一天起,陆思妤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冷了,眸子里的爱意也淡了。
起先陆思妤闹过,但他不予理会,心中对她更加厌烦——世家贵女便是如此小肚鸡肠、喜欢拈酸吃醋吗?连一个妾室都不能容忍,如何堪任他的正妻?
因此,陆思妤称病时他依旧无动于衷,只当她是硬的不行来软的,用苦肉计博取他的同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