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帝劈头盖脸地训斥下来,谢娴走出勤政殿腿还有些抖,心里更是憋屈——父皇竟然让她去给谢颜赔礼道歉?
“母后,父皇明显是在偏袒谢暥,母后帮帮我,”谢娴抱着郭皇后痛哭,“我不要给谢颜道歉,她也受不起!”
“好了,你父皇既然开口,你让人送些歉礼过去,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下次也万不可这么冲动。”
“好吧,儿臣听母后的。”谢娴见好就收,能不去亲自给谢颜道歉也是好的。
谢娴委屈离开,郭皇后轻叹一口气,又问嬷嬷:“昀儿今日可上药了?”
“回娘娘,还没有。”
郭皇后再次叹了口气,她起身往外走:“走吧,去看看那个小祖宗。”
“娘娘,陛下今日是不是太过偏袒二皇子了?”嬷嬷到底忍不住开口。
郭皇后冷笑一声:“本就是做给我看的,有什么过不过的。”
郭修仪替她顶了罪责,但不代表皇帝心中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隐忍不发罢了。
但只要景国公府在一日,她的地位就不可动摇,谢昀的皇位也绝不容他人觊觎。
“等昀儿手上的伤好了,让兄长再给他寻个老师,他也该懂事起来,不能总是那般任性。”
“娘娘说得是。”
.
月色如水,寝殿内灯火通明。
奚妩靠坐在床上,她看了看木莲手上的伤痕,已经上了药,再养上些日子就能好。
“是那杯茶水太烫,你手腕又太疼才会握不住,对不对?”
木莲微微点头,她放下衣袖,声音愧疚:“都怪奴婢不小心,才会让大公主抓到,今日还连累公主……”
“不是你的错,”奚妩轻柔宽慰,“今日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但是从今往后你需谨记一件事,我不是谢颜,从前的二公主已经死了。”
木莲抬头看向奚妩,她眼中泪花涌现,用力点头:“奴婢记住了。”
“好了,不哭了,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府中养伤。谢娴那边肯定会盯着你,你伤好之后也不必急着离开,安心待在府中。”
“多谢公……多谢夫人。”木莲及时改口,她并没有多问奚妩过去之事,公主能活着对她就是最好的事。
跃青带着木莲去休息。
谢暥走进来,他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奇怪苦涩的药味充斥内室。
奚妩默默往后一躲:“殿下不会真想让我喝这药吧?”
谢暥端着药碗坐下,他拿着汤匙慢慢搅合着药汁,看样子在等药凉下来。
奚妩心凉了半截,她看了看那黑乎乎的药汁,赶紧挽住谢暥的胳膊,弯着眉眼讨好道:“夫君,我保证下次不冲动了,这药就不喝了吧,毕竟是药三分毒。”
小公主笑得乖巧又听话,谢暥将药碗往她面前一放,她立刻嫌弃地退后。
“阿妩再多喊几声,便不用喝这药了。”
奚妩赶忙捏着鼻子,连着唤:“夫君、夫君、夫君……”她每一句夫君换一个腔调,终于哄得少年把药倒在外面。
“你现在越来越狡猾了。”奚妩不满地看着他。
谢暥轻声一笑:“若是阿妩愿意天天唤我夫君,我可以什么都答应阿妩。”
“休想。”
奚妩才不会配合少年的诡计,她想到今日午后的事情:“是你把芊芊放进牢中的?听说江溯被打得很惨?”
“嗯,鼻青脸肿。”
谢暥上午直接带着江溯进宫,江溯老实交代他伙同劫匪盗走赈灾银一事,但他也是因为外室和儿子在对方手中才不得已为之,江溯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长平侯府的冤屈洗清,孟芊芊也得知江溯每年前去安州并非是祭拜亡母,而是看望在安州的外室和儿子。
新仇加旧恨,孟芊芊直接闯进大牢将江溯狠狠揍了一顿,整个大牢都是江溯的鬼哭狼嚎。
“那你什么时候去临州,明日走吗?”
失窃的赈灾银久寻不回,仁安帝今日已经下旨让谢暥前去临州找回赈灾银。
事情轨迹不同,但最终还是到这一步。
“你要养病,后日再出发。”
做戏做全套,赈灾银这么久找不到,他急着去也未必有用。
奚妩点点头,她垂眸思索曾在别院中听到的那些话,谢暥顺利找到赈灾银,但是他似乎也受伤了……
她不说话,谢暥看着她,目光落到她右手上,他想到那道伤疤,又想起谢娴今日的为难。
他轻握住小公主的手:“你从前在宫中是不是受过很多委屈?”
奚妩抬头,她想了想,摇摇头:“也没什么,不过要小心谨慎些罢了。毕竟皇后娘娘执掌中宫,陛下也不能时时看顾我,未免皇后她们找到错处,我会尽量不去招惹谢娴和谢昀,倒也还好。不然十二岁那年我也不能出宫去寻你呀。”
事情毕竟过去了,奚妩不想对谢暥诉苦,她也不会说其实那年肆意出宫的后果就是被皇后罚着跪祠堂抄写佛经,结果染了风寒病了一个多月,还要被谢娴嘲讽娇气,时不时再克扣些药材。
如果不是皇帝想起问了一句,她可能要病得更久。
不过比起谢暥,她其实过得还算好。
“那六岁之前呢?”谢暥又问道。
奚妩一怔,有些犹疑:“你打听过我的事?”
“当年让人探听了一些,他们说你六岁之前过得很不好,这道疤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是,”谢暥问到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时候陛下不太疼我,有一次无意间撞到谢昀,他得知我是宋昭仪的女儿,就在这里划了一刀。其实没有什么蛊虫,那是我骗你的。”
奚妩没有说全,谢暥却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待见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仁安帝很早就知晓偷龙转凤这件事。
当年申屠嬴故意将谢暥落水尸骨无存的消息传给仁安帝,让仁安帝误以为郭皇后害死谢暥,奈何他那时动不得郭家,宋蕙抑郁而亡后,他将谢颜转交给皇后抚养,六岁之前从未探望过她。
郭皇后本就厌恶宋蕙,又怎么会善待她名义上的女儿?
小公主和木莲相依为命,直到六岁那年,小公主攒了半年多的月钱,她偷偷让人买了一株红梅树苗,趁着宫人们打扫完绫绮殿,钻着狗洞进去种树。
绫绮殿是宋蕙生前居住的宫殿,宫女每日打扫,仁安帝会时常来此处。
谢颜担心小树苗缺水,灰头土脸地从狗洞外钻进来,一抬头就撞见仁安帝,仁安帝那时目光很冷,小公主被他吓得跌坐在地上。
仁安帝指着那棵树问她为什么要种红梅。
小公主哆哆嗦嗦地回答:“他,他们说,母妃最喜欢红梅,母妃走得不开心,所以我想在母妃生辰前种一棵红梅树给她看,她在天上看见应该会开心的。”
“那,那样父皇也会开心的,会,会多来看看我。”
六岁的小姑娘怯弱又充满希冀地看向仁安帝,眼中藏着对亲情的渴盼。
那时候仁安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小姑娘,此刻在她心中宋蕙就是她的母亲,她想让父亲开心,她其实是无辜的。
仁安帝朝着小公主伸出手时,小公主没来得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御医诊断是营养不良,更准确说,是饿晕的。
那天以后,谢颜搬出皇后宫中居住,仁安帝重新给她安排嬷嬷宫女,皇帝重视,郭皇后也没那么容易再欺负她。
谢暥沉默地听完这段过往,他握着奚妩的手略微收紧,不敢想她六岁以前的生活。
奚妩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不太开心,戳了戳他的嘴角:“没事啦,早就过去了,你不问我都快忘了。”
奚妩笑得开朗,谢暥轻轻抱住她,忽然在她额上轻柔落下一吻。
“我的小公主,以后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若谁敢,挫骨扬灰。
第38章 (二合一)
八月中旬, 秋意初显,微寒的秋风中,临州知府赵裕站在两列官兵最前面, 他张望着城门外渐渐驶近的马车,随着马车进入城内,他眼中的困意也一消干净。
二皇子亲自前来查寻赈灾银一事, 消息早已传到临州, 赵裕得知谢暥会今早到达, 一早守在城门口,想表个良好态度。
他笑着上前,语气殷勤:“殿下,微臣已在城中备好薄酒, 宅子也早已命人收拾好, 殿下现在是否要过去?”
十二坐在马车前,他听着赵裕殷勤说完, 回给赵裕一个奇怪的笑容:“赵大人在说什么, 殿下可不在里面。”
“什么?”赵裕有些没反应过来。
十二一掀车帘, 赵裕探头一看,马车内空无一人。
“这,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殿下今日进城吗?”赵裕指着空荡荡的马车愣住了。
十二悠哉道:“这有什么困惑的?殿下提前进城, 难道赵大人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你说什么?!”
赵裕眼中的震惊难以扼制, 他正急速思考谢暥提前进城是为什么, 那边远处一个衙役匆匆跑过来, 凑到赵裕耳边说了些什么, 赵裕神色一凝, 心猛地一坠。
.
奚妩和谢暥提前五日到达临州, 她将雪花留在皇子府, 跃青跟在她身边照顾。
他们这边消息瞒得紧,临州知府丝毫没有察觉他们提前进城。
谢暥利用这五日时间查清楚临州城的状况,救出在临州城内东躲西藏的京官林巍。
林巍奉陛下旨意前来调查赈灾银失窃一事,但他不仅没有查到赈灾银的下落,还险些命丧于此。
“赵裕这些年在临州鱼肉百姓,上下不知打通多少关节,竟让人帮他瞒得严实,京都没有得到丝毫消息。微臣查到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后,赵裕打算杀人灭口,微臣不得已才在城中四处躲藏,幸得殿下相救。”
林巍一身乞丐装扮,浑身脏污,现下却长舒一口气,不必再整日担心自己何时丧命。
“林大人先下去歇息,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多谢殿下。”
侍卫带着林巍下去歇息。
谢暥查看林巍留下来的证据,赵裕累累恶行诉于纸上,看着已让人气愤不已。
“殿下打算怎么处理?赵裕会和赈灾银失窃一事有关吗?”奚妩一边问,一边将手边的热茶递过去。
他们坐在二楼,往下看是为生活匆匆忙碌的临州百姓,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受过赵裕的迫害,又有多少人早已不能发声。
“他没有必要做这么冒险的事,单是他搜刮的那些民脂民膏足够他富贵几辈子。”
“所以殿下觉得另有其人?”
奚妩问着,但她心中早知劫银之人并非赵裕,不过当初只听得一言两语,更多还是关于谢暥在临州受伤一事,她也并不知这劫银之人是谁,不过这人极有可能是在这府衙之中。
她心中其实更担心谢暥受伤之事,这一路上她惦着此事,很少有真正轻松的时刻。
小公主心中有事,没有食欲,谢暥看得出,他将南瓜粥推到她面前:“再吃些。”
奚妩捧着南瓜粥又喝下一些,剩下最后一点不想喝,正要作罢,谢暥将她手中的碗接过去,径直将剩下的南瓜粥喝完。
她呆呆地瞧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喝了口茶,正想着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些动静。
奚妩朝下看,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与一姑娘家拉扯,那姑娘家衣饰破旧,哭腔求那位公子放过她姐姐。
“我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姐妹以后绝对不在您面前碍眼,我们即刻离开临州,求求您放过我姐姐,求求您……”
那姑娘家求得哀戚,路过百姓眼中有不忍,却不敢上前出言帮忙。
“放过你姐姐,那你拿什么赔我?你吗?”赵公子拿着折扇挑起那姑娘的下巴,眼中满是对美色的贪念。
那姑娘惶恐一退:“赵公子,我,我……求您饶我们姐妹一次,求求您……”
“你应了我,我就放过你姐姐。”赵公子伸手要握那姑娘的纤细手腕。
奚妩蹙眉,她正要说什么,那边谢暥随手将茶碗掷出去,精准击在赵公子的手背上。
赵公子手背一麻,碎瓷片划破他的手背,他痛得叫嚣起来:“哪个不要命敢打本公子,本公子要把你剥皮抽筋!”他一边叫嚣着一边抬头看去,目光倏然对上隔窗后隐约可见的美人,一时间失神地忘了疼。
谢暥注意到那目光,他看了一眼侍卫,侍卫立刻会意。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侍卫利索打趴赵公子身边的人,在那姑娘目瞪口呆中,将赵公子一脚踹倒,像是拖麻袋一样拖进客栈,直接五花大绑丢到柴房里,把嘴也堵得严严实实。
周围百姓被这一幕惊到,纷纷讶异抬头看向二楼。
但二楼隔扇已关,不见人影。
“这位是赵知府的儿子,他前日强抢了这姑娘的姐姐,这姑娘为着姐姐求情才想方设法追上来。”侍卫汇报打听来的情况。
这是光天化日,这位赵公子已经如此明目张胆,足可见平日里有多霸道横行。
“去问问她姐姐在何处,你们将人放出来。”
“是,殿下。”侍卫领命退下。
半刻钟后,侍卫将那姑娘姐姐救了出来,与此同时城门口处的赵裕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客栈。
奚妩没有出去见赵裕,她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上,能听见楼下赵裕声声讨好的话语,又称已经备好宴席,邀请谢暥今晚前去赴宴。
奚妩听见谢暥应允,眸中闪过异色,她看着谢暥走上来,纤手撑着下巴,好奇问道:“为什么要答应他去赴宴?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会直接把他五花大绑与他儿子丢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