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娴面上的笑容一顿,她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又恢复自然:“我在院中设了宴席,你们快快随我过去,今年府中的莲花盛开,我们一边赏花一边饮酒岂不妙哉?”
后院已经摆好宴席,依着身份奚妩坐在离谢娴最近的位置,坐在下面的那些贵女看似在赏花,实则注意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宫宴上谢娴指认二皇子妃为谢颜不成,今日又怎会好心邀请二皇子妃来上赏花?怕是存着别的心思呢。
众人这般想着,上面很快有了些动静。
奉茶的婢女不知怎么手一抖,茶水洒落在桌上,她哆哆嗦嗦收拾着桌面,稍短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点瘀青。
奚妩看到那一点瘀青,目光更冷。
那婢女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手抖得更加厉害,肩膀也在不停抖动。
“木莲,你怎么办事的?一杯茶水都端不好,当真是废物。来人,拖她下去打十个板子。”谢娴厉声呵斥,眼里还带着些得意。
她话音一落,两个嬷嬷上来就要拖走那个叫木莲的婢女。
跃青上前一步,正好拦在两个嬷嬷前面,让她们近不得一步。
奚妩扶起木莲,木莲躲闪着不敢看她,她柔声问:“你可是从前服侍过谢颜的婢女木莲?不要怕,与我说实话,我会帮你。”
木莲听见“谢颜”二字,她怯懦抬头,在看到奚妩容貌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她颤着声音道:“是,奴婢曾经服侍过二公主。”
“皇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我要罚一个奴婢还得经过你的允许不成?”谢娴看着奚妩护着木莲的样子,又轻笑道,“难不成皇弟妹认识这婢女,若是皇弟妹当真认识,说不得我一个高兴,愿意将她送给皇弟妹呢。”
“大公主与其问我什么意思,不如问问自己今日是什么用意。”奚妩看向谢娴,冷声训斥,“陛下说过,这世上已经没有谢颜这个人。大公主却用谢颜以前的婢女来试探我,是不打算将陛下的话放在眼里吗?”
第37章 (二合一)
湖中莲花盛开, 贵女们却再无心思赏花。
从奚妩和谢娴争执起来,那些细碎话语也停下,所有人看向这边, 好奇一个婢女怎么生出这么大的事端?
不过看样子,这婢女先前服侍过谢颜?
有眼尖的姑娘朝那瑟缩的小婢女望去,她仔细端详一番, 捂唇惊呼:“天啊, 竟真的是谢颜身边的贴身宫女, 她不是被谢颜赶出宫了吗?”
谢颜去象山之前,木莲就因为犯上不敬被赶出宫,但她是谢颜的贴身宫女,常与谢娴走动的几个贵女见过她, 自然认得出。
谢娴见有人指认, 也不慌乱,摇着折扇轻笑道:“皇弟妹这可冤枉我了, 父皇的话我怎么敢不放在心上?这小宫女被谢颜赶出宫, 走投无路晕死在路边, 我好心将她救回来,谁知她做事总是笨手笨脚, 当然免不了一些责罚。不过皇弟妹是怎么知道这小宫女身份的?难道你们先前认识?”
谢娴一副无辜相问的模样, 眼中却藏着得意畅快。
哪怕今日不能逼着谢颜承认自己身份又如何?让她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百般受折磨却救不得, 亦是畅快。
奚妩又怎会不知谢娴的用意?
她低头看向木莲手臂上的伤痕, 那是鞭子笞打所致, 新伤叠旧伤, 青瘀骇人。
当初她离京之前, 随意找个借口将木莲赶出宫, 私底下留给她不少银两, 让她足够出京回家生活,她就是怕木莲会因为她而受牵连,但如今……
“你们都说我和谢颜长得像,我自然也好奇那谢颜的事情,所以让殿下打听许多,也得知谢颜曾经最信任的宫女叫木莲。今日看到大公主送来的请帖中特意写‘花似木莲’,不免多个心。早先听说大公主和谢颜不对付,没成想连一个出宫的小宫女都不放过,当真是好容量。”奚妩冷声刺回去。
她刚刚特地多问一句木莲的身份,现下说的话也有些可信度。
其实那些看戏的贵女也握不准奚妩的身份,当初同去象山的有些贵女曾亲眼看到侍卫将谢颜遗体送回去,且有陛下作证,难不成陛下还能为了谢颜撒谎不成?二皇子又怎会娶一个与他有仇的女子?
况且奚妩的性子和谢颜截然不同,她明媚张扬,甚至敢公然讽刺谢娴。这搁以前,那个谨慎胆小的谢颜可不敢这么做。
“许是误会,大公主怎么会刻意为难一个婢女?二皇子妃刚刚也看到了,这婢女连奉茶都不会,想来从前被谢颜宠惯了,才会如此失礼,是该受些责罚,不然怎么长记性?”
席面上大多贵女与谢娴交好,她们虽爱看戏,适当时候也会帮腔。
“是啊,没得必要为一个婢女让我们生疏。既然皇弟妹求情,我就饶过这婢女一回,但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也快快退下去,别扰了大家的兴致。”谢娴挥手要让两个嬷嬷带木莲下去。
木莲忍不住往奚妩身后躲去,奚妩将她护在身后,她眸光冰凉地看向谢娴,眼中意思很明显——今日她不会任由木莲留在公主府。
跃青挡在她们面前,她利落抽出腰间的软剑,冷硬道:“谁敢靠近二皇子妃,休怪刀剑无眼。”
锋利的剑刃骇人,吓得两个嬷嬷往后连退好几步。
其他贵女眼见跃青执剑,也慌得退开些许。
“二皇子妃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在公主府动武吗?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话未说完,奚妩冷视一眼,那姑娘莫名消了声音,不敢再说下去。
“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会带走木莲,谁敢阻拦上前就是。”
谢娴没想到奚妩会这么强硬,她本想看着奚妩强忍不甘的模样,如今奚妩刀剑相对,她也生出些害怕——毕竟事情若真闹到父皇面前,她也不好收场。
她的这些小心思,父皇一眼就能看透。
“这婢女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你就算把她带走也无用,她照样是我公主府的奴婢。”谢娴拧紧眉心,她忍着气想劝一劝,“犯得着为一个婢女动武吗?你若伤了公主府的人,怕是之后也不好交代。”
“大公主何必故作好心,我今日这般无礼不正合大公主的心吗?”
奚妩了解谢娴,她知道此刻谢娴有退缩之意,谢娴不想将事情闹大,但她不惧,“若真闹到陛下面前,也正好让我与大公主论说一番,看看大公主是真的好心收留木莲,还是别有用心来算计试探我。”
“你……”谢娴直指奚妩,她气得直眉瞪眼,也索性不管不顾,“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将人从我公主府带走,来人!”
谢娴一声令下,其他人也变了脸色。
真动刀剑,那兴致就变了,说不得最后她们还要落一个劝说公主不利的罪名。
“大公主,何必为了一个奴婢动刀动剑?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对啊,今日是来赏花,没必要让一个奴婢破坏满园的景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没能劝得谢娴消气半分。
侍卫久久不出现,谢娴怒声道:“人都死了吗?还不给本公主出来护驾!”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他指着后面,连气都来不及喘:“公、公主,二皇子他……”
小厮话还没说完,长廊那边传来整齐严肃的步伐声,听着有十几人。
奚妩隐约有感觉,她转身看向花园入口。
少年逆光中走出,他大步走向奚妩,面上神情冰封肃然,看见她安好的那一瞬间,才略微放松些。
“有受伤吗?”谢暥上前半揽住奚妩,他上下仔细检查一番,见她毫无无伤,才彻底放心。
“我没事,跃青一直保护着我们,只是木莲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若是此事闹到陛下面前……”
奚妩其实不怕闹到皇帝面前,但她不知道谢暥是怎么想的,他刚刚回来,根基不稳,因为她要出宫居住,若是再……
谢暥看出她的担心,他轻轻一笑,摸了摸小公主的头:“不需要这么麻烦。”
“十二,带人搜公主府,找出木莲的卖身契。”
“谢暥,你疯了,你凭什么搜我的公主府,你们谁敢动?”谢娴气得面红耳赤,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她没想到会来一个更疯更嚣张的,竟然敢直接搜她的公主府?!
但十二怎么会听谢娴的话。
公主府那几个不得力的侍卫现下也正被谢暥的人押着,偌大的公主府竟没有是一个人能抵抗谢暥搜寻,真有胆大敢反抗的也会瞬间被制服。
谢娴还在不远处叫嚣,嚷嚷着要将此事告到皇帝面前,如今闹成这样,谢娴自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奚妩眨了眨眼,她看着谢暥,满心的怒火在顷刻间消失,她轻声一笑,挽住谢暥的胳膊,低声笑盈盈道:“殿下与我很是般配。”
谢娴想让她看着木莲痛苦而无法阻止,如今却换成谢娴看着那些人搜寻公主府而不能阻止。
不过,这样一来谢娴会有更多理由责怪谢暥……
奚妩想了想,她对着谢暥狡黠一笑,突然捂住心口,虚弱道:“夫君,我心口好疼。”
谢暥挡着其他人的目光,那些贵女听到奚妩一声虚弱的话,正好奇张望过来,那边忽然传来茶碗碎裂的声音。
“殿下,这茶碗碎得奇怪,”跃青扬声道,她检查那碎裂的茶碗,皱眉继续,“这茶碗刚刚还好好的,又无人相碰,应当是受到外力打击才会破裂。”
那茶碗中原先盛的是一杯花茶,奚妩刚坐下之时浅喝过几口,如今茶碗突然碎裂,花茶洒了一地。
跃青这一番话,指向谢娴有下药后销毁证据之嫌。
一时间其他贵女纷纷变了脸色,她们看向自己的茶碗,心中猛地一跳。
“夫君,我、我好难受。”奚妩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仿佛喘不过气,拽着谢暥的衣袖,忽然力气一松,晕倒在谢暥怀中。
“阿妩,阿妩……”谢暥连唤几声也不见她清醒。
谢娴也被一番整得有些懵,她高声辩驳:“休要胡言!我怎么可能在茶水里面下药,不信让府上医师前来诊治一番……”
“殿下,找到了。”十二带人匆匆赶回来,奉上木莲的卖身契。
谢娴没想过他们会搜府,这张卖身契放得并不隐蔽。
跃青上前接过卖身契妥帖放好,她上前扶着奚妩,木莲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谢暥厉然看向谢娴,他抽出赤色长鞭,猛地朝谢娴身前的桌案一击,那桌案倏然间裂成两半,碎裂的木屑溅到谢娴的手背上,她惊吓得连连后退。
“谢暥我警告你,我是公主,你不能伤我。”谢娴也顾不得手背上的疼,推着侍女挡在前面。
谢暥没有再上前一步,他转身将奚妩抱到怀中,眸光森然地扫视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冷寒道:“谁若再敢拿谢颜之事试探吾妻,犹如此案。”
看戏的贵女们纷纷低头不敢多说什么。
跃青收拾起茶碗碎片,她低头道:“公主放心,奴婢会让府中医师认真检验茶碗。”
茶碗碎片在他们手中,还不是任由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谢娴推着让人去拦下跃青,但十二笔直地站在那里,直到跃青等人身影消失,也没人敢跟上去。
好好一场赏花宴演变得分外刺激,眼见热闹退场,那些贵女们相互对视一眼,先后找借口告别,临走前或多或少看了几眼茶碗。
谢娴气得一脚踹开凳子:“废物,都是废物!他将公主府闹成这个样子,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在父皇面前收场!”
马车停在皇子府前,谢暥抱着奚妩匆匆走进寝殿,随后又有两名医师进入寝殿诊脉。
“夫人是受了刺激才会昏迷,这茶碗中有夫人忌食之物,下次还需得小心。”医师一本正经地道。
“你们下去熬药,不准任何人进来。”谢暥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奚妩听着外间的动静,直到寝殿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谢暥无奈地看着她,她笑着坐起来,捧着谢暥的脸夸他:“殿下演得真好,今晚谢娴肯定会气得睡不着。”
“你很开心?”谢暥声音有些冷淡地道。
奚妩瞅着他脸色,解释道:“我没想自己去的,但你进宫一直不回来,我怕谢娴那边拿木莲出气。不过我给你留信了,你不也及时来帮我了吗?”
“那我若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做,直接闯出公主府?”谢暥冷面训问。
“怎么会,夫君肯定能赶来帮我啊。”
小公主嘴甜地道,一句夫君消融少年大半的怒火。
谢暥捏住她的脸,严肃提醒她:“若是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要自己去也多带些人。”
“知道了,”奚妩肯定地点头保证,又看了看外面,“木莲呢,你让人去给她上药了吗?”
“跃青会照顾她,你现在是病人,要好生歇息。”谢暥挑眉说着。
奚妩眨眼看着他:“那我要一直装病吗?谢娴肯定会告到陛下面前,你打算怎么说?”
“不说,我护妻心切,如今妻子尚在病中没有清醒,我又怎会有心思去宫中与旁人对峙?”
谢暥说到做到。
谢娴在他们走后立刻进宫告状,仁安帝让人来请谢暥,顺便带来两个御医。
经御医判断,茶水确有奚妩忌食之物。
谢暥也用那套话回了来请人的公公。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在茶水中下药,儿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许是她装得就是为陷害儿臣。”
“依你所言,御医也被她收买,今日之事你全然无辜是吗?”
“那茶碗被他们带走,谁知他们是不是暗中换了一套,父皇不可轻信。”
“轻信?”仁安帝面色冷然,“今日赏花的帖子是你送的,让人暗地里找回谢颜贴身婢女也是你做的。你挑衅在先,还牵连无辜之人,朕看你是不记教训,被你母后宠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