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搁下,再拿起来,她拨了贝尔蒙的号码,对那边接电话的徒弟说:“麻烦叫一下欧师傅。”
“您贵姓”徒弟问。
“姓钟。”她回答。
“小姐你等等啊……”徒弟搁下听筒,转身去叫。
钟欣愉等着,片刻,听见那边又把听筒拿起来,是欧师傅的声音,称呼:“钟小姐……”
但她只是极其简短地说:“4 月 28 日晚上,东和影戏院,你要的人会在那里。”
“好。”那边回答。
这是她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贝尔蒙的时候说好了的。
那一天,欧师傅对她说过,金术士才是你最重要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
而她后来回答:“是的,金术士是我最重要的任务,但我还没有完成。”
“森山”欧师傅想到了,她跟他提过的。
钟欣愉点头。
欧师傅规劝,说:“这件事我仔细考虑过,并不是因为危险,我们就不去做。有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表面的身份是平民,从事的工作却是日方的最高机密。如果我们对他下手,一定会引起怀疑。他如果死了,甚至只是受伤。日本人会问两个问题,为什么军统要杀他,是谁泄露了秘密到了那个时候,金术士会是第一个被调查的对象。”
钟欣愉想说,她是想过的,并且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到底应该怎么去做。直到那一刻,脑中才有了一个具体的计划,她说:“如果森山并不是你们行动的目标,只是意外的死者呢”
欧师傅怔了怔,问:“你什么意思”
那时,她朝美发室的橱窗外面望了一眼,明媚的春光中只见一树又一树的新绿。
“已经是四月份了,”她说,“你知道一二八那年虹口公园的事情吧
欧师傅不可能不知道,驻扎上海的日军在那里阅兵,举行祝捷大会,有个朝鲜人进入会场,把一只装了炸弹的水壶掷到主席台上,总司令,大将,中将,驻华公使,死伤一片。
赤木倾之,作为公共租界警务处的副处长,在过去几个月里频繁活动,将巡捕房逮捕的军统特工移交给宪兵队,军统方面对其施以报复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她要做的,只是保证森山也出现在近旁。
回到此刻,欧师傅在电话对面提醒:“白磷和汽油,你可能来不及走……”
但钟欣愉竟笑了一声,说:“你们只需要盯着你们的目标就可以了,我会完成我自己的任务。”
而后,便挂断了电话。
第103章 天长祭
4 月 28 日,小东京成了一个难以渗透的堡垒。
一早开始,装甲车便在马路上巡逻。各处边界都设了隔离网,许多小路被阻断。苏州河与杨树浦河上的桥梁大都封锁了,只剩下两座还可以通行。桥头都有岗哨,戍卫的士兵也比平常翻了倍。所有进入虹口的人都得经由军事检察,衣服、包裹、车辆,以免携带武器。
次日就是裕仁天皇的生辰,日本人管这叫天长祭。鉴于是特殊时期,没有阅兵,也没有大规模的室外游行,只有乍浦路上的东和影戏院内部一副花团锦族的景象。
此地本来专映日本电影,一二八之后被隔壁东本愿寺接收,变成一个搞公众活动的场所。这时候挂起巨幅旭日升天旗,摆出冷餐长桌,中间全是樱花牌啤酒,堆叠成一个高耸的金子塔。
入夜之后,日侨里的头面人物都到了场,以及租界与和平政府的协和人士。赤木,鹤原,森山,许亚明,林翼,还有钟欣愉,全在其中。许是为了刻意淡化军政色彩,海陆司令部和宪兵队的人都是有的,但都没有穿着军装。
日本总领事讲话之后,歌手上台领唱《君之代》,在后面伴唱的是一群孩子,上身一色式样的和尚服,下身短裤,最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看起来有十一二了。
一曲唱罢,主持人给大家介绍,说这些孩子是东本愿寺开设的保育院留养的日裔孤儿,借此机会募捐他们养育和读书的费用。
募捐的方式很有意思。舞台背景上挂下来一块布,上面写着预计需要的数字。负责教养他们的僧人拿出一本书,在来宾当中传阅。有意捐款者可以随便翻一页,起一个头,让孩子们背诵下文。如果背下来了,就算达成一笔捐赠,在那块布上做记录。
现场气氛热烈,许多人举手。
这情景却叫钟欣愉想起土山湾,以及徐家汇基督堂的慈善会。
更加怪异的是孩子们背诵的内容,因为在宾客中传阅的是一本福泽谕吉的选集。
“支那是天兴的富国,大河直达四境,有舟楫之便,金银铜铁,矿脉历然,沃野千里,可谓东方田园……”
“日本人要大胆西渡,不断地采用西洋文明的利器,扩大贸易,伸张国权,将支那的四百余州作为经营事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