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小兔子从来就不属于我,它自然是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我一个伤心人。”
宋清玹微红的眼睛对上沈韫黝黑的眸子,两人各自打着哑谜。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连风都静止下来,吊顶纱灯下流苏垂坠,晃也不晃。
沈韫拥着宋清玹双双坐在靠背长椅上,将人往怀里拉近一分。初秋的夜间有些冷,她穿得单薄。
“怎不多穿些衣裳?”
良久,宋清玹都不吭声,好似不愿意搭理他。
沈韫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包在掌心轻柔摩挲着,他是男子,身子总归要比女子热上许多,手心的温度烫得宋清玹一哆嗦,嘴里说热,就要抽出手来。
沈韫陡然施力,掌心肌肤更紧地粘着她的手背,面色不虞,“现下是碰都碰不得了?”
她愣住了,没想过沈韫会这样训她,一时觉着更加委屈,暗自较着一股劲,硬生生把手从沈韫手心抽了出来。
柔夷娇嫩,一片通红。
见状,沈韫也无奈,又气又心疼得说道:“你要是有气尽管撒到我身上,折腾自个儿做什么?”
“你都要赶我走了,我折不折腾自己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才不会心疼。”她将手放至身后藏起来。
沈韫暗道,明明是你自个儿提的,我不过是顺着你的意同意罢了。却也没有这么说出口,怕是人会跟他闹上好一阵脾气,再也不理会他。
“京中生变,我唯恐照料你不及。”其余的话他没有多说。
她从来看不懂沈韫,不晓得他待她到底几分真情。
狠狠吮上他柔软的薄唇,他的心是否也这般柔软?
沈韫喉间一声轻叹咽下腹中,纵容着她,瞧着她的目光温和至极。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嘴唇轻启,张开一道缝隙,诱着湿滑舌尖钻入。
是他想念已久的滋味。
水声渐起,惊起一片池中鱼儿,在幽暗中游得畅快,勾起波澜起伏,浑然不觉搅了多大的动静。
宋清玹身子一僵,沈韫原本抚着她背的手放在了危险的边缘,虎口轻缓地摩挲,隔了层衣裳,她也仿佛被灼伤,那一小片肌肤,就像爬满了啃咬的蚂蚁。
“抱歉。”
沈韫收回手,阖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掌心酥麻,握拳吐气。她真的是大姑娘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大的,只是这性子还是孩童一般任性骄纵。
宋清玹怨自己不争气,总是被他所蛊惑,“沈韫哥哥还记着自己说过什么没?我真是错看了沈韫哥哥,原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沈韫不出声,按压眉心,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又失控了。
“沈韫哥哥是不是羞得无地自容?”
沈韫转移话题,“我已备好了人手马车,三日后出发。”
人哼唧一声,心里头想着,日后就算求着她来都不来了,这京都谁爱待就谁待着吧。
“荞荞,很快的,相信我。”沈韫再次说道。
宋清玹不搭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站起身,“我困了。”
沈韫见她眉宇间似真有几分疲惫,拥着人回了房,一路上竟也片刻不离。兔子纱灯晃晃悠悠,只留糖人还在那凉亭中,无人在意。
他是拖了要务来见她的,自然不能久留,在房中说了会话,把自个儿攒了好久的东西给她,就要回去,今晚得在政事堂过夜。
“沈韫哥哥有心了。我甚是欢喜沈韫哥哥的挂念。”嘴里客套着,转手就让七枝收起来,未曾打开看上一眼。
沈韫轻叹,揉乱了她的发,无奈笑着:“口是心非。”指腹刮过宋清玹的小鼻尖,略施惩戒才离去。
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躬身行礼的七枝这才站直了身子,犹豫看向自家姑娘,“方才相爷送来的……是否一并收拾起来?”
“不必了。”
宋清玹摆摆手,对那些玩意儿没有丝毫兴趣。
如果真的有心,他何不把自己打包一并回姑苏?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他。
东西再精贵也不过是死物。
……
转眼便到了宋清玹与齐家姑娘相约的时间,她在信里头洋洋洒洒诉说思念,盼着能在离去前最后见上一回。
大隐隐于市,会见的地点不算隐蔽,是一家做茶水生意的小铺子,说是小铺子,也确实是小,与宋清玹往日里喜欢去的茶水楼有所不同,只单单一层,外头可供小坐,来往行人皆可进,但大多不会久坐,饮上一杯甘甜的水解渴随即就会离去。
这专门做的就是过路人的生意,所以虽然店铺不大茶水钱也没几个挣,却也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下去。
最里头就是“雅间”,称呼是这么称呼,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间简朴的隔间罢了,半点也不隔音,外头嘈杂说话声毫无阻隔就能传进来,喜静者怕是会直接拂袖而去,若是是有事要商谈,那此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必担心被人偷听了去,外头三两凑到一处的过路人只会沉醉于自个的谈天说地,吹一吹牛,拂去一身倦懒,立马就会换上下一批。
宋清玹瞧着正午日头被遮挡了些才出宅,也不远,索性就没叫马车送,自个与丫鬟循着荫蔽处抄小道。
还未瞧见铺子全貌,远远就听得喧哗声响,她怕人已到久等,旋即提起层叠的轻纱裙摆加快了脚步。
坐在门口处无心交谈的人向外头张望,见着这位貌美的姑娘皆是瞪直了眼睛,只见她折纤腰以微步,分花拂柳,款步前行。
细的地方极细,饱满处鼓鼓囊囊,风姿绰约,皆是骨肉亭均,多一分会显得像少妇般丰腴,少一分则干瘪失去风情。
宋清玹美得愈发出众。
她穿过一桌又一桌的人,身影消失于屏风后头,方才打量之人可惜地砸砸嘴,叹道,美哉。又道可惜,那一身贵气样,瞧着就知道不是他等平常人能招惹得起的。
齐岐早早就等在了这里,她晓得沈韫会救她,越也不料他会将人直接放在京都,沈韫着实是无所顾忌。
等宋清玹进来,齐岐高兴迎了上去:“这才几月不见,怎的变化这般大,真真是美极了,不若早晓得是你,我怕是路上见着了都不敢相认。”
宋清玹心情好了起来,这才发出几日来第一声算是畅快的笑:“因着你太过想念我,瞧我就欢喜,才觉着美罢。”
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就是烦恼往日里用的肚兜兜皆不能穿了,都要重新量身定做,旁的也无什么变化。
七枝楞头楞脑不懂女子风韵,沈韫也不会与她说这些姑娘家私事,她不晓得,还恐是自个吃多了发胖,往日不管怎么吃都是这个身量,最近却开始忌口了。
昨日沈韫带回的糖人她没动,一是不敢吃,二是不愿吃。
“在信里头看见你说要去姑苏,那到时候还回么?”齐岐拉着人坐下,身后小丫鬟立即倒了杯热茶给两位主子。
宋清玹苦笑着摇头不语,指腹摸着杯壁,茶是刚烧热端上来的,还滚烫。
齐岐见状皱眉,心疼拉过她的手,娇声呵斥:“这是做什么?手不要了?”见她脸色沉下来,没有刚才明朗,也知道自己戳了她痛处,但有些事还是要同她讲的。
“唉,我又哪里能不晓得?虽然不知沈韫为何放你在身边,但你总归是留不长久。我怕你不清醒。”
宋清玹轻轻点头应声,她早就想过。
齐岐又劝解:“咱们这些人,嫁娶皆不由心,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命里皆是客,往后总归有你的好缘分。”
“我晓得。可否告诉我,沈家和林家……到了哪一步?”宋清玹抬起眸子看着她。
齐岐面上犹豫,不忍说,踌躇半响,宋清玹等不下去,再次恳求:“好姐姐,告诉我罢,我也要完全死心才是。”
“你听了不许掉眼泪珠子,我可哄不住你。”齐岐叹息,揪着手帕,心里也难受,她是瞧着两人一路过来的,最后若是这个结局,那可真是命运弄人。
“听说……前些日子,丞相府递了男方庚帖过去。”
宋清玹良久无声,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是不是她瞧见两人在一处那回?手心攥紧了衣裳,呼吸急促,痛不能自已。
沈韫是不是又在哄她?昨日她是真的又怀了一丝希望的,才过了个夜,又生生给掐碎了。
齐岐赶忙去扶起人,拖着人靠于自己肩上,叹声连连:“作甚非要晓得?难受的只有自己,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就此离去,多好,还有个美梦可以沉醉。”
她依赖地靠着人,眼里干涩,眼角只是微红,没有眼泪可留:“你应当懂我,我不是可以掩耳盗铃的人。”
“我虽不知沈韫是怎么想的,但我猜测多半与南蛮那件事有关。”见人疑惑望着她,方才反应过来,宋清玹没有途径可以知道这件事,复又开口解释道:“沈府二公子出事被关了,朝中上下都已经传遍,不知沈韫是不是想要在这紧要关头拉拢盟友。”
宋清玹是不懂得朝堂之事的,她垂下眼帘,不多问,因不管真相是如何,以她如今的地位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根本帮不了沈韫哥哥。
她其实不怪沈韫哥哥,只是难免会有情绪,她自己也控制不了,所有人都觉着她应该离开京都,她想,他们都说的没错,她确实只会添麻烦。
站在一侧的小丫鬟瞧着两人半响,良久才期期艾艾开口提醒:“姑娘,府里头过会子还有小聚,是姑奶奶要过来,怕是不太好耽搁。”
“多嘴。”齐岐横睨小丫鬟一眼。
“你快些回去罢,莫要耽搁了事情,我会过意不去。”宋清玹抹抹干涩的眼角,嘴角扯出一丝笑,“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你有一日竟也变得这般体贴了。一道走吧。”齐岐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抚平褶皱。
“我想再坐一会儿,你不用管我。”宋清玹摇头拒绝,吩咐七枝前去送行,独留她一人在狭小隔间里头静默待着。
过了没多久,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七枝,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那人说道:“你要走,身为朋友竟是都不与我说上一声,我好生难过。”
是陈御,他从屏风后头走了进来。
这个人为何阴魂不散,宋清玹不想说话,径自喝着茶水,不理不睬。
陈御脸皮一向是厚惯了的,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身来,“你挺会找地方的,可让我好一顿找。”
他伸手想要给自己倒杯茶解渴,宋清玹眼疾手快提过茶壶,虽是没有出声,行为说明一切,她并不欢迎他。
陈御喉间不可抑止地发出笑声,“你怎的这样小气?茶水也不舍得赏我一杯。”他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搁着宋清玹面前:“赏眼瞧上一瞧?”
她晓得他找她不会有好事,心下不安,勉力压下狂乱的心跳声,素手打开圆桌上的文书,凑近了去看。
骇然吓了一跳,桌上的赫然是宋父宋母造假身份的通关文书,宋清玹妄图拿起立即撕毁,陈御先她一步抢了回去,重新塞进怀里。
宋清玹攥紧手心,问他:“你想要什么?”既然来找她,肯定有所图谋,但是她不明白,她已决定出发前往姑苏,他还有何处不满意?
“我要你不去姑苏。”
“什么?”难不成的是她听岔了?
“除了京都和姑苏,你爱去哪去哪,我会给你足够多的盘缠。”
宋清玹嗤笑一声,道:“我凭什么听你的,谁知道你的东西是真是假。”就凭着一沓文书就来威胁她。
陈御也笑,笑得轻松自得,站起身提过茶壶倒了一杯凉茶,这回宋清玹没再拦他,随他去。
“是真是假重要么?重要的是我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以及宋大人的藏身之处。我随时可以动用一切可行的手段,让沈韫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小人。”他体贴倒了一杯凉茶端在宋清玹手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用力拂开这杯不怀好意的茶水,淡黄的液体流了一桌,滴答滴答沿着桌沿掉落在地。
陈御一把接住轱辘滚着也要掉地的茶杯,重新放好:“怎么还生气了呢?我是为你好,你就不想出去散散心?沈韫要是将来与我阿姐成婚后又想起你来,那你就甘愿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你有何本事抗拒得过当今丞相?”
“退一步说,你一走,沈韫找不着你很快就会将你抛之脑后,你自然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再回到姑苏与家人过小桥流水的江南好日子,这有甚不好?”
陈韫循循善诱。
宋清玹表情开始动摇,她或许真的该出外头去看一看?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太久了,有人送上枕头何不瞌睡一番?
陈御继续趁热打铁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只需要你的丫鬟配合一二。”
……
隔日正是宋清玹出发的日子,沈韫晚间自是又来了。
离别在即,两人温存了一整夜,宋清玹窝在他怀中,与他细细说着小话,后头实在是太困,直接在沈韫怀中熟睡过去,他抱着人看了她一宿。
路途遥远,需要早些出发,免得在外头多过夜,天色渐亮,沈韫不舍地叫起怀里女子。
他安排的马车不同于以往城中出行那般,要宽阔些许,她好奇地掀开车厢帘,往里头瞧了一眼,金丝楠木的小案几,案几之上精美的果实摆盘,一旁还有解闷的玩意儿,凡是所需应有尽有。
如果她那日晚间能够打开盒子看上一眼的话,或许可以发现车厢里的玩意儿正是沈韫送来的,见她不动,就派人放在了马车里,他的心意向来没有给不出去的。
“好了,路上一切小心。”沈韫抚着她的脸庞轻声叮嘱。
宋清玹抬起头看着他温和的眉眼默不作声,眼底透露出哀伤。
她难过得想,往后还有相见的一天么?沈韫哥哥会记得她多久呢?
她张开双手用尽全身力气用紧他,埋在沈韫胸膛深深吸气,仿佛想要把他的气息与自己融为一体,浸入血脉,纂刻入骨。
就再也不会受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