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剎时涨得更加红艳,好似郦城晚间朝霞。
尉迟禁眸中的笑意满满当当都要溢出来:“又吓着了?该你胆大的时候不胆大,现被人笑一笑又腼腆起来。”
似是意有所指,往日总是爱看他,脸皮堪比城墙,半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
就因着这件事,她每每对上他的眸子,总觉着他眼里意味深长,好似还在嘲笑她。
是个艳阳天,日头照在少年的脸上,容颜盛得堪比三月繁花,身姿挺拔颀长,好一棵青葱生长的小白杨,生机勃勃。
他凤眸亮得不可思议,第一次在俊马上见着他的第一眼,眼睛就是这般亮,像辰星。
就是嘴巴总会蹦出不讨喜的话来,他说:“啧,莫要再看我了。你未免过于关注我,不怪你记不好医书,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
宋清玹想反驳,仅那一回没记好,想了想还是作罢:“小将军这是要走了?”
“还未曾。”这般说着,里间传来动静,慕容临苦着脸走了出来,掀开帘子见着“守门犬”,又是吓了一跳。
尉迟禁不理会这一惊一乍的公子,眼里只当没瞧见他,脸上冷冷淡淡,目不斜视错开他进了里间,宋清玹想也知道,定是去找老大夫谈蛊虫的情况。
“这尊煞神,吓坏我。”慕容临惊魂未定,抚着胸口说道。
宋清玹叹息,此刻颇有些感同身受之感,小心翼翼问道:“你怎地这般怕他?”
慕容临气愤道:“我前些日子好生生上街,不过是多瞧了几眼漂亮姑娘,他莫名就将我打了一顿。”瞧了一眼宋清玹瞪大的瞳孔,又解释:“我旁的什么也没干,平日里就是喜好看看而已。”
闻言,宋清玹不由得可怜他,他本就被蛊虫折磨,平白无故还糟了一番罪,她诚恳地说:“公子回去多吃些好吃的罢,养养身子。”
往后说不准还要经历什么。
慕容临的脸色更苦,“唉,吃了也白白浪费,半点用没有,我这身子吃什么也补不进。”说着,打了个哈欠,眼里泛起水雾:“不仅如此,还容易犯困,我先行回去了,改日再来同你说话。”
宋清玹点头,目送他单薄的身影离去。他好似什么也不知道呢。
她瞧了一眼,四儿在外头晒药材,于是放轻脚步,猫步一样挪去里间,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谈些什么要紧的,帘子都还未掀起,就同一身绛红色华服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扑在他身上,清冽的青草气息清晰可闻,抬起头,只能瞧见他瓷白的下巴,宋清玹一瞬间有些晃神,她想起另一个人的下巴也似这般的精致白皙,如玉雕刻。
少年蹙眉,食指点在她额心,仅用一根手指就将人推开:“毛毛躁躁。”
额间触感清晰,宋清玹回过神来,捂住额头,抬起头冲着他嚷嚷道:“你不要这般用力,我是很娇弱的姑娘。”
尉迟闻言便笑了,径直拉开她的手,脸凑上去:“我瞧瞧,是伤着你哪儿了?”
他瞧得仔细,姑娘白皙的额心是有一抹红,不过顶多就是米粒般大小。
凑得有些近了,温热的气息打在宋清玹脸上,她略感不适,想要推开他,被少年凶了一句:“别动。”
少年的掌心掌住她的后脑勺,勾唇轻笑,竟是用手指用力地又按了一下,那点红一瞬如枣大。
他做了坏事,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把人轻轻推开,嘴上轻飘飘地说:“好了,起开,别挡道。”
罢了罢了。宋清玹捂住额头。
……
京都丞相府
屋内地上凌乱的布料衣裳铺了一地,高架上摆了水盆,盆内水污浊,一侧挂了帕子,鲜红的血迹刺人眼球。
沈夫人礼佛归来,一路气势汹汹,踏过廊亭穿过回廊,身后丫鬟皆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只管闷着头跟随。
听见声响,宝碌赶忙前去开门,沈夫人迎面一个巴掌甩来,力道极重,因为用力,右手还在轻微颤抖,她抚着胸口厉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宝碌自知有罪,哭着跪下身子,连连磕头,“咚咚咚——”的声响不止砸在地上,更是砸在沈夫人心口。
“说话!”沈夫人身形不稳,贴身丫鬟惊呼着急忙扶住她后仰的身子,连连安慰。
宝碌抬起头,额角鲜血淋漓,但屋内浓重的血腥气显然不是来于此,他声音哽咽道:“宋姑娘丢了……”
语未尽,沈夫人听到这三个字就已然气得不轻,扶住丫鬟的手臂,她恨恨咬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丫头就是个不安分的货色!”
宝碌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接着说:“主子怕姑娘出事,派了人每日都在找,奈何我朝地域辽阔,一时半会儿实在是难以有消息。主子太心急了,听着哪儿有姑娘出事也要亲自赶去辨认才行,怕得每夜都睡不好觉。”
紫檀木床架上躺着一位白衣公子,双眸紧闭着,昏睡不醒,只见他面色苍白透明,脆弱得如琉璃瓦片一般,轻轻一碰好似就要碎了,沈夫人上前,触碰都不敢用力,手掌只虚虚抚着。
她听着宝碌的话,心里又恨又痛,情字当真要命!
“太尉已是强弩之末,被主子连连压制,因此心怀愤恨,他许是察觉到主子在找什么人,于是放出姑娘的假消息,趁我们回京路上不备加以暗算!当真阴险!那剑上竟是抹了毒!”
闻言,沈夫人抚着沈韫脸颊的手掌狠狠一颤,指甲险些刮伤他的肌肤。她用力呼吸,勉强压下惊惧,收回手,紧握成拳。
一时间,屋内只余宝碌时不时的抽泣声。
许久,沈夫人喑哑的嗓音才重新在房里响起:“大夫怎么说?”
“回夫人的话,大夫说幸好公子闪躲及时,避开了要害,只是这毒……怕是损了公子的底子,要是调养不当……”宝碌重重磕了下头,哭腔又起:“夫人!”
沈夫人咬紧牙关,紧紧攥着手腕上的佛珠,盼着老天保佑,但听到宝碌这一声嚎哭,心已凉了半截:“说!”
宝碌哭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要是调养不当,怕是会早逝!”
“啪——”
沈夫人生生拽断了佛珠链子,镶着金色佛字的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一路四散,不知滚去了哪里。
她狠狠逼上眼睛。
宋清玹!宋清玹!要是韫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必要她全家偿命!
“大夫可有说韫儿什么时候醒来?”
宝碌擦干眼泪:“回京这一路,大夫都严加照料,这几日应当就能够醒了。”
沈韫这一倒下,原先手头上的事务都没法进行,后续棘手,又到了彻底击败太尉的紧要关头,万万不能落到其他人身上去,接手的人选必须是沈家人,那么只有……沈怵,名正言顺,她再施以援手,一切迎刃而解。
沈夫人当即起身:“紧着点你的皮,照料好你主子。”
“夫人您放心。我拼了命也要看好主子。”宝碌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恭送夫人。
然而,沈韫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刑部地牢。
几盏壁火点亮昏暗的地牢,烛火跳跃,在砖墙上倒影出狰狞的影子,这里长年累月不见光,腐朽腥气扑鼻而来。
地牢最中间的十字架上头紧紧绑着一个人,两侧皆是刑具,火盆里火光肆意,火星子烧得噼啪作响,照亮了那人浑身的伤口,上下皆没有一处好肉,鲜血淋漓,面容污糟,叫人看不清长相。
宝碌一手搀扶着沈韫,一手捂住了口鼻。
“咳咳”地牢气息浑浊,伤未愈的沈韫有些受不住,他勉力支撑着,白衣清涧,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一侧的宝碌心一紧,“主子……”
沈韫摆手,止住了宝碌,他径直看向那血人:“还是不肯说么?”
福安从始至终皆一声不吭,低垂着头颅。他是在即将回府的半道给抓来的,自从沈韫发现宋清玹出走,他就知定然跟陈御拖不了干系,一边着手调查,一边派人死死盯着,果不其然,捉到了归来的福安。
两人走得都是偏远山路,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的通关文书,用尽刑法,皆是半字不吐。
沈韫推开宝碌,拖着虚弱的身子上前,苍白的手扣在福安脖颈间,猛人一用力,手上青筋暴起,如玉的手顿时可怖起来。
福安眼睛漫上血丝,喉间一口淤血硬生生被挤出来,咳得撕心裂肺,溅在沈韫雪白的衣襟上。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宝碌大怒,赶忙替沈韫擦拭。
沈韫垂眸,看着衣襟上那抹红,他伸出手,掌心也染满了鲜红的血迹,他想起前段日子看过的无数具年轻姑娘的尸体,皆是花一样的容貌,却只能一身残破冷冰冰得躺在地上。
世上会有无数意外发生,永远也不知道会是在哪一日发生在哪一人身上,他在梦里都在乞求,放过他的那个姑娘。
她是那么的脆弱天真,三言两语就给人骗了去。
陈御该死!她年纪这般小,一个人去了外头能做什么?又是那般无上的美貌,要是没有人仔细护着,会有多少恶人觊觎?
他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起来,狠狠揪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爪牙的头发,将他的头猛力砸向后头的木板,过于用力,扯动身上的伤口,浓浓血气上涌,沈韫硬生生咽下去。
福安被迫仰头,痛苦得闷哼。
沈韫骤然松开他,焦急暴怒,种种情绪翻涌上心头,眼前一会儿是宋清玹灿烂的眉眼,一会儿是一具又一具陌生的尸体,交替出现。
他嗓音嘶哑着:“打!往死里打!”
一旁的壮汉官兵立即上前,狠狠一拳打在福安的脸上,一颗白牙竟是直直从他嘴里吐了出去,福安迷蒙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狠厉的拳脚不知又打断了他几根骨头,他已经痛得失去判断力。
渐渐地,渐渐地,疼痛好像没那么明显,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真好啊,他其实最怕痛了,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说过,小时候不敢说,长大了是没有资格说。
眼皮越来越沉。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只是可惜,二宝以后就要一个人干活了,他定会生他的气的。
那壮汉愈打愈不对劲,拳头下的人好似半点反应都没有,往日的闷哼声都止住了,他停下手,拽起那人的脑袋,探了一探,早已没了声息。
嫌恶地丢开,“主子,没气了。”
“混账!谁叫你打死他的!”宝碌急忙看向沈韫,这可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沈韫扶额,眼里是一片阴郁,这毒,终究还是影响了他,让他失控。
轻吐出一口郁气,道:“罢了,这种人的嘴是撬不开的。丢到林府门口去。”
“是,主子。”
经过这一槽,回去沈韫就又病倒了,宝碌琢磨着,实在不能让主子再这么下去了,到时候宋姑娘还没找回来,主子就没了。
于是沈韫一睁眼,便看到沈夫人坐在屋内的圆桌上,正在抄写经文。
“母亲,怎地来了?”
沈夫人停笔,冷哼:“我要是再不来,见着的怕是只有你的尸体!”
沈韫垂眸:“母亲放心,我无大碍。”
“啪——”沈母气得掰断了手里的笔:“你瞧瞧你自己!是副什么样子了!那丫头鬼精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先把你自己的命管好!”
“咳咳,母亲自然不担心。”小窗的风刮了进来,沈韫脸色惨白受不得寒,宝碌立即将窗户关上,原先是想着将屋里的病气去一去。
“你这是什么话?那丫头我好歹也见过,自然也是希望她能够平安才好。这件事情交给我,你现下就给我在屋子里好好待着养病。”
沈母好言相劝,他是翅膀一日比一日硬,哪里管得下,就连暗地里对付太尉的事都是半点风声不透露的。
“母亲不必操心。”沈韫苍白的脸上蕴着一丝丝的红,因着方才咳嗽过于用力,倒显得整个人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这显然是不同意的意思了,沈母这股子气又止不住得要翻涌上来,心里头咒骂了那丫头一千一万遍,但瞧见沈韫的脸色,她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说道:“你也不必这么快就推辞,多一个人帮你,你有什么不乐意?你只管看好了,我不会比你少费半点心思。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但凡尽力去做,就没有不成的。”
沈韫又捂着嘴咳嗽起来,脆弱的身形晃动,沈母接着道:“也不是要你一下子放手,我每隔七日就向你汇报一回,有什么你尽管提尽管问,定然要你满意为止。”
“咳咳,三日。”
闻言,沈母不再忍耐,破口大骂:“三日!三日你能休养什么?!你是不是成心想死在我前头?”
沈韫垂下眼帘,“母亲慎言。”
“五日!一日再不能少!”沈母拂袖离去,怕再多待一会儿,当场就要气死。
沈韫抬眸,冷冷看着宝碌,他死死垂下脑袋,不敢动弹,主子愈发吓人了。
翌日清晨
林府内
二宝打了个哈欠,今日轮到他开大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动作。
门开了三指宽的缝,他就觉不对劲,门外有什么东西?
快速拉开整扇大门,才看清楚,他就被吓坏了。是一个浑身鲜血的人!
“喂!”他伸手推,将那人翻了个身,等到看清那人熟悉的眉眼之时,心狠狠一颤。
二宝浑身都在发抖,牙关止不住得咯吱作响,他抖着手,伸到福安的鼻尖。
没有鼻息。
“啊——”二宝猛然扑到他身上,抱住他满身污糟的身子,嚎啕大哭。
哭声震天响,树梢上的小鸟儿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第33章 赴宴
医馆今日很是冷清,宋清玹闲得搬了张小椅子翘着腿儿坐在门口晒太阳。
她嘴里叼着老大夫藏在柜子里的零嘴儿,看了一眼一旁抄写医书的小师傅,劝道:“今日就休息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