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玹:“……”
极其乖巧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让过去就过去,哪怕腿抖得跟个筛子般,也坚强地一步一步挪过去。
今日她将小脸全部露出来,那颗脑瓜子更是看起来就只有一粒花生米般大小,脸还不及他一个巴掌。
走到跟前,她极其讨好地对着他抿嘴笑,下巴弧度精致流畅,勾人地惊心动魄。
少年长眉重重压下,陡然凶了她一句:“不许这么笑。”
闻言,宋清玹立马拉直了嘴角,皱起鼻子苦着脸,暗骂他难伺候。
“也不许皱鼻子。”那样看起来太可爱,明明就是一个放荡的女子。
宋清玹乖巧地垂下了头,心里将他骂翻了天,嘴上一声不吭。
一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尉迟禁拿他那双凤眸睥睨着她,上上下下扫了一番,不屑地“嘁”了一声。
宋清玹也在心底里嗤他,嘴唇微动,做了个“混蛋”的口型。
尉迟禁狭长凤眸一眯:“说什么?”
这时一旁的引泉见势不好,立即插了话:“主子,时辰差不多了。”尉迟禁眼风扫过。
顶着自家主子弑人般的目光,引泉不禁紧了紧衣领子,盼着这位姑娘能记着点他的好。
好在尉迟禁本也不打算多加纠缠,冷哼一声后转身:“上来替我处理伤口”。
紫檀木车辇就在一旁候着。
马车里熏了香,味道浓郁,不是常见的沉香,宋清玹也闻不出来,与那日在他身上闻见的青草气息相似,挺让人神清气爽的。
她老老实实坐着,头也不抬。
车里宽敞,放了一张靠榻,上垫一层柔软白绒毯,尉迟禁大大咧咧舒服坐着,存在感极强,降红衣摆垂地,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长腿敞开,随意往前一伸,堪堪挨着车里另一头的姑娘。
宋清玹眼睛忽闪,挪动臀部往外移了一寸,白色绸裤遮不住他腿部线条的流畅,瞧着极为有力,怪不得能将那人踹飞。
少年轻啧,凤眸不满地觑她,“少装模作样。”
见姑娘不解的眼神看过来,他又接着说道:“是让你离远一些没错,也不必矫枉过正,管好你自个儿的心就成。”
“我晓得你最近还算听话懂事。”
哼。宋清玹不屑。
“过来。”那少年说。
“做什么?”宋清玹小心避开他的长腿,慢腾腾挪到他的身边。
少年伸出掌心,掌心有些许细细长长的轻微划痕,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血迹。
“受伤了。你在医馆里当学徒,应当会处理罢。”他眉眼一弯,长眸里闪着细碎的光,很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差点晃了宋清玹的眼。
她抬眸偏头,轻轻地说:“没成想你还这样娇气,这样的伤口连我都用不着处理。”
少年高昂着头颅,眉心自然凝着一股子贵气清高:“我本就比你矜贵。”
行吧,她不与钱袋子计较。宋清玹从怀里拿出一瓶金疮药,他极为自然地将手递了过去。
“……”本来打算把药丢给他让其自行处理。她认命接过矜贵少年的手,一边细细擦拭一边询问:“你方才打的是谁?”
尉迟禁“呵”了一声,闲适地靠于车壁上,眼睫垂下,凤眸里是漫不经心,“朝廷派了一文一武两位官员镇守郦城边境,平起平坐,我是为武将,他爹是为文——郦城的大都护。”
“那你作甚要打他,就不怕他爹寻你麻烦么?”
“我从来不惧怕任何人。想打便打了,更何况他也该打,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这等废物,我是替他爹教训他。”
宋清玹抬眼望去,
窗帘在马车的前行中无声晃动,几缕光透过狭窄缝隙穿透进来,恰好洒在尉迟禁姿容过甚的脸上,他眼里仿佛蕴着星河璀璨,摄人心魂。
转念她又想起医馆里那个可怕的男人,心里依旧揣揣不安,她趁着这个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尉迟禁。
他脸色陡然沉下,立即高声唤道:“引泉,掉头去医馆。”
肃声说道:“那是北夷人,两军交战纠缠已久,我取了其将领首级,他们怀恨在心一直企图报复。”
宋清玹心猛然一跳,嘴唇不禁颤抖起来,一句话含在嘴里艰难出口:“那小师傅他……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快些回去!”
尉迟禁眉心微皱,温声安抚道:“他必不会这么快下手。”
马车一路疾驰,没过多久就在医馆前停下。
没有听见往日里清脆的招呼声,宋清玹心下忐忑,一脸慌乱跳下马车,外间空荡无人,她提起裙摆飞快地越过桌案往里间去。
“小师傅!小师傅!小师傅!”
无人应声。
宋清玹抹了抹眼角,眼睫被泪水微微沾湿,她心里害怕极了,见着尉迟禁跟了进来,无助地望向他。
他一声轻叹,走上前,“哭什么?怎么这么爱哭?上回……”不知怎的,微哽住:“上回也是趴在宋子策怀里哭。”
她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瞪着一双微红的眼睛看向他:“不是你的好友至亲,你必然不会着急。”
尉迟禁忽而笑了,摆摆手:“罢了,不玩了。”
“什么意思?”宋清玹一顿,止住眼泪。
他慢悠悠踱步往外间走,宋清玹忙跟上他的脚步,寸步不离,执拗地问他,尉迟禁只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
见他这副样子,宋清玹也放下心来,莫名地相信他,心里多半也有数,小师傅必定是不会有事的,只是还是想从他嘴里知道一个答案罢了。
宋清玹心里也气,平白被他好生戏耍了一顿。
外头马车早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引泉也不在外间候着。
他身高腿长,长腿一迈便是她的好几步,半点没有要同她一道走的意思,自顾自的,脚步松快。
宋清玹无奈只能提起裙摆勉力跟随,他这般可恶欠打,宋清玹也不是非要现下找他问个清楚,她没有那般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这回府的路只有这一条最快,她也没有多余的银子雇马车,但凡她有点钱,也不会这般任他欺负。
她这个学徒当得甚是憋屈,不仅没有工钱干活,还要倒贴学费给老大夫,让老大夫买酒喝。宋清玹的日子是过得抠抠搜搜,紧巴巴的。
宋子策口口声声说,那只鸡花了他好多银钱,没有闲钱了。要等他再多找几个买家,将小将军那身华服定个高价再卖出去,他们兄妹两个才有零钱花。
不死心地再次询问:“小师傅到底去了哪里?”
尉迟禁忽然停下脚步,宋清玹一时不察,径直撞了上去,少年的背是练过的,硬的不行,她鼻子被撞得通红。
少年的狭长凤眸轻轻垂下,卷长眼睫如鸦羽般乌黑,他一眼扫过她的鼻尖,精致小巧,一团小得可怜的红云蕴在上头,不过就轻轻撞了一下,“娇气。”
宋清玹不爱听这话,刚才被他戏耍着玩,硬生生要急出了眼泪,他不仅半点愧疚没有,如今还要说她娇气,他就是再富裕的钱袋子,她也忍不了了。
直直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呵!”尉迟禁在原地站定,抱臂,俯身将脸凑近她,让她直面他那张雍容华贵的脸庞,扬起嘴角笑得很是舒展:“很好。你很有出息。”
然而念头一转,此刻,宋清玹觉着她还是没有出息的好,较什么劲呢?她小胳膊小腿,打又打不过,骂也不敢骂,还能怎么着呢?人府里头还养着她那没骨头的哥哥,供吃供喝供穿,还供妹妹。
他那张华贵的脸一直直地摆在她眼前,不禁让她想起了昨夜晚膳吃的补汤,也不知是用哪些菜色炖成那么鲜美一碗的,口味极佳,色香味俱全。
日后要是有机会,许是可以将他府里厨娘挖去。
“我刚头只是眼睛里被风吹进了沙子,我与旁人有些不同,要将眼珠子翻上一翻才能干净。”
“要我帮你么?我手法向来巧劲,可以先帮你把眼珠子抠出来,我屈尊降贵,亲自给你吹上一吹,干净了再帮你安进去,你觉着可好?想必往后你瞧世界会更加明晰光亮。”
少年嘴里阴狠极了,叫宋清玹想起先头他挥鞭子甩打都护之子的画面来,一晃神,仿佛那个可怜的人就变成她了,她仿佛看见自己跪在地上讨饶的情形,骇得打了个激灵。
在车辇上明明还聊得那般畅快,她那么贴心地替他上药包扎,合着是把她当丫鬟婢女用了。
这小将军脾气当真是极其阴晴不定,半点也不好接近。
宋清玹叹气,又是可惜又是害怕,她怕是很难从他身上搞到银钱了,还是得从宋子策身上下手,反正薅谁也不能薅小将军。
她连忙双手齐齐捂住自个水灵灵的眼睛,万万不可叫人生挖了去,她长得这般漂亮可人,要是没有了眼睛,这世上多少人会觉着可惜。
这般想着,她也诚实得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手指悄悄咪咪露出一丝缝隙,小心翼翼透过指间观察着他的脸色,瞧着甚是可怜。
好半响,尉迟禁都无言以对,他委实觉着这姑娘脸皮实在厚,他惯会听话识人,听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那般觉着的。
“啧。小赖皮,赶也赶不走,威胁也无用,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厚脸皮。”
尉迟禁撇撇嘴,转过身径直疾步离去。
宋清玹呼出一口气,瞧人走远了,影子都没了,也还是不敢跟上去,磨磨蹭蹭好半响,才慢腾腾提着素白色钩花的裙摆,迈着小碎步跑了起来。
抬头瞧了眼日头,天光大好,日轮高照,也不知快些回去,还能不能赶上一口热乎的。
……
照例,宋清玹吃得肚皮滚圆,她抱着肚子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难受得紧,悄摸摸藏在院子里那棵最大最粗的树后头,将腰带拉扯开,重新系松一点,才满意地继续散步。
走着走着,前面就是哥哥的小院子了,尉迟禁这点上是真的大方,屋子尽挑尽选,他半点都不在意,屋子里头的布置也只要说上一声,第二天立马就会给送来。
只一点,就是不好卖出去。
她快步上前,嘴里甜甜叫着:“哥哥,我的好哥哥,荞荞来看你了。”
里头好似没人,屋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只院子一角,那打磨成圆形的石头桌子上,一盏热茶散发着袅袅香气,婆娑向上,最后慢慢挥散在半空,徒留一处寂寞,无法言说。
“哥哥,我晓得你在。”
宋清玹径直推开门去,黑压压一片,她失去耐心寻找,点起烛灯,昏黄的光渐渐充盈室内,一切重新变得清晰可见。
“宋子策,你再玩,我真的要写信派人快马加鞭寄去姑苏城了,你晓得,我惯会讨爹爹与娘亲的欢心,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是信的。”
“真是无趣。”
听到宋清玹的威胁,宋子策一刻也不耽误,启动暗门,老实从里头出来。
他坐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擦了擦额上的汗,抱怨道:“那里头真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不仅闷得紧,还热死个人。”
说完,仰头饮尽杯里的茶水,将茶杯拿在手里头把玩着,抬起头,极其认真地盯着自家妹妹的俏脸,说:“宋清玹,你知道那只鸡我花了多少钱买的么?身上是一滴也没有了,从前还能挤一挤给你,买完那只鸡,是真的挤都挤不出来了。”
宋清玹斜睨了他一眼,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来气,等晚些时候回屋,她一定要将那只鸡捉了送去厨房,叫大厨炖了明日煲汤喝。
不过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宋子策,她将白间发生的一切全数原原本本得告诉了宋子策,顺带再骂了一会子小将军。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其实也猜到了一些,他是不是早就派人跟着那个北夷人,在马车上恰巧听我提起,于是戏耍之心大起,将我骗了个团团转。可恨,见我急成那个样子,竟也半点不为所动!”
宋子策脸上浮现喜色,眉眼弯弯,瞧着比他捡钱了还高兴。宋清玹合该被治理一下,不然整日里头的无法无天,惯会欺负老实人,就比如他。
宋清玹轻咳一声,狠狠瞪了哥哥一眼,清丽小脸板着,见状,宋子策收回嘴角的笑意,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那伙子北夷人不知是何时混进了军队里,乔装打扮,随着我军一道回了郦城,尉迟他猜测定然是军队里有北夷提前安插好的内应,所以才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因为这次不仅仅只偷溜进来了一人,而是整整几十人!听说,去年回城的时候也有北夷人跟着回来,那也不过是一两人罢了,总有个粗心大意的,一时不察,教人钻了空子。这回却完全不一样,时态严重,不得不怀疑。”
“所以你们便想通过这个已经漏了马脚的,顺藤摸瓜,好找出其余数十人,再斩草除根,将那通敌叛国的内应也一并清扫干净?”
宋子策搁下茶杯,表情难得严肃起来,“是的,北夷之祸缠缠绵绵好几十年,一直未能解决,惹得我朝无处安生,尤其边城,你可晓得,从前的郦城全然不是这副模样,听说,那是和京都一般无二的繁华景象。”
突的,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荞荞,你能来找哥哥,哥哥心里是真的很高兴,我梦里都在盼着阿爹阿娘和你,但是,我不希望你久留在此处,边关险象环生,是最危险的境地,我不敢深想,万一尉迟没有察觉,万一那个贼人心狠手辣,万一……那我是不是就要失去我的妹妹了?”
他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比任何人都要宝贝你,爱护你,我盼着你快乐,盼着你恣意,希望你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天真懵懂。所以,荞荞,马上走,不要再留在郦城了,郦城不是个久留之地,连我,都不知道郦城将会发生什么,是输是赢,或许就在这次见分晓。”
烛火微弱,暗暗的暖光一跳一跳,屋里窗户大开着,树枝摇曳,树影偷溜进来打在宋子策脸上,是斑驳破碎的,他眼里含着暖意,就像从前任何时候看向她的温暖目光一样。
宋清玹长久地静默,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