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三娘子这样一说,这游学可真是有趣,可惜男子的书馆并没有这样的活动,否则,我也要尝试尝试。”
话说开了,宋予慈也稍稍松了口气,也端起茶,抿了几口,笑回道。
“小郎君家底殷实,若是娘子书馆的生意做好了,自然也可再开家男子书馆,到时候,组织这样的活动,又有何难?”
“哈哈,三娘子果然好见地,回头,还要请你出谋划策才是。”
白曦说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敬宋予慈。
之后,又随意说了几句,宋予慈看时候不早,便有了送客的意思。
白曦呢,也不好强赖着,便站起身,跟宋予慈揖别,眼见着就要出闲梧居,又突然驻了足。
“怎么?少郎君还有事?”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方才望了问三娘子,可认得我姑母家的表妹,田织造家的五娘么?”
宋予慈一愣,想不出白曦为何突然问这个,但总觉得,并非是随口乱问的,便存了小心。
“近日确实结识了几位娘子,不过记不大真着了,小郎君问这个,是有何事?”
白曦听了,笑着摇摇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无碍,只是我听说,我这位表妹,前几日,也参加了个书馆游学,不知,是不是和三娘子同行。”
看着白曦笑盈盈的眸子,宋予慈心一顿,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此次游学,娘子不少,许是我没在意,下次若有机会见着,或许能认出来。”
第32章 雕琢
“那我可一定组个局,请三娘子和我那妹子一道聚聚。”
白曦眸子里藏着笑,看得宋予慈眼皮一跳,只得也扯出丝笑意,又应付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将白曦请出了闲梧居。
等人一走,宋予慈便立即回屋修书,让石松查一查,上次游学,是不是当真有这位田五娘。
送出了书信,宋予慈静静坐在月窗下,回想刚才白曦方才的那番话。
思来想去,这人许是已知晓她并未参与游学了,不然,不必用这般试探的方式,一层层套她的话,而且,今日前来,似乎就是为了暗示她,他已经知道她撒谎。
想明白这点,相较于行踪暴露,更令宋予慈忧心的,是白曦为何要让她知道。
戏弄她?还是,以此为要挟?
宋予慈揉了揉额角,觉得无论哪一种目的,这个行事乖张的白小郎君,都要严加防范。
不过,看样子,白曦暂时没打算拿这件事做文章,不然,也就不会找到自己说这一通,而那番话,似乎更像是问路的石子,以此来试探她的态度。
如此一想,宋予慈好歹松了口气,当下最好的回应,就是以静制动,等着看白曦会再出什么后招。
做了决定,宋予慈便暂且将此事搁下,回过身,继续再书案前,悉心研究起她的茶苗来。
而白曦这厢,从闲梧居里出来,心情大好,正迈着大步要离开,却被假山后走出的一道倩影唤住。
“白小郎君。”
“玳娘子?你如何在这里?”
看着从假山后缓缓走出的江玳,白曦眯了眯眼,笑着揖手问了好。
“我是来看表姐的。”
江玳说着,福了福身,一副柔顺谦恭的样子。
“哦,那你快去吧,三娘子刚沏了好茶,你去了,还能赶上喝。”
“小郎君刚从表姐阁里出来?”
江玳一双丹凤眼,睁得滚圆,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本来,白曦不觉得,光天化日下,进了闺院有什么,毕竟丫鬟仆妇那么些人都看着,哪就能坏了清白。
可江玳这模样,倒看得他心中有了几分忌惮。
“没,我刚路过三娘子的寝院,听见丫鬟们吆喝的。”
“哦,原来如此,那倒是多谢小郎君提醒,我这就去蹭蹭表姐的好茶。”
江玳抿着笑,冲着白曦又福了福身,便向前走了几步,而就要与白曦错身而过时,又停了步,侧过身,笑看着白曦。
“听闻,小郎君近来常来我们府里,又总在这花园里流连,似乎,很是喜欢?
这也怨不得小郎君,我们江家花园,确实有些奇珍异草,若是小郎君看上了什么,不便亲自讨要,不妨说与我,或许,能帮小郎君一二。”
白曦看着江玳那含混不清的眸色,愣了半晌,直到人进了闲梧院,才慢慢回过神来。
“呵,这江家娘子,可真是个个都有意思。”
看着那抹消失在院门后的背影,白曦嘴角上扬,挂上了丝浅笑,哼着小曲儿,便穿过花园,出了江府。
而江玳,进了闲梧居,倒并未如她所言,去见宋予慈,而是拐进偏房,找到当下正在歇息的金婵。
“玳娘子,您这是?”
“哦,我进了院子,看静悄悄的,想着表姐在歇息,也就没敢打扰。”
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个用丝帕包着的小瓷瓶。
“这个玫瑰露,是我母亲娘家外甥从西海沿子带回来的,没多少,我想着表姐许是喜欢,便送来一瓶。”
“这……那奴便替娘子收下了。”
“好,等表姐醒了,再告诉她便是了。”
江玳说着,便出了闲梧居,摇摇曳曳又往前院去了。
金婵拿了那玫瑰露,觉得很是烫手,便急忙来请宋予慈的示下。
“随便处置吧,备份妥当的回礼。”宋予慈想了想,“就月仙斋的八宝糕点食盒吧,买回来了,我亲自送去。”
“您要亲自送去?”
金婵有些不解,毕竟那玳娘子和她的姨娘亲妈住在一起,从身份看,可比自家娘子这县主嫡女低了不少。
“那是自然,人家不也亲自送来了么?自来礼尚往来。好了,快去预备吧,娘子我这还忙着呢。”
宋予慈说着,又俯下身,专心致志地摆弄起瓶瓶罐罐,调配合适的比例来。
看着宋予慈不甚在意的样子,金婵也无法,只得应了喏,便要出门张罗食盒,却又被宋予慈唤住。
“你说,玳娘子是方才来的?”
“是啊,白小郎君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进来了。”
宋予慈眸子暗了暗,但也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金婵出去了。
江玳和白曦,他们两个……
宋予慈扶着额,忖了半晌,总觉得隐隐有些忧虑,但当下,又做不得什么,只得压下了心绪,专注在黄金茶苗的培育上。
*
经过几日辛劳的培育,宋予慈终于试验出了最恰当的比例,便立即带上制好的野茶,以及她培育出的茶苗,并几份稀罕的补品,到了沈府。
前些日子,宋予慈常来常往,门口的侍卫早都脸熟了,一看见她来,便立即通报了,不一会,玉竹就亲自赶来接她。
“哎呀呀,公子您来就来,带这么多劳什子做何?”
玉竹暖着脸,假模假式地客套着,宋予慈看着他只想笑,心想这孩子,倒是跟她家金婵一个脾性,大有种能替主子做主的架势。
“上次害得世子受伤,心里愧疚得厉害,带些补品,聊表心意。”
“您太客气了,老实说,和这些补品相比,您亲自来看望,才更让郎君欢喜呢。”
“咳咳咳……”
宋予慈听着这古怪的话,许久没回过神,愣了片刻,才回道。
“确实该早些来看望的,只不过,想着世子心系黄金茶,在下理应早些做出些成果,也不负世子一番苦心。”
“那是那是,您这样劳心费力,郎君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伤也能好得快些……”
听着玉竹越来越没谱的话,宋予慈噎了噎,才生生接过了话头。
“世子的伤,该是无碍了吧?”
“那是自然!我家郎君自小习武,身子骨可结实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不过,还要多亏公子您的妙手,初初给郎君料理得好,后面请御医来,都夸呢。”
“额……不过小技,不足挂齿。”
知道沈沛伤势无碍,宋予慈松了一口气,便笑着把玉竹吹嘘她的话,随口应和过去,看了眼玉竹带她前往的方向,又问。
“这似乎,不是往世子寝楼去的路?”
“公子真是好记性,郎君此刻在后花园,让小的带您往那去呢。”
宋予慈应了声,便不再多说什么,跟在玉竹身后,穿过几进院落,到了后花园,便看见沈沛独自坐在湖心的凉亭里,低着头,不知在摆弄什么。
“世子这是在披阅公文?”
宋予慈立在湖畔,不知该不该骤然过去打扰。
“非也非也,公文晨起就阅过了,当下,郎君正在雕玉呢。”
“雕玉?”
宋予慈侧过脸,不解地看着玉竹,那小仆从却是得意一笑,似很为自己主子自豪。
“我们郎君自小就爱雕琢玉器,不论原料大小好赖,到了他手里,定是物尽其用,一星子也不浪费。”
“哦?我竟不知,世子还有这等喜好?”
宋予慈又看了眼玉竹,才调转目光,看向湖心亭里,如入无人之境的沈沛。
“这自然不能声张,有求于郎君的人海了去了,要是让他们知道郎君爱雕玉,岂不是要送来各种玉料了?
再说了,郎君雕玉,其实也算不得喜好,照他的意思,是种静心的法门,跟什么抄经念佛一个用处。”
宋予慈一听,立即理解了,这与她每每制茶时的感受相似。
仿佛入了无人之境,一切烦扰念头皆被抛下,所有的注意,全到了指尖摆弄的“作品”上了。
如此一来,宋予慈对沈沛又多了份理解,同时,也多少有些感慨,这位玉竹小哥,脾性虽还是难免孩子气,倒是个懂沈沛心意的,难怪能被他留在手边。
不过,玉竹今日跟自己,是不是说得有些太多了?连这不该外道的事,也跟她讲得一清二楚,这么不拿她当外人?
再者说,这种贴身仆从的态度,实则是主子的态度,难道,是沈沛……
回忆起藏云山一行,宋予慈不禁打量了玉竹几眼,并未从他面上看出什么,便也只能暂且收了疑虑。
“世子既在忙,恐怕在下此时过去,怕是不妥,不如,先去别处候着?”
宋予慈试探着。
“不必,郎君交待了,请您直直过去便是。”
玉竹说着,一扬手,将宋予慈请上了通往湖心亭的石桥。
如此,宋予慈也不好再推脱,便沿着那石桥,一步步,缓缓走向了沈沛。
眼见到了跟前,宋予慈正在犹豫,该如何既让沈沛留意到她,又不惊扰了他的雕琢,却见沈沛悠悠转过身,抬眸看向她。
近一旬未见,沈沛似乎比在藏云山时精神了不少,可见这些时日,确在悉心疗伤。
“见过世子。”
宋予慈立在亭外,抱拳揖了揖手,就见沈沛站起身,徐步走到跟前,笑着道。
“终于把公子盼来了。”
宋予慈身子一僵,又揖手致歉道:“在下怕白费了世子的苦心,回去后,便忙着制茶培植茶苗,今日终于有了成果,才敢来向世子复命。”
见宋予慈这般拘谨态度,沈沛无奈地笑了笑,便安抚似的扶住宋予慈。
“真是没想到,公子如此神速,不过十日,便培植出了茶苗,果真是妙手生春、不负盛名。”
沈沛说着,便带着宋予慈,一道进了湖心亭,宋予慈一眼就看到了石案上沈沛未完工的雕件。
“这是一只……猪?”
看着那手心大小的憨态可掬的白玉小猪,宋予慈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第33章 有缘
大炎好文,世人喜好的动物,除了那些传说中的祥瑞灵兽,便是白鹤、骏马这样寓意美好的物种,犬儿都上不得台面,更莫说在腌臜里吃喝打滚的猪了。
堂堂沈公府世子,竟然用象征君子的极品白玉料,雕了一只猪?
宋予慈除了不可思议,更是心如擂鼓,怦怦跳个不停。
因为,她属猪。
儿时,她性子顽劣,总是弄得自己脏兮兮的,她娘亲就会戳着她的小脑袋,一边替她擦脸,一边气骂。
“虽说你属猪,也不能跟猪崽子似的这样邋遢吧……”
宋予慈不服气,可又不敢顶嘴,只能把委屈写与兰溪哥哥。
兰溪哥哥回信说,他觉得,小猪很可爱,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吃好喝好睡得好,无忧无虑,他还说,像小猪没什么不好,说明自自是有福之人。
这番话,让幼小的宋予慈高兴了好几日,之后,娘亲再说她像猪儿,她便把兰溪哥哥的话搬出来,把娘亲逗得又气又想笑。
“兰溪哥哥那是宽慰你呢,你个傻丫头还当真……”
娘亲言之灼灼,宋予慈虽坚信兰溪哥哥没有骗她,可又拿不出证据来,也就只能和她娘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时过境迁,骤然看见沈沛悉心雕刻的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儿,宋予慈百感上心头,面色都有些绷不住了。
看出她的异状,沈沛抿住了唇边的笑意,温声道:“是啊,之前雕过一套茶具,剩下了个壶心料,一直没动,正好这几日空闲,便想着雕个茶宠。”
“世子,雕过一套茶具?”
宋予慈回过神,看向沈沛,满眼的探究。
“嗯,一个白玉壶,并四个茶盏。”
迎着宋予慈审视的目光,沈沛徐徐答着,泰然自若。
“这等玉料雕成的茶具,沏起茶来,定是好看,正好在下带来了才制好的黄金野茶,可否请出世子所制的那套茶具来配?”
沈沛面色僵了僵,笑道:“我虽好做玉器,却不爱用,那套茶具,已转让给了真正爱惜的有缘人,不在我手上了。”
这下,宋予慈能确定,她从庆玉堂买回的那套茶具,正是出自沈沛之手,毕竟,跟这壶心料一样品级的白玉茶具,怕是世上再难寻一套了,一时,又惊又唏嘘。
让她一眼便相中的物件,竟然是出自他之手,或许,他和她,当真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
宋予慈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告诉沈沛,这茶具是自己买的。
毕竟,话已问到此处,若是还装不知,将来,沈沛随意问起掌柜来,便能拆穿她的掩饰。
于是,她不仅说了一眼相中那茶具的情形,还好生夸赞了沈沛一番,并表示,下次有机会,会拿这套茶具请沈沛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