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已经把视线重新放到书本上,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讪讪回到床边,她侧躺着,看着他的背影。
但久久听不到他翻书的声音,她便知晓,他分明是拿看书为借口,不愿同她说话而已。
“你在生我的气。”
坐在那边的人淡淡地回答道:“没有。”
“你有。”
安乐慢慢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忧伤。
“你在因为傍晚的事生我的气,对吧?”
许裴昭沉默不应她的话,算是变相默认。
他的确在生傍晚时候的气,却不是气安乐。
发生这种事情,本该由他出面处理,但她好像故意把他排除在外,连站在她身边的机会都不给他。
就连卢成那个外人,都可以为她鞍前马后,反倒是他像个外人,只能躲在门后听她和那帮混混交锋。
倘若他实力再强硬一点,是不是她就会多依赖他一分?
握着书本的手青筋暴起,他在拼命克制心中的悲凉。
见他沉默,安乐心里头也涌出委屈。
抓到那群混混,她的确应该直接把人交到顺天府尹,由官府去审判他们的罪。
可是,在这吃人的京城,她若不把这一仗打得漂亮,往后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欺负到她面前,她还怎么在京城站住脚跟,怎么向外界宣告,她安乐不是软柿子,随便谁都可以拿捏?
抱紧被子,她生硬地说:“无论你怎么想,若是从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让他们把这群混混绑过来威胁他们。”
可是说完她心里又更加委屈:“这回雷泉爻敢叫人打断老张的腿,下回他是不是就敢喊人打断你的腿?在下回他是不是敢叫人杀人放火,烧了我们这店?”
她就像是翻花绳,叭叭地说一通:“你赞不赞同,今天我也要这样做,我要告诉京城里的那些人,想要欺负我安乐,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那几分本事,怕不怕被我报复回去。”
狠话不要钱般往外冒,捏着被角的手愈发用力。
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脸被温暖的手捧住。
抬头看,许裴昭无奈地站在跟前。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无奈地说:“明明该是我生气,怎么你反倒委屈上了?”
床边凹陷,他凑过来轻揽住她。
“今日之事,你联合一帮外人把我排挤在外,难道不应该是我生气吗?”
“啊?你不是因为我做事太狠生气?”
安乐傻眼。
又长长地叹口气,许裴昭扶额:“对方都叫人打上门来,我要是因为你反抗打回去就生气,那我配做你相公吗?”
揉揉她的头,他靠着她:“小乐,有时候我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分,我是你相公,不是旁人,我们要相扶相持走一辈子的。”
紧抓着被子的手松开,慢慢环住他的腰:“我有依靠你的……”
“可是,在宁禾镇的时候,元昌他们欺上门来时,你宁愿以身试险也不同我商量;在淮安书院的时候,你总是挡在我的前面,替我扫尽所有想要欺辱我之人;而如今你身边又发生了这种大事,你依旧是把我拦在心门之外,不让我为你分忧。”
一桩桩细数下来,数得安乐面红耳赤。
“小乐,我觉得我好没用,我还算是个男人吗?除了行房事你让着我,其他时间我觉得我是吸附你的水蛭,若是没有我,可能你的日子过得更轻松,过得更……”
“不许胡说!”
慌忙捂住他的嘴,安乐满脸不赞同。
她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你的存在,便是我努力的意义。”
上辈子她孤身一人,从什么都不懂的学徒,做到行业顶尖。
钱财、名声应有尽有,可每每结束应酬回到家中,空荡荡的家毫无生气,也寂静得让人心生惶恐。
重来一世,她虽失去了名声,但她有了爱她、敬她的爱人,他还无比支持她为了心爱的事业奋斗,而不是顺应时代把她缩在深墙后院之中。
得此夫婿,又有何所求?
所以她才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为这个家奋斗,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浓烈的情感从她眼睛里迸发,许裴昭的心被她烫得发颤。
他曾以为,安乐嫁给他,都是老天对他的恩赐。
若不是当初那场困境,兴许她根本瞧不上他,所以他只能拿出更多的感情,拼尽全力对她好。
可是今天他发现,她的爱好像并不比他少。
只是她平时并不爱表达,把所有的情感藏在了一饭一汤之中。
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他柔声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
“???”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安乐再次懵逼,她就说了句不算情话的情话,就把他给哄好了?
有用的知识增加,默默地在心上记下。
下次他再闹脾气的时候,就说小情话哄他。
各自怀着各自的满足,吹了灯躺下歇息。
第二天,公鸡打鸣时,两人同时睁开眼。
“早。”
蹭蹭他下巴,她笑弯了眼。
只是刚想坐起,忽然感觉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
僵了半秒,她想起肚子里揣了个免死金牌。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故意拍拍他:“委屈小阿昭饿肚子,好可怜哦。”
许裴昭倒吸口冷气,没好气地捏住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仗着现在我不敢动你是吧?”
“那是。”
她得意地挺了挺平坦的肚子,笑得张扬:“你慢慢来,我下去看看那群关了一夜的混混,情况如何了。”
说完她爬下床,挑了身干练的衣服换上。
今天还有场硬仗要打,可不能显得太温柔。
柴房外,守在门口的壮士精神奕奕,他们看见安乐过来--------------?璍,同她汇报:“都在里面,一个不差。”
“好。”
她从窗户缝隙往里看,熬了一宿的混混们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他们脸色不好,她的心情就十分的好。
她甚至让小二帮忙,泡了两碗方便面分给大汉,让他们在柴房门口吃。
泡面的芳香飘进柴房里,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安乐故意把面嗦得更响:“香!真香!大清早来碗热腾腾的面,这日子简直赛神仙!”
无视混混们怨恨的目光,吃完面后,安乐让大汉们压着混混和她一起去往衙门。
走到酒楼门口,她忽然顿住脚步,回身招来雁子:“去帮我问问许解元,想不想同我一起去衙门。”
第180章
安乐走在前头,身后的大汉们押着混混走在她后头。
浩浩荡荡一群人在街上行走,惹来不少人的关注,有人瞧见这阵仗,默不作声退出人群,从小巷子离去。
守在顺天府门口的衙役远远瞧见逼过来的人,慌忙往衙门内跑。
他急急忙忙跑到后衙,连连高呼:“大人不好了!昨天那个来报案的姑娘,带着一群人赶过来,看起来像是要打上衙门!”
“噗——”
刘哲一口水喷出去,胡子上挂满了水珠。
愣愣抬起头,水杯“哐当”落到桌上:“你说啥?”
忙不迭抱起官帽,他连忙往衙门前面冲。
要是叫寻常百姓带着人冲了顺天府,明天参他的折子怕是要淹没了圣上的案头!
师爷小跑步跟在他旁边,他也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只是跑着跑着,师爷回味过来:“不对啊大人,安氏不是如此鲁莽之人。”
前方刘哲急停步,堪堪撑住身形没扑出去,急忙转头:“此话怎讲?”
师爷跟着停下来,边大口喘气边说道:“按照以往在宁禾镇和她打交道的经验看,她胆子虽是大了些,但也不是有勇无谋。您想想,当时她整元昌的时候,手段虽不算上等,但也不是下乘。如今这桩案子她是苦主,我们也没敷衍了事查案,她为什么要带人打门来?”
“对啊,她为什么要打上门来?”
刘哲沉吟,同师爷对视后,他整理因奔跑凌乱的官袍,恢复不急不慢地步子,慢慢往前面衙门去。
师爷回过头瞪衙役,要不是他急急忙忙地进来乱喊叫,哪有这出闹剧。
衙役打了个激灵,他哪知道府尹大人和这次的苦主是熟人。
安乐被带进衙门内,刘哲也正好从后面走出来。
她轩眉而笑:“今日倒是赶巧,民妇刚进衙门,大人便来了。”
刘哲面上没有表情,内心却苦哈哈:要不是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我的衙役至于闹误会吗?
只是心里头虽是这般想,刘哲却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此等笑话只能没于衙内,否则传出去丢的是顺天府的脸。
“啪!”
惊堂木拍下,他威严而喝:“堂下何人,为何有这么多人闹上公堂。”
安乐跪下,十分配合地向他禀报:“启禀大人,昨日民妇前来报案后,回去巧然发现这帮人便是害我员工的凶手,几位壮士看我妇孺可怜,便帮我制服他们,送到衙门来。”
边说她边对许裴昭眨眼,许裴昭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罪己状交上去。
公堂至上唯有许裴昭一人站着,在人群中极其显眼。
师爷来拿罪己状时,冷冷看着这不敬之人:“你为何不跪?”
许裴昭从袖口摸出解元的信函示以他看,师爷看清信函上文字,秒变笑脸:“原来是解元公,在下不识真身,望解元公莫怪。”
他取走罪己状,回到刘哲身旁。
而刘哲听到解元二字,目光放到了许裴昭身上。
若是寻常举子,他也并不放在眼里。
可解元不一样,每三年一个州才出一位解元,全国不过十几个洲,能考中解元的学子,基本上将来都会入朝为官。
而堂下站着那位解元公年纪轻轻,不出意外起码能在朝堂内沉浮数十载,就差把年少有为四个字贴在他身上。
刘哲收回视线,情感上更加偏向堂下安乐。
他虽不需讨好他们,但卖日后同僚一个好,将来有什么事求到解元公门前也好商量。
带着这几分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他垂下眼,仔仔细细看他们呈上来的东西。
“哐当——”
案几上的惊堂木差点被刘哲摔出去,他看着罪己状上控告的人名,心中打颤。
这起案子得幕后黑手竟然和户部侍郎雷聦之家眷有关联,这怎么入手?
压下心中惊愕,他把罪己状递给师爷看,看着安乐说:“此事本官已知晓,本官定会查个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挥手让衙役把这群混混压走,本次升堂便到此为止。
安乐没对他的态度发表任何态度,只是临走前淡淡地说:“我相信大人明察秋毫,会给我主持公道。只不过交给大人的罪己状我好像忘了部分在家里。但是不打紧,交给大人的那些足以控告雷泉爻,是吧大人?”
刘哲呼吸顿住,凛冽的目光射向她,似想把她刺穿。
这妇人竟然还留了一手?
原本他打算待会便请人去请雷侍郎到府衙一叙,聊聊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
现在看来,怕他前脚出门请人,后脚这些罪己状就要在京城内传开。
脸色越来越难看,刘哲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威胁我?”
安乐笑着摇头:“民妇是个弱女子,不敢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她弹弹指甲,撩起眼皮看向他:“只是这京城蛟龙猛虎甚多,民妇想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不得不掌握些活下去的法子。”
顿了顿,她又语气轻松地说:“我只请求大人能够秉公处理此事,等我那百货超市稳定,再开个风靡全城的店也不是难事,大人您觉得呢?”
眼睁睁看着安乐带人走,刘哲气过之后,反而笑出声。
师爷听到他小声,眼露惊慌:“大人?”
刘哲对他摆摆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丫头打了我一巴掌,给我送糖吃。”
目光落到罪己状上,他指尖在雷泉爻三个字上抚过:“她是在告诉我,如果这桩案子我依法处置,她便再给我送更多的税收。”
“那……”师爷忐忑。
刘哲冷笑:“查,我顺天府尹和他户部侍郎本就平起平坐。如今我管辖的境地税收丰盈,得圣上嘉奖不过迟早的事。卖他个好处,怎比得过升官发财?”
师爷垂下眼,恭敬抱拳:“是。”
*
出了衙门,许裴昭才牵住安乐的手,忧心问:“你那样威胁刘大人,会不会被他报复?”
回握住他的手,安乐笑着安慰他:“别担心,他能从宁禾镇那么偏远的地方混到京城顺天府尹的位置,说明他是个聪明人。”
和他相携前行,她自信地说:“我已经向他承诺,只要他秉公办理此案,我便给他送更大的、更名正言顺的好处去,他没理由不帮我们。”
说完这件事,安乐反而好奇看他:“说起来,你考上了解元,就不用跪拜那些达官贵人了吗?”
许裴昭点头:“有举人身份,便不需要几官跪拜。”
“真好。”
她露出羡慕的神情。
身为一个现代来到灵魂,她一点都不喜欢见到贵族阶级的人行跪拜礼。
在她看来,人和人都是平等,只不过干的职业不一样而已。
可是她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
异类的出头鸟,总是最先被打掉的那个。
她眼中的羡慕不做假,许裴昭心中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