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刘哲脑瓜子嗡嗡地疼。
在他眼里,安乐就是个是非之人,老给他添麻烦。
当初他还在宁禾镇的时候,这妇人三天两头便来衙门里,简直是把衙门当亲戚家串门。
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托关系回到京中任职,刚上任接手的第一桩案子竟然还是她。
他脑子疼,安乐倒是特别高兴。
来之前她打了一肚子草稿,要如何同顺天府尹打交道。
却没想到老天爷都在帮她,坐在上面的依旧是老熟人,她连紧张都可以省略。
本就底气充足的她,说气话来更是中气十足:“大人有所不知,我在京城开了两家小店铺,在这边谋生。”
她话音落,师爷也拿着本子从下面走到刘哲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道:“大人,衙门里有记录在册,这安乐如今是京中交税大户……”
师爷说完,刘哲捂住心口,只觉得梗得厉害。
以前她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就能在衙门里玩转得厉害。
如今她成了交税大户,事关他接下来几年晋升之路,这还怎生了得?
师爷看出来刘哲神情中的难受,无奈地摇摇头: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都是为了税收!
刘哲缓了好一阵,他才缓缓说道:“今日姑娘前来,是遇上了何冤屈?你且细细同我说道,我定会为你做主平冤,不叫恶人猖狂与法理之外。”
安乐道:“昨夜我请的伙计无缘无故被人打断双腿,贼人避开人耳目,行事十分老练。如今少了我的伙计,我的生意便很难继续。”
“可是你那伙计,昨日同人结仇?”
摇摇头,安乐否认:“老张为人憨厚,与人相处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占别人便宜,凡是认识老张之人,皆对他赞不绝口。”
衙门尽职尽责地了解完所有的事情后,向她承诺一定尽早抓获凶手,给她个交代。
从衙门出来,安乐看见许裴昭站在外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一冒头,他便迎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手被他紧紧握住,她才发现他的手有多冰凉。
下意识拧紧眉头,她扣住他的手,把体温传给他:“手怎么这么凉,病了吗?”
许裴昭就那样沉沉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牵着她静静往回走。
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他不愿意说,安乐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她扯住他的手,柔柔地笑道:“来了京城这么久,我们还没好好逛过,要不要去逛逛?”
许裴昭回过头,任凭身旁行人匆匆,他只看得见她笑得像个小太阳。
喉头滑动,他道:“好。”
手牵着手,在本地人的指引下,他们来到声名远播的香山。
从山脚望上去,红透了的枫叶层层叠叠,整座山像是快要烧起来。
沿着石板路,慢悠悠地往上攀爬着,清脆的鸟鸣声在头顶一声接一声,说不出来的惬意。
只是这一路走过去,许裴昭的脸色始终紧绷着,心事重重四个字就差写到脸上。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安乐扶着快断掉的腰,双腿软得想往下跪。
指了指前面凉亭,她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我走不动了,我们去那里歇歇。”
从来没有过只走了这么点路,她就感觉累得快要趴下。
许裴昭看她满头大汗,心疼地掏出帕子给她擦拭,他说:“怪我没注意找地方休息。”
“明明是我体力不行,这也怪你?”
只是话音还没落,许裴昭忽然俯身而下,勾住她膝盖弯将她打横抱起。
他边往那边走,边柔声道:“如今你怀了身子,哪能和平常比?”
到了凉亭他也没把她放下,反而转身坐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光天化日,又是在外面,安乐挣扎要跳下去。
但护在她腰间的手就像是铁锁,将她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快放开我,若是被人瞧见不好。”
许裴昭却拥着她,轻轻说:“石凳子凉,我腿暖和些。”
顿了顿,他又说:“下回再出来,我一定记得给你带条毯子垫垫,今天将就坐坐我的腿好不好?”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安乐哪还好意思拒绝。
只是怕有外人撞见影响不好,她绷直背脊坐那,比不坐还累。
看出来她不自在,但是许裴昭却没放开他。
比起其他,他更在意她会不会着凉。
等安乐休息够了,许裴昭牵着她再次朝着山顶出发。
不断有火红的落叶飘下,像是一场有颜色的雨,好看极了。
安乐伸出手去接,一片巴掌大的枫叶落在手上。
树叶还带着几分湿气,她把树叶插在许裴昭的头上。
火红的叶子簪在他发髻边,像是天然的发钗。
明明戴花戴钗是件很女气的事情,可放在许裴昭身上,只觉得他多了几分雅气,并不显得奇怪。
越看越满意,安乐没察觉到她已勾起唇畔。
“好看吗?”
许裴昭紧了紧她的手,她点头答道:“好看,好看极了。”
她以为许裴昭会不喜这些,把枫叶取下。
可他就那样戴着那片枫叶,和她行了一路。
到山顶时,他们才发现山顶上有座庙宇,寺内小和尚看见许裴昭头上的枫叶,好心提醒道:“施主,你头上有片枫叶。”
却听许裴昭说:“我娘子给我戴的,好看吗?”
小和尚:“……”
从香山回来时,天色已暗。
刚进门卢成便迎了过来:“东家,你让我去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卢成一五一十地说道:“按照你的吩咐,我一大早便去京中各个茶楼打探消息,昨日的确城南有帮混混接了个单子,是到我们这边堵人。”
安乐眼中闪过寒芒,她带着卢成往里走:“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跟我去后院。”
进到后院里,除了自己人,再无旁人。
许裴昭自觉去屋里端了椅子出来,伺候她坐下。
卢成说:“那帮混混得了钱,大手大脚地在城南采买,有人多嘴问他们才知晓,昨夜有个大雇主,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揍老张。”
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能花得起这笔钱的人,不是寻常百姓。
而老张就是个普通人,就算是他本人结仇,仇家也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就为了把他腿打断。
显然仇家是冲她来的,而老张只不过是被连累了而已。
这个认知让安乐脸色极其难看,她在这京城安分守己的做生意,会是谁对她起了狠心思呢……
是雷泉爻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人,准备对她下手。
就听卢成说:“你让我去查雷泉爻的动向,我也查到了。昨日他一整天都呆在雷府,并没有外出,这件事恐怕跟他没关系。”
安乐冷冷地勾起唇角:“跟他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了算,凡是要讲证据。”
说完她拍拍手,几个大喊从屋顶、角落无声无息地冒出来。
“劳烦几位壮士帮我个忙,去把卢成说的那几个混混绑过来,多干活的工钱我会同镖局算,不会让几位白干。”
为首那个壮汉说:“东家言重,您且在这里稍等,我和几个兄弟去去便回。”
直到他们离去,卢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咱们酒楼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这些人?”
安乐勾起耳边鬓发在指上缠绕,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幽幽地说:“昨天老张出事,今早我去衙门报案前,顺便也去城里的镖局雇了些人手保护我们。”
她托着腮,缓缓闭上眼:“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想害我们,但背后之人若以为我们是软包子好拿捏,那就大错特错。”
越说她神情越凌冽,她好似座冷酷的神像:“我安乐在京城根基虽浅,家中也无高官庇护,可是我有钱呀。”
神像忽然睁开眼,露出无悲无喜、淡漠如水的眼睛:“听说过一句话吗?有钱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卢成:“……”没听过,不过今天听说了。
没多久,那群壮汉便把人绑回来。
混混被五花大绑推到安乐面前,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挣扎的人,宛如在看蝼蚁。
“是谁指使你们把老张的腿打断。”
混混听到她的话,眼睛转了转,死鸭子嘴硬:“你瞎说什么,我们可是好人,不干打人的事。”
“是吗?”
她冷冷看着他们。
混混连连点头:“你快把我们放了,我便不同你计较今天的事,你若不放……”
“我若不放,你想怎样?”
边说,天青色的绣花鞋踩到他手上,用力碾。
下一刻,杀猪般刺耳的嚎叫声便在院中响起。
前面小二们听到动静要过来看,卢成眼尖过去,挡住要过来的人:“看什么看,都回去做事,那人不小心跌倒了,所有叫得欢。”
小二们被挡回去,卢成回过头。
就见院中的那个女子,一改平日里和气模样。
他从未见过如此冷冰冰的她,像尊杀神。
第179章
混混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死死地盯着那只绣花鞋,不断求饶:“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安乐缓缓蹲下身来,垂着眼眸看他:“你们把老张的腿打断的时候,可曾想放过他?”
她随手捡起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枯枝,挑起混混的下巴:“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收买你们,对我的人下死手吗?”
混混瞳孔紧缩,疯狂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没有!”
安乐随手扔掉手中枯枝,仰头看向许裴昭:“阿昭,你能回房里拿笔墨,帮他们书写罪己状吗?”
喉头滑动,许裴昭笑道:“好。”
见他转身,安乐在后面叮嘱:“写慢一点,不必太快。”
他顿住脚步,再次点头应她:“知道了。”
只是走进楼里,他脸上的笑立刻敛去,脸色寒得滴墨。
后院旁边的厢房里也有笔墨纸砚,安乐故意让他回房间去拿,是不想让他呆在后院。
他知道,她也知道。
但谁也没有说破,他顺从她的心意离去。
袖口中的手不断缩紧,他沉默地往楼上走。
卢成来到安乐的身边,小声问她:“没关系吗?许解元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摇摇头,安乐眼中浮现温柔:“我相公是个纤纤君子,他看不惯这种场景。”
那你呢。
这句话卢成差点脱口而出,但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
就见安乐重新坐回椅子上,托着腮看着躺了一地的人。
“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思考,要么在我相公给你们写的罪己状上按手印,要么我就请几位兄弟把你们的腿打断。”
微微向前倾身,她目光像是淬了毒:“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们,可别说我不近人情。”
说是这般说,但是混混却忍不住发起抖来。
他本以为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打人的活,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被碾过的手指,抽搐得疼,那疼钻心,稍稍动一动,疼痛加剧。
他知道坐在面前的人是谁,接活之后他们有好好了解过。
不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商人吗?为什么她敢让人把他们抓过来?
一盏茶的时间匆匆过,安乐换了个方向翘起二郎腿。
浅浅的眼瞳低头看他们,她问:“想好了吗?是招供还是打断腿?”
“不,你不敢,你这是藐视王法动用私刑!”
混混紧紧咬住牙关,他要赌,赌这个女商人在诈他。
哪个女人有这种魄力,面不改色就能看着人被打断腿。
“呵呵。”
冷冰冰的笑在院子里回荡,安乐对大汉们招手:“看来你们对雇主忠心耿耿,我又怎会不成全你们呢?”
大汉们得了她的命令,互相看了一眼。
咬咬牙,对着混混们的大腿挥锤而去。
“等等!”
混混气喘吁吁地看着已经快要触及到他腿的铁锤,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回他们是真信了,这疯女人真的要把他们的腿打断!
“我说。”
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安乐,混混说:“是雷府派人来找我们,要我们堵那个人,把他的腿打断。”
听到是雷府,安乐的心慢慢回到肚子里。
看来在这里,暂时没有其他人想对她下手。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她偏头对卢成说:“劳你去帮我看看,我相公帮他们写完罪己状没。”
话音刚落,许裴昭拿着一叠书写好了的纸从里面走出来。
他垂着眼不看安乐,走到每个混混面前,让他们沾上印泥,往罪己状上按手印。
等收集好所有人的罪己状,安乐让壮汉们把他们关进柴房里,等明天天亮,压着他们去衙门。
劳累一天,安乐回到房间时,许裴昭依旧坐在桌边看书。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平日里,她洗漱回来之后,他总会放下书本看看她,而后继续看书。
今天他拿着书本坐在那,好像没感觉到她回来了。
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安乐拉拉他的手,讨好地笑了笑:“我回来了。”
他顿了顿,瞥过视线来:“我还要看会书,去睡吧。”
心里头那种怪异感愈发明显,她抬起眼眸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