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成立刻出去安排,刚才还略显拥挤的偏院,此刻倒是冷清下来,只剩安乐和年芳两个人。
冷风打在安乐脸颊上,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缓缓升上去的月光,冷冷洒在她身上,带起心底的凉。
她眯眼抬头看向那弯明月,头一回眼里温度全无。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知背后设局,但她清楚的意识到,在这吃人的京城里,即便她心无旁骛只想挣钱,但总有人看她好欺负,会想尽办法欺上门来。
指尖在玉镯子上擦过,她忽然问:“年芳,你说京中这些达官贵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只想在这里本本分分的赚钱,为什么老有人想为难我呢?”
年芳站在她身后,眼中充满了担心:--------------?璍“东家,有时候一些人想要为难一些人,总是毫无理由的。”
“也是。”
她挥袖站起身,转身道:“回吧,待会儿阿昭该担心了。”
却是刚抬起头,就看见许裴昭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三两步过去拉着他的手,安乐说:“怎么站在这?”
许裴昭看着她,反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回走:“看月上枝头你还没回来,便想来接你。”
这一晚她终于露出笑容:“在自己家,有什么接不接,我处理完这些事,便会回房呀。”
许裴昭摇头:“无论你在哪,只要你不在我身旁,我终是会想你念你,想牵着你回到我身边。”
他手中的灯笼是除了月色之外唯一的光,暖黄色的微光照在前面的石板路上,也暖了安乐的心房。
回到屋里,她折身搂住许裴昭的腰,眷念地在他心口蹭了蹭,嗅着熟悉的书香气,懒懒地说:“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上哪里补充活力。”
许裴昭小心将灯笼放下,蹲下身勾住她腿弯打横抱起,走到软榻边坐下,放她在膝盖上:“很累吗?”
安乐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不喜欢老是被人算计,那种感觉就像是临睡前,有只没打死的苍蝇,老在耳边嗡嗡地叫唤,烦死了。”
环在腰上的手忽地紧了紧,他忽然说:“如果、我说如果,你要是觉得累了,可以把那些烦心的事交给我。”
虽然他未曾真正接触过安乐旗下那些生意的核心,但若是可以为她减轻负担,他愿意为她去学那些东西。
听到他的话,安乐笑着伸出手指,在他心口上画圈:“白天你忙翰林院的事,晚上又时时刻刻记着宵夜的事,我们许娇娇打算什么时候去管理京中的店面?”
她顿了顿:“况且,我还打算继续开店,往后店面越来越多,许娇娇打算学孙大圣,拔毫毛变许多个许娇娇去管理?”
箍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他埋首在她发间,怨念道:“大不了我时常向翰林院告假,总归是能为你分忧解难。”
他就像只大狗子,不停得蹭头撒娇。
拍拍他的头,安乐道:“放心吧,这些事我处理得了。”
她眼中划过讥诮,语气却是十分平缓:“等我把那些躲在背后的人,一个个找出来,假以时日还以颜色,我看他们还敢嚣张到几时。”
“好吧……”
*
次日清晨,卢成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天不亮就来到许府找安乐。
安乐抱着许悦安在院子里走,近两个月大的小孩已经开始对外界感兴趣,指着院子中小河流里的鱼儿,咿呀咿呀的叫着。
卢成看到那小小的、白白的手中空中划动,向来板着的脸松动:“小东家一日比一日有朝气了。”
安乐回头,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劝解道:“公事虽多,你也别耽误了休息,你要是病了,谁替我打理京中这些事。”
卢成道:“东家放心,我省得。昨日派去跟着小乞丐的护卫回来说,有消息了。”
第200章
“怎么说?”
安乐边哄许悦安,边问道。
怀中小婴儿看到母亲夸张的表情,不由跟着露出笑脸,粉粉的牙床从裂开的小嘴里露出,可爱得紧。
卢成藏在修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搓了搓,他强制自己别开眼,公式化地汇报着:“昨日派出去的护卫,跟着小乞丐一路到了顺天府,就见那小乞丐和人接头之后,接头人进了顺天府的后门。”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背后是顺天府做的?”
安乐冷笑道。
卢成摇摇头:“顺天府尹刘哲同我们一向交好,他犯不着做这样的人,我更倾向于有人在挑拨我们和顺天府的关系。”
安乐这才收回视线。
正巧起风了,她抬手挡在许悦安的脸边,防止她被风吹到。
转身往屋里走去,她说:“然后呢?”
卢成跟在她后面继续汇报:“护卫在外面守了一阵,果不其然接头人又从后门出来,一路上躲躲藏藏,去了国公府。”
进到屋里,安乐把许悦安交给年芳,让她把孩子抱到许母哪里去。
她坐到餐桌边,准备用餐:“不会是公国,就以往同国公打交道来看,此人懦弱无能、欺善怕恶,上回在我这里吃了闭门羹后,他不可能再对我下手。”
端起青花瓷碗,她用眼神示意卢成也坐下用餐:“有人想挑起我们和国公府之间的火气,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
卢成坐下,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背后的人会是谁?”
安乐加起一个豆沙馅小包子,挑眉道:“查案嘛,当然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做,我们纳税人把官府的活全抢了,你让顺天府做什么?”
顷刻间卢成便明白她是何用意,他眼中也闪过玩味:“说得也是。”
*
安乐带着年芳来到一家名不经传的茶楼里,要了二楼临街的包厢,点了壶茶,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年芳将自带的糕点一碟一碟端出来,摆到桌上,不解地问:“东家,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吃茶?家里有那么多好茶,这里茶味寡淡,又贵又不好喝。”
安乐让她坐下,和她一起看窗外:“家中食物虽好,但哪有好戏可看?”
“哈?”
年芳目光移向窗外,就看见外面站了道极其眼熟的背影:“是成哥!”
就见身穿青色长衫的卢成,负手立在路上,沉沉地看着顺天府的牌匾,久久不动。
正当年芳想要招呼他,让他也上来吃茶时,他倏地提起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顺天府内走去。
沉寂许久的鸣冤鼓再次响起,过往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顺天府。
就见那背脊挺拔的少年,执着鼓槌,用力地击打着白褐色的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
很快内里出来个捕头,他看到卢成也露出意外的神色。
“卢管事,怎么是你?”
卢成从袖口中取出诉状,扬声道:“草民卢成,状告赁居管事卖于我有问题的宅邸,害我背负莫须有的人命官司,请府尹大人为草民申冤!”
“嘶,人命官司?”
“我知道了,是城北那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快同我说说。”
“安氏烤肉店的管事,在城北那边又拿下来几块地,最近又在修葺,兴许是又要开什么店。昨日施工时发现了一具男尸,城北都传遍了!”
“呀,这可真是冤枉,买块地还遇上这种事,晦气,晦气!”
“谁说不是呢?快听听,看看那人到底是谁杀的,我们可得离杀人的歹人远一些。”
“……”
围观民众嚷嚷声不小,传到卢成这里,他暗暗勾了勾嘴角。
捕头带着他进去,刘哲看到堂上的他,头都大了。
要不是碍于在公堂之上,他真想问问卢成,为何要在这个时辰给他添乱。
刘哲道:“你且有何冤屈,速速同本官说来。”
卢成说:“几日前,我曾到赁居去买下昨日发生命案的宅子,签下契子之后,赁居管事以他有事为由,推脱同我来顺天府办理过户手续。我因和赁居管事多次买卖,信任他不会欺瞒我,便由他拖延时间。谁曾想,昨日出事之后,我再去赁居找他们同我来顺天府佐证,他们居然谎称宅子与赁居无关,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刘哲瞬间明白卢成今日为何这样堂而皇之地上公堂来。
他压下眼中暗色,缓缓道:“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在赁居买的宅子?”
卢成又从怀里拿出盖了手印的购买契约,双手奉上:“此乃赁居同我签订的契子,还请大人过目。”
刘哲拿到契子,一目十行扫过。
是合乎规矩的契约,毫无半点差错。
刘哲道:“你且回去等候本府消息,本官立刻差人去捉拿潜逃的赁居管事。”
“多谢大人。”
从顺天府出来,卢成绕到茶楼后门,躲着旁人摸到安乐所在的包厢。
他敲敲门,得到年芳的回应后推门而入:“东家,办妥了。”
安乐将装了糕点的碟子递过来:“辛苦。”
她也捏着块糕点,望着少了个人的街角,略带深意地说:“打草先惊蛇,不知道蛇接下来想怎么咬我呢?”
年芳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看安乐又看看卢成,默默坐下不敢说话。
*
太子府。
宫女走在前头,带着岑夫子急匆匆地往里面走。
这里和多年前一样,一砖一瓦都不曾变过。
他被带到偏厅,太子早已等候在厅内。
在见到岑夫子的那一刻,太子眼眶立刻红了,他站起来扶手对岑夫子行礼道:“多年不见,太傅可还过得好?”
岑夫子侧过身,不受他这一礼:“见过殿下。”
太子尴尬地立在那里,像个孩子般无助地看着岑夫子。
只是,岑夫子依旧冷冷地站在那里,像是感觉不到尴尬般,太子眼中的欣喜褪去,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哀思。
岑夫子说:“殿下今日让靖邬传召老夫,是有何事?”
太子这才回到案几旁,拿起一个折子,“近日,手下人搜罗到一些能为恭亲王叔平反的证据,孤思来想去,还是想请太傅前来,想请教太傅孤应当怎么做。”
岑夫子混浊的眼睛闪过光,但他面上不显山不显水,太子完全无法从他面上看出来什么。
而后岑夫子笑道:“太子殿下,在您三岁之时,后妃害您患上天花,是恭亲王不惧生死,衣不解带地照顾您,从阎王爷那里将您抢了回来。”
一时间太子语塞,说不出话。
过了半响,他说道:“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太子府出来,岑夫子让靖邬自己回岑府,而他则是避着人,悄悄来到许府。
正在逗弄两个金孙的许母见到他,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你没事别上我们家来,看到你我嫌烦。”
岑夫子却一改平日里的和气,沉声道:“圣上怕是动了要给恭亲王平反的心思。”
许母拿着拨浪鼓的手顿了顿,清脆的鼓声瞬间停下。
许清月和许悦安瞧着空中逐渐禁止的小鼓,不耐烦地“啊啊啊”直叫唤,许母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摇着鼓,逗她的两个命/根/子。
她冷哼一声,言辞间颇犀利:“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他倒是想明白了,要还故人一个公道,可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听得到?”
“话也不是这样说……”岑夫子看了眼笑靥如花的两个小家伙,“起码现在平反,裴昭能有个好前程,两个孩子也能得到他们本该享有的一切。”
若只是许母,她倒是想硬气地说,那些看别人脸色过活的繁华,不要也罢。
可那些东西若是给许清月和许悦安……
她顿了好久,才缓缓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打算给裴昭他爹平反?”
“今日太子把我叫去,给我说了些事。那些东西,若不是宫里放出来的,我不信。”
岑夫子捋着胡子,请叹口气:“你也别太怪圣上,当年那些事,都是先皇的过错,圣上也没想过恭亲王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呵。”许母冷笑,“当年裴昭他爹,为了替他守住江山忙里忙外,连我们母子俩都顾不上。如今他好意思说,裴昭他爹的死与他无关?”
要不是怕惊到两个小孩,她早就想把手中的拨浪鼓摔出去。
她只能强忍着心里头的怒火,捏着拨浪鼓的骨节发白:“若不是我当年负气离京,恐怕那黄土之下,埋的还有我和裴昭。”
所以她才忍着辛苦,装做一个村妇,带着裴昭躲在宁禾镇中。
天知道,许裴昭从小被宁禾镇那些村夫的孩子欺负时,她有多心疼,多难受。
可是为了不让许裴昭受到当年那事的牵连,她只能忍着。
幸好老天爷有眼,裴昭他爹泉下也有知,才让他在宁禾镇,娶到那么好的一个媳妇。
可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说要将当年的事翻案,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吗?
她心中的结岑夫子打不开,他只能幽幽地叹口气道:“许怜,翻已逝先皇的定下的案子,也是将皇室的脸伸到天下人面前挨打。”
所以别再怨恨,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的将来更重要。
显然许母明白了岑夫子的言下之意,她收拾翻涌的情绪,垂下眼眸,看着小床里的两个孩子,眼里终于又升起温度。
拨浪鼓继续摇,她道:“宫里哪位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们心里怎么想重要吗?只希望他别折腾到乐儿和裴昭,否则我就算舍了这把骨头,也要去同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