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她吩咐,小学徒自觉把锅子端到专门吃火锅店院中。
剩下便是上菜的事,安乐全交给小学徒,她则是去厅里唤许母还有秦三爷吃饭。
第205章
刚从屋里出来,秦三爷就嗅到空气中四散的牛油香气。
这是他从未闻过的气味,陌生、却又勾得他不断分泌唾液。
香气太过繁重,以至于他都无法分辨气味到底是从哪里传过来。
他只能跟着安乐往右手边走,直到走到一处院子,看到桌子中间不断那口金色铜盆中,红色的汤底在不断翻滚。
四块铁片横叉在锅子中间,把圆圆的锅内,分成九个小格子。
而桌子上已经摆了数道菜,无一例外全是生食。
“又是边吃边做的菜吗?”
他讲究地让许母上座,自己坐到许母手边,拿起桌上筷子,有些无处下手。
这时安乐拿起旁边准备好的蒜泥舀了些放到碗中,给秦三爷做示范:“看您喜好放蒜泥,然后倒上足够多的香油。”
茶色香油入碗,浸泡金黄蒜泥,被筷子搅和,油与蒜泥融合均匀。
秦三爷学得有模有样,准备好一切之后,又看着她准备下一步。
安乐把桌上的鸡爪子倒进其中一个格子里煮着,然后夹起片毛肚,放到锅中:“这是新鲜的牛毛肚,只需要数十下就煮好了。”
说话间她把黑漆漆的毛肚挑起来,比起她刚放进锅中那软趴趴的模样,筷子夹着的毛肚看起来更硬朗些。
秦三爷也跟着夹了块毛肚烫,在心里面默默数了十下,立刻将毛肚捞出来。
黑漆漆的毛肚在香油碟子里裹了一圈,原本有些木纳的外表,立刻变得油光水凉,看起来好吃不少。
靠近嘴,明明是刚从滚烫汤底里捞出来的食物,却意外地不那么烫。
香油的香气和麻辣之气混在一起,诱惑他张开嘴,把毛肚放进去。
毛肚微硬,放到嘴里略显粗糙。
可是随着牙齿咀嚼,麻麻辣辣的毛肚脆爽弹牙,爽脆的声音通过骨头传达到耳朵里,美妙无比。
“这……”
秦三爷忙又加了块毛肚在翻滚的汤汁里涮,时间到又捞出来,油碟里滚一圈再次放到嘴里。
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吃过这么有趣的食物,好吃又带着点新奇。
直到大半盘毛肚被他一个人吃掉,他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何谓毛肚?我怎从没吃过这种东西。”
安乐又夹起根鸭肠给他做示范,她说:“毛肚就是牛的胃囊,寻常人家都嫌弃家畜内脏污秽,并不爱用这些东西做吃食。”
秦三爷学她烫鸭肠,咂嘴道:“谁能想,平常人家嫌弃的东西,味道竟然这般好。”
说完他看了眼安乐,心道:也如同安乐,明明是个村里头最不起眼的小丫头,却是有双巧手,化腐朽为神奇,做得这么多美味佳肴。
安乐笑道:“食材嘛,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区分。只要做法得当,都能变成可口的菜肴填饱人的肚子。”
“老板娘说得在理。”
一顿火锅吃得秦三爷是意犹未尽,他正想着该如何同安乐说,改日继续上门来蹭饭时,年芳却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东家,顺天府派人来请您过去。”
秦三爷下意识看了眼安乐,却见她不换不忙,整理着裙摆站起来:“今日还有些要事,三爷您随便坐,我且去去就回。”
倒是旁边许母多嘱咐了句:“有事便让人回来只会我一声,再不济让人去岑府也行。”
安乐点头道:“我省得,娘您别担心。”
说完她带着年芳出去见顺天府的人,倒是秦三爷侧头问许母:“不知……老板娘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怕许母多心想歪,他赶忙又跟了一句:“晚辈在京中也有些人脉,若是用得上,夫人和老板娘尽情开口,秦三绝不推辞。”
许母叹口气,面上止不住地担忧:“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乐儿那孩子有什么都自己扛着,向来是报忧不报喜。”
秦三回想和安乐打交道的那些日子,无比赞同许母的这句话。
不到万不得已,她的确不是个会向人求助的人。
他展开折扇,同许母告辞:“今日多有打扰,晚辈就先行告退。来日有空,晚辈再来叨扰夫人。”
然而出了许府,他便对身旁跟着的小厮说:“去查查,老板娘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我倒要看看是谁把注意打到了我的财神爷身上。”
小厮没退下,然而脸色复杂:“爷,您可还记得安老板已经嫁人,您不觉得……您管得太宽了吗?”
“去去去。”秦三爷敲了敲他的头,没好气道,“在你们眼里,爷是有多寒碜,才打有夫之妇的注意。老板娘在我眼里,那就是天上的财神爷下凡,带我赚钱来的,谁敢不对财神爷上心。”
“果真如此?”小厮不信。
秦三爷没忍住踹他一脚:“谈情说爱只会影响钱进爷口袋的速度,你搞快,要是因为你耽误了爷赚钱,看爷怎么收拾你。”
小厮跑开:“知道了知道了,爷您先回客栈等着,我去也!”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秦三爷摇摇头,转身摇着扇子往客栈走。
*
在去顺天府的路上,衙役受刘哲的嘱咐,特地把情况同安乐说明。
昨夜已经在周边的庄子找到了赁居的管事,现在人已经被抓回来,压在牢里审问。
来到顺天府,刘哲正好从牢里出来。
安乐同他拱拱手:“给大人请安。”
刘哲摆摆手,邀她到偏院详谈。
师爷十分有眼里地给两个人斟茶,刘哲喝口暖茶,长叹口气:“没想到这管事嘴还挺硬,一口咬定是国公府的人派他害你。”
捧着茶,他厉声道:“就国公那怂样,但凡他有这脑子,至于之前干出来当街强人的勾当?这管事真是拿我当傻子糊弄。”
可是,眼下查到的人证物证,皆是指向国公府,刘哲头疼得厉害。
无限皇亲国戚,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想出来这等蠢事。
听完刘哲的话,安乐放在桌上的食指无意识地敲着。
看来幕后之人就是想让她同国公府对上。
但她和国公府打擂台,对幕后之人有什么好处呢?
是想看她手撕国公,还是想皆国公的身份,将她安氏一锅端?
想了半天,她抬起眼:“不如大人去把国公府的人传来?”
“你是说……”
刘哲顿住,招过旁边师爷:“让人去把国公请到顺天府来,记得多派几个人。”
师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乐,瞬间了然于心:“是。”
师爷走后,安乐指腹在温热的茶杯上磨蹭:“大人觉得管事为何不远走他方,而是留在周边镇子,等你们去抓?”
前些日子安氏买的宅邸出了人命官司的消息,差不多已经在京城中传遍,没理由管事不知道。
刘哲道:“兴许他是享受看被他迫害的人遭受磨难?”
安乐摇摇头:“不,我更觉得他像是在等大人去抓他。”
她缓缓抬起眼,轻声问:“我能去牢里见见他吗?”
刘哲点头,他也想知道管事为何要留在京中。
顺天府的大牢和上辈子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大牢差不多,光线昏暗,泛着一股霉臭之气。
走进去安乐立刻摸出张帕子捂住了口鼻。
在衙役的带领下,她来到关押管事的那件牢房门口。
出乎意料的是,管事的看起来精神奕奕,半点没有被关在这里的不自在。
他瞧见安乐,没有半点意外的表情,甚至还对安乐笑了笑:“许久不见安老板,近日过得可还好?”
安乐站在牢房外,情绪十分平静:“我过得好不好,管事您不知道吗?”
“也是。”
管事慢慢从铺满稻草的地上站起,随着他的动作,戴在他手上的铁链“叮铃哐当”直响。
他来到安乐面前,目光同她对视:“老板娘想问什么?”
安乐道:“我想知道管事明明有的是时间远走高飞,为何要呆在京城。”
似乎他没想过安乐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愣了半刻,而后扯着嘴角僵硬地笑着:“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京中繁华太过诱人,我舍不得离开京中。”
“不对。”她摇摇头,“若管事真是这般想,不会想要害我。”
她说道:“据我所知,管事每做成一桩买卖,能提得不少分红,那些钱足以让你一家子都衣食无忧。”
当她提起家人,明显看到管事的眼神闪烁几下。
安乐捕捉到这几分异样,乘胜追击:“让我猜猜,管事的为什么要害我呢?是不是因为,幕后的黑手用你的家人要挟你?”
管事呼吸顿住,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他别开眼,僵硬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只可惜安乐已经从他种种反常中知道想要的一切,她笑着说:“多谢管事成全。”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管事看她远去的背影,失神嘀咕:“我想保全家人,亦不想害了他人。但愿老板娘手段高超,能从这桩祸事脱困,我也好放心赴死……”
刘哲没想到安乐三言两语就从管事那里哄出了供词,他打趣道:“若不是安老板手中有大买卖,我真想把老板娘聘到衙门里,往后我顺天府审问犯人的时候能省多少事端。”
安乐却说:“不是我问话技巧高超,而是管事他压根没打算欺瞒我。此事只怕他也是迫于无奈,只是可怜了一个无辜之人被卷进了这等事端里。”
旁边刘哲不接话,他装作没听到。
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被卷进达官贵人之间争斗本就是常事,要怪就怪管事的命不好,被人挑中做了棋子。
就在这时,国公嚷嚷声从门外传来:“刘大人你什么意思?怎又诬陷我国公府要谋财害命!”
第206章
许状元一家都是瘟神,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晦气得紧。
别过眼不看她,他完全不想知道许家人和顺天府之间有什么勾当。
他就是个只有爵位的闲散国公,可不比状元郎在圣上眼里有分量。
两三步走到刘哲面前,他急匆匆地说:“刘大人派人来国公府拿我,说什么我国公府指使人在城北害人性命,你讲话可得有证据。”
摔开袖子,国公满脸的怨愤:“你也不瞧瞧我什么身份,无缘无故我会派人去杀害一个下等人?”
刘哲看看安乐,见她神情不变,自顾自地捧着茶杯吃茶,内心苦哈哈。
她现在是圣上的钱袋子,入了圣上的法眼,可以不把这些皇亲国戚当回事。
可他刘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顺天府尹,若是在京城之外,倒是能让人阿谀奉承。
但在这京城之内,遍地都是官,他可得夹紧了尾巴。
打着笑脸,刘哲讨好道:“国公息怒,你切听我细细道来。”
将事情的缘由通通说出,国公听后脸色大变:“胡说!都是胡说!这事不是我干的,你顺天府可别想冤枉我。你们要是想让我做替死鬼,我便一章奏折呈到皇上面前去,治你们诬陷皇亲的重罪!”
“嗒。”
安乐把茶杯放到桌上,冷冷看着国公,不急不缓道:“既然不是国公所谓,国公急什么?”
“你当然不急!”国公对她完全没有好脸色,“又不是你被诬陷杀人,你哪懂被冤枉的滋味。”
“嘁。”
嗤笑一声,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这桩案子一开始就是诬陷我安氏谋财害命,只不过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国公府,所以才洗刷干净泼到我安氏身上的罪名。”
她诮声问:“我又如何不知被冤枉是什么滋味?”
不等国公再次撒泼,她又道:“国公就没想过想要害你的幕后黑手是谁?”
“额……”
气息略微急躁的国公渐渐冷静,开始顺着安乐的话思考。
旁边刘哲见状,忙拉开凳子张罗国公坐下,师爷也特别有眼力劲地从旁边提过刚换下的茶,给他倒杯水。
他边想边端茶饮上一口。
“噗——”
国公盯着茶水,满脸苦涩:“怎是冷的?好苦。”
师爷望着天花板,内心想着:不是想给您喝口凉茶降降火气嘛。
但是嘴上却是说着:“还没来得及换热茶,我这就去。”
心里头烦得紧,国公摆手不愿跟师爷多计较。
放下茶杯,他说:“我向来不同人结仇,唯一闹得过火的那次,便是许夫人砸了我国公府那回。”
边说他边愤愤不平地看向安乐,如今都过了好几个月,国公府内才堪堪修葺完毕。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忍不住委屈:“如今我国公府青黄不接,未来一辈就只剩几个闺女,要不是怕闺女们日后无依无靠,我何至于要榜下抢婿?可如今唯一有机会争良婿的路子都被断掉,往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
安乐瞥了他一眼,颇无语:“说得好像抢个有前途的人就能让你闺女日后好过一样。假如新科状元是个喜欢躲在家里打老婆的恶人、或者一朝得势娶十个八个美妾,你也愿意将闺女嫁过去?”
国公理直气壮地说:“哪家官员不娶美妾?三妻六妾本是常情,只要能让我女儿日后衣食无忧,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呵呵,你女儿投胎到你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