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邬目送他回房后,拿着佩剑出了院子。
*
安乐抖了抖酸胀的眼皮,十分苦难地支撑开。
没想到岑夫子家的枕头睡起来这么舒适,她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
然而从脸颊传来的微微发硬的触感,令她蓦然瞪大眼睛,视野之中的模糊不见,她清晰地看到被她枕了一夜的是许裴昭凌乱的衣襟。
机械地转过头,许裴昭放大的睡颜在眼前展现。
哪怕距离如此之近,她却没在他的脸上发现半个粗大的毛孔。
小扇子似的睫毛乖巧地耷拉在那里,遮住了他黑漆漆的眼眸。
而眼框之下,她能看到隐隐有青色挂在那里。
他似感觉到她的动静,强有力的臂膀极其自然的从背后挽了过来,将她摁回胸口。
她如同只惊慌的小白兔,蜷缩在他怀里,傻愣愣地看他蹭了蹭枕头,无意识地说了句:“别怕。”
目光之中只有他线条流畅的下颌,隐隐冒出青色的胡茬。
百无聊赖的她,慢慢伸出手去,指尖抵住那些青色,刺刺的,却不疼。
只是当她刚抚上他的下巴,他眼皮就像是装了弹簧,猛然弹开。
他顺势垂下眼,对上她好奇的视线,就见她眼睛肿得双眼皮都看不见了,红得让人心疼。
忍不住伸出手,按住她的眼睛,柔软的眼皮灼烧着他的手指。
眼前骤然变黑,被一只大手轻轻摁压。
安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他喑哑地问道:“醒了?还怕吗?”
顿时昨夜被噩梦惊醒的记忆重回大脑,脑海里只有她主动抱紧许裴昭的画面。
一时间心中只有羞恼,她趴在他胸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昨夜智商去哪儿了?
她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羞耻感臊得她不由自主地发抖,她只想祈求许裴昭把昨夜发生的事情给忘记。
而许裴昭却当她是因他的话回忆起昨夜的噩梦,恐怖的回忆再次想起,她害怕得不停发抖。
心疼地搂紧她后背,他小心轻拍,柔柔地在她耳边说:“我在你身边呢,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那些事情。”
就感觉怀抱中的人肌肉绷紧,一动不动乖巧极了。
他忍不住想:要是能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岑夫子凶煞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日上三竿还不醒,是不是要老头子我去厨房做桌吃食,请你们出来吃。”
这声音吓得安乐从他怀里弹起,她慌慌忙忙坐到床边,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只是越是慌乱,衣服越是穿不好。
两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半抱住她,接过她手中的衣物伺候她更衣。
“别慌,夫子若是骂人,我挡在你前面。”
心中忍不住颤了颤,她红着脸任由他帮忙穿衣。
出了房间,安乐看到岑夫子脸色不愉站在院子里,她忙露出讨好的笑。
在别人家做客还睡过头,的确是她做得不好。
“夫子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岑夫子冷哼一声,高傲地抬起下巴:“你自己看着办。”
经过昨夜那桌菜,他已经明白了,他的常识跟不上安乐的手艺,让他点菜就是吃亏。
不如让她自己绞尽脑汁去想,肯定有新鲜吃食。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甚至偷偷往安乐那边看。
只见她果然摸着下巴在沉思,他心想这步棋下得是真的妙。
安乐想了想岑夫子那干净的厨房,愁眉苦脸地说道:“您家啥也没有,这不是为难我吗?”
“谁说我没有?”岑夫子瞪她,指着厨房说,“我起了个大早去赶集,买了好多东西回来,你必须给我做好吃的。”
听他这样说,安乐眼前一亮,她说:“那成,我去看看你买了些什么,再决定做什么吃食。”
说完她来到厨房,被厨房里的景象吓一大跳。
如果说昨天岑夫子的厨房是一尘不缁,那今天就像是个大杂烩。
整洁的灶台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灶台旁边的桌子也没幸免于难。
光是这样看着,她便能看清有鸡鸭鱼肉,还有各种各样的绿色蔬菜。
抽了抽嘴角,安乐傻眼地说:“夫……夫子,您怕是把整个菜市场的菜全给搬回来了吧?”
岑夫子摆摆手,他十分遗憾:“本来我是挺想把整条街的菜都买了,但街上商贩都说我吃不了,死活不乐意卖给我。”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觉得,岑夫子是个土豪。
她认命的地挽起袖子,清点岑夫子买回来的这些食材。
把灶台清理干净后,她从碗柜里拿出碗来,倒入岑夫子新买的面粉,边放清水边用筷子不停的搅拌。
等面粉成絮状,她熟练地揉摁面团,直至面团表面光洁,又取了个碗盖住面团,放到一旁醒面。
拿过猪肉,切割下巴掌大的肉来,平摊在砧板上,慢慢在肉上横着切下去,却不切断。
而后把肉旋转,在刚刚切割过的刀痕上,依旧是不切断的切十字花。
切割好之后,把肉反过来,重复刚才的十字花切法,粉粉嫩嫩的猪肉立刻变成了一块两边带花的肉块。
“哆哆哆哆哆哆哆……”
快速剁肉的声音传了出去,许裴昭寻着声音找了进来。
他看了眼砧板上已经没了形状的肉泥,轻声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安乐说:“你去帮我把小白菜、香菇、藕洗一下好不好?”
许裴昭去拿菜,笑着回答道:“乐意至极。”
两个人一同忙碌的身影落在岑夫子的眼中,他不禁翘起嘴角。
剁好肉馅,安乐把肉放进碗里,加入黄酒、酱油拌匀。
把肉放到旁边腌制的时候,正好这时许裴昭端着洗好的菜走进来。
她往锅中掺水,许裴昭立刻走到灶台之后,动作娴熟拿柴生火,完全不需要安乐提示。
这边水在等着烧开,那边安乐立刻拿起藕来,细心去掉米白色的皮。
一截藕削完,水还没烧开,她趁着这空档,把藕切成小丁放入肉馅之中。
锅中水开,她把小白菜下入锅中焯水,硬朗的小白菜逐渐变得柔软,立刻被她捞了出来。
等小白菜冷却,挤干它携带的水分。
软塌塌的小白菜变成了小白菜干,她把它们放到砧板上,切成细细的菜末末,也放入肉馅里。
还有香菇要切成碎粒,也倒入肉馅中。
依次放入葱花、鸡蛋、酱油、糖、盐、油,正要搅拌,她看到许裴昭十分好奇地看着一碗碎丁,她问:“要不要试试?”
“我可以吗?”许裴昭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在她的指导下,生疏地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着。
有了许裴昭的帮忙,安乐把醒好的面团拿出来,往砧板上撒些面粉,用擀面杖开始擀面皮。
胖乎乎的面团子被她擀成薄薄的面皮摊在砧板上后,她拿起刀,把面皮切成一张张四四方方的小方块。
“这是打算做什么?”
许裴昭看着这些小方块,好奇地问。
安乐把面皮叠起来放到旁边,她分神说道:“这叫馄饨皮,待会用来包你手中的馅料。”
说完她拿起一张皮,用小勺挖出一点点馅料放在皮的中央。
下一刻,只见她双手一翻,一个元宝形的馄饨便在她手中诞生。
“嘶,你刚刚怎么做的?怎么眨眼间便从皮变成了元宝?”
许裴昭惊愕,完全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安乐笑了笑,故意放慢动作,把面皮一端在肉里抹了抹打湿,面皮两端对折成小长方形,而后捏着相邻的两个角何在一起,又一个圆滚滚的小元宝在她手中诞生。
许裴昭认命叹道:“看来我是真学不会。”
“没关系。”安乐快速抱着馄饨安抚他,“我会便好,以后只要你想吃馄饨,我一定会做给你吃。”
她无意的一句以后,让许裴昭心中欢喜得不得了。
听她的语气,她的以后都有他的参与。
包了二十个之后,安乐让许裴昭帮忙烧一锅热水,水开之时,她正好包好三个人的分量。
“扑通扑通——”
馄饨像小鸭子来到刚解冰的湖边,欣喜地往水里跳。
它们落入锅底沉了一小会,便忍受不了锅底的寂寞,纷纷摇摆着身躯,努力往水面上浮。
等馄饨熟的时候,安乐拿出三个大碗,放了些酱油和葱花,水开之后,她舀热水冲入碗里,淡淡的鲜香散了开去。
锅中馄饨随着翻滚的水起起伏伏,雾蒙蒙的面皮半透出底下的肉馅。
馄饨熟了,她忙把锅中馄饨都舀出来,每个碗里放二十个,而后撒上葱花。
“走走走,馄饨煮好了,开饭!”
许裴昭到旁边洗净手上的柴灰,拿上筷子随着她一同出门。
门外岑夫子早就望眼欲穿,他看到安乐端着三个大碗出来,几个箭步冲过来:“好了?”
安乐忙把碗往旁边移,生怕他冲撞过来,打翻碗,她哭笑不得地说:“夫子你别吓我,当心我把碗给摔了。”
岑夫子立马往后大退一步,小心护着她:“你先走,我在后面给你当护卫。”
落座桌边,岑夫子舀起一颗馄饨感叹:“终于可以开吃了。”
第72章
舀起馄饨,岑夫子小心吹拂。等待馄饨冷却的时候,葱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慢慢半透明的馄饨不再散着腾腾热气,他迫不及待咬掉半个馄饨。
带着咸香的面皮软软囔囔,只许轻轻一抿便要化开似的。
被掩藏在其中的馅料暴露在嘴里,香菇的气息瞬间铺开。
轻轻捏咬,鲜嫩的肉馅里,还有脆脆的东西在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而后蔬菜的甘甜缓缓而至。
“这馄饨滋味妙啊!”
岑夫子回味无穷地说道:“初识只觉软嫩爽滑,但馅料却鲜美无比,细软的肉糜里暗藏的莲白碎简直是点睛之笔,让本就出彩夺目的肉馅口感变得更加丰富。”
忙又从汤底里挖出个馄饨,暴露在空气里等待放凉,岑夫子摇头晃脑地说:“要是能日日吃上这等美味,拿当神仙跟我换,我都不干。”
“哪有夫子您说的这么夸张,不就一馄饨嘛。”
安乐把馄饨放进嘴里,嚼了嚼,除了味道很是鲜美以外,并没有让她觉得,吃馄饨就能赛神仙。
岑夫子敲敲碗,吹着胡子瞪她,骂骂咧咧:“我要是能有你那手艺,天天吃好吃的,我也觉得不至于。”
“额……”
安乐汗颜,赶忙转移话题:“话说夫子,靖邬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他。”
岑夫子眼皮都不眨一下,搅和着碗中的馄饨,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说有事儿,天还没亮便收拾好了包袱向我辞行。”
嗯?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脑海中浮现起靖邬昨天请岑夫子回京的样子,感觉他不是这般容易放弃的人才对。
但她见岑夫子一副不愿多说的神情,她将满腹疑虑吞下去,不再继续这个惹人恼的问题。
吃过饭后,安乐怕陈夫子不懂如何侍弄厨房里剩下的那些菜,她认命挽起袖子钻进了厨房。
岑夫子把许裴昭叫到院子里,看着厨房的方向,厉声说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啊?”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许裴昭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完全不明白岑夫子想问他什么。
他想了想,如实的说出此刻的心中念头:“好好抄书,好好攒钱,等我攒够了钱便重回书院,准备好后便进京赶考。”
“嘁。”
岑夫子毫不掩饰他的鄙夷,收回视线看向许裴昭:“现在你家的经济来源全靠安丫头,你觉得你那慢悠悠的步调还能跟得上她吗?”
这话犹如一记闷棍打在许裴昭的头上,他眼中浮上一抹神伤。
岑夫子所说他又如何不知呢?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无奈地说:“我也曾想过放弃读书去找个活干,这样我便可以抗下家中重担,减轻小乐的负担。”
“糊涂!”
听他这般说,岑夫子的火气一下子便涌了上来:“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捡芝麻丢西瓜。”
就这鱼木脑袋,安乐居然还信誓旦旦的说,他能高中状元,小丫头片子是有多看不起状元?
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明明白白的摆在岑夫子的脸上,他就差高呼孺子不可教也。
许裴昭恭敬作揖,弯腰行礼,虔诚地看着岑夫子,虚心讨教:“学生不才,斗胆请教夫子,学生当下应如何做,才能让小乐的日子过得轻松些。”
岑夫子捋了捋胡子,再次把视线投向厨房:“当然是尽早回到书院里,争取早日考上状元光耀门楣。”
他话音落,肉眼可见许裴昭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是他不想尽早重回书院,而是束脩昂贵,线下他实在无力承担。
他的担忧刚从脑子里面闪过,就听岑夫子又说道:“我知你现下囊中羞涩,我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就看你现在愿不愿意放下自尊,把握住这个机遇。”
诧异的看着岑夫子,许裴昭紧了紧交叠在半空中的手。
良久之后,他喉头滑动,干涩地问道:“夫子为何要帮我?”
“呵。”岑夫子眼中闪过一抹暖意,尔后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感谢你娶了位好夫人吧。”
许裴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咬紧牙关,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
回到家中,不止许母在,安老爹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