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归笑,但安乐心里也觉得不好受。
寻常人家十来岁的孩子,本该是天真活泼、对探索外界充满好奇;而不是满心记挂在生活上,失了童趣。
轻轻揉弄她的发顶,安乐说:“等到了漳州,姐姐一定会赚大钱,到时候我们喜儿就不用担心吃不饱饭。”
“我哪有担心这个……”
安喜嘴硬嘟囔,却狠狠瞪那边的秦老爷子。
正好看见秦三爷跟在老爷子身后,两个人不急不慢往这边走。
她没好气地说:“看吧又来了。”
安乐忙给她做眼色,要她别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秦老爷子踱步过来,瞄了她锅里熬着的清粥,嗅了嗅。
疲倦意因米饭香气被驱逐,他的精神更足了几分。
扶着旁边大石坐下,秦老爷子像是谈天般同安乐闲聊:“此次进城,姑娘一家也无落脚处,不如到我秦家借住,我秦家在这也有几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到秦家借住?
安乐下意识拧紧眉头,内心十分抗拒。
虽说在生意上,她同秦三爷必定会成为伙伴,但在生活上,她并不想和合作伙伴搅和在一起。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她不愿公私不分,惹来其他闲话。
拒绝的意味被她摆到脸上,她搅着锅中粥,进退有礼地回答道:“多谢老爷子抬爱,可我家情况特殊,怕是只能辜负老爷子的好意。”
老爷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他故作不解地说:“若姑娘担心你父亲和你婆婆住在一个地方不妥当,我秦家家大业大,不至于拿不出两个院子。”
“爹,人家老板娘有难处,您又何必为难人家?”
秦三爷适时开口,打断他继续要劝安乐的话。
他家老爷子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门清。
不就是想的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人家姑娘拐进秦家。
且不说他对安乐完全没兴趣,就算他有兴趣,她都已做他人妇,他段然做不出强抢别人妻子的事来。
为了不让老爷子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秦三爷忙指着安乐腰间挂着的小木偶说:“这不是老板娘相公留在驿站的东西吗?老板娘把东西换回来了?”
下意识摸摸腰间,安乐发自内心笑道:“是,我把它换回来了。”
这一路走来,无数地方都发现了许裴昭曾经到过的痕迹。
而这个小木偶便是在上个驿站发现的。
听店家说,当时有个老先生带着两个小先生路过,其中一位许姓小先生一眼相中他摊上的簪花,说是要赠予发妻。
店家没说卖,没说不卖,只是指了指摊位上的招牌:以物换物。
许裴昭为了换走那朵簪花,熬了个通宵,匆匆雕刻出木人,把簪花换走。
既知道是许裴昭为她雕刻的小木人,安乐又怎舍得让它流落在外?
于是在条件苛刻的室外,给店家煮了碗阳春面,把这个木人换到手。
指尖从木人脸上抚过,粗糙不平的小木刺划得指尖又痒又痛。
那种感觉有些上瘾,通过之后是火燎般的滚烫。
她眼神放空,不知道思绪飘到了何方:“这是我家相公为了给我换东西,特地雕刻的小木人,我不愿让它呆在别人手中。”
秦三爷看着老爷子,用眼神对他说:看见没,人家有恩爱的相公,别打人家主意。
老爷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挥开搀在他手臂上的手,气呼呼地离去。
他怒火冲冲的样子把安乐吓一跳,她望着他的背影,小声问:“老爷子他……”
秦三爷摆摆手,神情不变:“上了年纪,有些喜怒无常,让老板娘见笑了。”
“这样哦……”
安乐想了想,从包袱里掏出最后一个豆沙面包拿给秦三爷,语重心长地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去哄哄他吧,别让气伤了身体。”
轻飘飘的豆沙面包沉甸甸的压在秦三爷的手上,他心绪复杂地看了安乐一眼,小姑娘又埋头沉浸在弄吃食里。
倘若她知晓,她让他去安慰的人,时时刻刻都在算计她,恐怕只会往面包里下毒吧。
握住豆沙面包,秦三爷说:“多谢老板娘,等进了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我绝不会推辞。”
*
漳州是个大地方,可不是宁禾镇那般偏远的地方能比拟。
车队进城之后,安喜便趴在窗口,小心翼翼打量车窗外的世界,仿佛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
“哇!那个人是金色的头发!”
“姐姐你快看!那里有人在喷火!”
“嚯呀!这里好多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
比起安喜满腹惊喜,旁边安老爹到显得局促起来。
决定随安乐离开,来到漳州,本就是因张家欺人太甚,要逼死他的两个孩子,不得已背井离乡。
而如今真正到了目的地之后,安老爹反倒开始感觉有些局促。
他在乡下呆了大半辈子,每天能忙活的只有放眼望去的黄土地。
从没想过,他这辈子还有机会离开宁禾镇,来到像漳州这样的大城市。
反观许母和安乐,两个女流之辈反倒是车厢里最沉稳的人。
安乐心中不胜好奇,按理说许母这辈子也没来过这些地方,但她表现得完全不像乡下人初次进城的样子。
她好像并不关心外面的新鲜与热闹,依旧闭目养神,靠着车厢,不动如山。
轻轻握住她的手,惹来她的视线。
安乐问:“娘您不看看外面吗?挺热闹的。”
许母睁开眼睛,看了眼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在街上好好逛逛的安喜,眼中划过笑意。
回握住安乐对手,她柔柔地说:“我们都已经搬来此地,往后有的是时间看,不必急于一时。”
听到她的话,安喜也从兴奋劲头里剥离出来,回到座位上安分坐好。
姻母说的极是,都已经搬到漳州,她不能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
那样不仅仅会让别人瞧不起她,也会让别人瞧不起安乐。
到了秦府,秦三爷让下人张罗进府的事,他则来到安乐跟前。
“我有另外一桩买卖想同老板娘谈,不知老板娘方便不方便?”
正把车上东西往下搬的安乐抬起头,诧异看向他。
除了开店的事,他还有什么买卖能和她谈?
收到她目光中的疑惑,秦三爷负手说道:“我名下有几个院子,闲置在城里也无用,不知老板娘是否有意愿租赁?”
安乐敛住目光,沉沉看着他:“即是空闲了那么久的房子,也不差我这点租金吧?”
无端释放好意,非奸即盗。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生意合伙人,安乐心中也警惕着。
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秦三爷耸耸肩:“我把老板娘一家从宁禾镇带出来,总该要肩负起安置好你们的责任。”
怕她再次拒绝,他忙说:“日后我还想从老板娘这里分红,我自是希望老板娘能妥当在这里落户。”
“况且。”他顿了顿,“租谁的房子不是租,起码我们还有些交情,老板娘与其信那些陌生人,倒不如信我。”
思来想去,安乐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于是租下了秦家两个院子。
一套给安老爹与安喜住,一套给许母和她住。
和秦三爷分别前,安乐忽然叫住他:“三爷,有个事我想同你打听打听。”
“什么?”
安乐攥住腰间的小木人,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思念:“不知淮安书院离这里有多远?”
看她表情,秦三爷便知她是在思念某个人。
他好心说:“不远,半日路程便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安乐脸上浮现欣喜。
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秦三爷试探地说:“若姑娘想去淮安书院看看,我可派人给姑娘做向导。”
果然安乐听到他的话,立刻眼睛亮了起来,亳不见她从前那副拒绝的凌厉劲儿,她乐呵呵地说:“当真?明天可以吗?明天我想去淮安书院一趟。”
第117章
第二天天不亮,安乐早早起床和了面条放在厨房发酵,她则提起菜篮子往去找菜市场。
漳州城可比宁禾镇热闹太多,哪怕这么早,街道上已经开始有商人叫卖。
出乎她意料的是,街上居然还有人贩卖包子和馒头,还有铺子卖白米粥。
因为宁禾镇上无人卖吃食,她下意识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美食。
可到了漳州城她才发现,不是没有,只是因宁禾镇太偏僻,所以才不见有。
她走到卖早餐的铺子,询问摊主:“包子怎么卖?”
摊主热情招呼:“两文钱一个,姑娘要来一个吗?”
摸出两文钱递过去:“来一个。”
“好叻!”
摊主立刻打开蒸笼,从里面拿出个热腾腾的包子给安乐。
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这还是安乐第一次在外面买吃食,心中升起抹异样的感觉。
手中包子皮有些烫手,但是入手安乐便皱紧眉头。
哪怕还是热乎的,这包子的皮略干略硬,作为一个包子,根本不合格。
期待的心情少了一半,她把包子从中间撕开,露出里面的内陷。
惨白的肉馅看起来就令人没有食欲,放到鼻底下轻嗅,猪肉腥味完全没有处理干净,令人忍不住作呕。
强忍着喉咙里那股翻涌的恶心感,抱着不浪费食物的念头,安乐白着脸把这个肉包子吃下去。
她在心里面暗骂自己作死,没事瞎尝试。
宁禾镇没有美食还不能给她长教训吗?非要在外面栽跟头。
提着菜篮子匆匆找去市场,她到时,菜市场已经人声鼎沸。
不少人和她一样,提着菜篮子在市场内穿梭,慢慢的人间烟火之气。
安乐没入人群里,加入他们的队伍,浏览街道两边的菜,盘算着要买什么回去。
难得她今天要去找许裴昭,可得给他做些好吃的送过去。
整条街转下来,不得不说大城市就是大城市。
在宁禾镇,一斤五花肉才十七文钱,而这里一斤居然要二十二文,足足贵了五文钱!
五文钱能做什么?五文钱能在宁禾镇买两石大米!
边为这里的物价瞠目结舌,安乐边割了些五花肉。
逛了一圈买好菜,天光也见透亮,她匆匆赶回去,做吃食。
把姜和葱切碎,放到饭碗里,倒入大半碗凉水泡着。
再拿过偏瘦的五花肉拿出,清洗干净后,竖着放到砧板上,横着切下去,却又保持肉不断裂。
将肉旋转,在刚刚且过的刀痕上,重复斜切的方法,切出不断裂的十字花纹。
全部切好后,再把肉翻转过来,重复十字花刀切法。
粉红色的猪肉立刻在案板上变成一块双面十字花球。
慢慢把猪肉花球卷起来,闪着银光的刀割下去,刹那间,稀碎肉里落下去,落了满砧板的粉色花瓣条。
“哆哆哆——”
刀与案板相撞,撞出激烈的打击乐,屋内许母被声音吸引,来到厨房。
她来时,砧板上的粉色花瓣条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团粉粉肉泥摊在那里。
就见安乐把肉泥全放到大碗里,一边搅动,一边分次往肉馅里倒入葱姜水。
微微金黄的葱姜水在接触到肉泥时,将面上肉泥稀释成水沫,却随着她搅拌慢慢融于肉里,消失不见。
碗中肉馅彻底成了劲道的肉糊,安乐往肉馅里放入少许生粉、适量的酱油、小半勺盐、葱末以及姜末。
再次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粉嫩的肉馅被染上酱色,哪怕是生肉馅,看起来也极其诱人。
把已经弄好的肉馅放到旁边,安乐取过事先发酵好的面,扣到砧板上,再次揉搓成光滑的面团。
揉好的面团被她搓成条和擀面杖差不多粗细的面条,往上面洒些生粉,切成三指宽的面墩墩。
“要蒸馒头吗?”
许母挽起袖子就要过来帮忙,却见安乐摇摇头。
安乐拿过一个面墩墩,用手掌按压平,拿着擀面杖把平扁的面饼擀成边缘薄中间厚的面皮。
而后她端过肉馅,舀了两大勺放到面皮上,捏着面皮边缘,速度飞快捏褶子。
半个巴掌大小的包子在她手中诞生,许母惊奇道:“这是……包子?”
许母没见过生包子长什么样子,只觉得这小团子很像包子。
安乐眼中闪过讶异,许母知道包子?
要知道,宁禾镇从未出现过包子,她也没做过,许母是如何得知这是包子?
许母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便惹来安乐的猜想,她了有兴趣地凑过来,围观安乐包包子。
眨眼间一个小巧的包子便在安乐对手中诞生,没多久砧板上便摆了一排。
包好的包子没人动它,继续在发酵着。
半刻钟后,先前的小团子胀大了两倍之多,安乐这才把这些白白的团子放进蒸笼里,上锅蒸熟。
白色的蒸汽不断在笼子顶上冒,属于面皮独有的芳香,随着蒸汽溢满整个厨房。
湿润的面香味好闻极了,和许母以往闻过的气味都不一样。
她深一口,看着蒸笼问:“这么多包子,我们吃得完吗?”
安乐往灶堂里加把柴火,从灶堂后面探出头来回答道:“我昨天向秦三爷打听了淮安书院的位置,今天打算去看看阿昭。”
她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告诉许母这件事,她忙说:“三爷说去淮安书院只要半天,距离不远。”
许母也没想到淮安书院离得这么近,她看安乐满脸忐忑,好像是背着她做了什么错事。
笑了笑,她说:“那你路上要小心,若是时间太晚,今天就别回来了,明日再回便不用匆忙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