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许裴昭握拳放到唇边,不自在地咳嗽几声。
那张令人嫉妒的隽秀容颜,隐隐浮现薄红。
许裴昭没想到居然有人把这事当着安乐的面讲,脸上火烧火燎,慢慢向着耳后延去。
还没和她表明心意之时,他向外人炫耀她,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失礼之人?
想着想着,手上不自主加大力度,紧紧扣着她。
手掌被他用力地扣着,指根被扩得有些疼。
安乐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白皙俊颜被染上了红霞,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压制不住嘴角,笑容越来越大,心里头越来越欢喜。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曾做过这么多。
他怎么那么好呀。
回头看到书生那张拱火的脸,安乐脸上的笑容又立刻冷了下去,她双眼似箭,猛射过去,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冷冰冰地看着他,她腰板挺得更直:“我怕不怕被戳脊梁骨,关你什么事?你是我家中何人?你管得着吗?你家怕不是住太平洋,管那么宽。”
“不要脸的泼妇!”
书生气得浑身发抖,翻来覆去就着这一句话说。
安乐脸色不变,嬉皮笑脸地说:“是是是,我是泼妇,可怜你连护你的泼妇都没有。”
但书生的话让许裴昭脸色渐沉,黑漆漆的眼睛泛着冷光。
他无意和淮安书院的人有过多交集,平日里他们排挤他,他都可以无视他们。
可他们却不该骂安乐,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够被人侮辱?
提起脚步,他欲越过安乐,一道冷清的女声却从背后响起:“姑娘不知脸面为何物,倒是叫人看了笑话。”
青衣姑娘从后面越过,站到书生旁边。
书生扶手:“倩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名为倩儿的女子冷冰冰地看着安乐,那双美眸里,嫌弃之意尤为明显。
她上上下下将安乐打量,嗤笑一声,越过安乐,直视许裴昭:“我原以为许学子不是俗人,是能一心一意专研学道之人,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许学子便本性暴露。”
许裴昭回看她,眼神也无温度:“姑娘妄猜,却要在下履行,原来这世间竟有这般霸道之事。”
“许裴昭你怎么说话?倩儿姑娘愿意高看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识抬举。”
书生插话,恨不得挽起袖子过来揍许裴昭。
只是碍于倩儿在旁边,他不得不保持仪态,免得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噗嗤。”
笑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安乐捂着嘴,张扬肆意地大笑着。
她的笑声引来附近的学子,不少人把注意力放到这边,观测这边发生了什么。
安乐擦了擦眼角泪花,笑着说:“倩儿是吧?”
杏眼轻飘飘地扫过去,她毫不避讳对上倩儿的眼神:“我发现你们淮安书院的人都好自以为是哦。”
话音落,一道道不善的目光似利爪,要将她撕碎。
但安乐好像察觉不到一般,如颗青竹屹立在那里,翘着嘴角说:“先是那个书生,莫名其妙上来指责阿昭,骂他放浪形骸;后有漂亮姐姐冷言冷语,讽刺阿昭暴露本性。”
忽然她嘴角绷直,情绪极速下转:“那我倒想问问二位,阿昭何时放浪形骸,又暴露了什么本性?没有证据就随意诋毁人,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二位声似犬吠,见人就咬?”
“你这泼妇不就是证据吗?他不检点的证据。”
书生怒视她,一副看她要如何狡辩的样子。
“我?”
安乐指了指自己,再次放声大笑。
等笑累了,她捂着笑疼了的肚子,目光从在场的学子身上一一扫过,不紧不慢地说:“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百无一用是书生,无凭无证张嘴骂。【注1】”
她话音落,所有人脸色沉下来,周围的学子也都围了过来。
无缘无故被她骂,谁能开心?
然而不等他们再有所行动,就听她懒洋洋地说:“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也都给我憋着。”
第121章
娇小的人站在前方,捍卫着她捧在心上的人。
温暖在这刹那间,席卷向许裴昭,把他紧紧拥抱。
他想,就是因为这份温暖,所以他才舍不得游离这个世界,想要努力再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熙熙攘攘地讨伐七零八落从周围传来,矛头皆指向安乐:
“别以为你是女流之辈,我等读书人便不会同你计较。”
“真是个泼妇,自己行为不检点,反倒是沾沾自喜,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怕让家族蒙羞。”
“可别说了,怕就怕是蛇鼠一窝,能教出来这种女儿的家族,会有什么好家教。”
“书院怎么就招来了许裴昭这种人,晦气。”
“听说是远游来的夫子带来的学子,可不是咱们书院招来的。”
“嘁,他那种人我们书院可不敢招。”
“……”
越说话越难听,越听安乐的脸色越不好。
假如她今天不来走这一趟,恐怕她还不知晓,这群自以为是的读书人,平时就是这样欺负许裴昭。
侧首看向身边人,哪怕被这些不实谎言抨击,他依旧挺直了脊梁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难过之中,心里头又升起了丝丝缕缕的骄傲之情。
她骄傲地想着,不愧是她的许裴昭,任凭外界施压,他荣辱不惊。
这么好的许裴昭,怎么可以被这些折煞欺辱呢?
杏眼渐暗,她往空中伸出手一抓,厉声喝道:“收!”
书生们听到她的话,下意识禁了声,等发现制止说话的是她,火气瞬间上来,又要继续打击他们。
安乐却在此时抢先说:“圣人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们这些读书人只听这两个颠倒黑白、糊弄是非之人的片面之词,便对阿昭下定义,我难道骂得不对吗?”
她也不管他们脸色有多难看,反手挽住许裴昭的手臂,像是炫耀,又像是在昭告:“我,你们口中不知廉耻、该浸猪笼的泼妇,正好是你们辱骂的许裴昭之妻呢。”
话音落,所有杂声消失不见,只听得到风刮着梧桐叶,窸窸窣窣地在响。
“不……不可能,你们俩一定是在合伙欺骗我们。”
最开始找茬的那个书生脸色惨白地看着安乐,嘴唇颤抖着:“宁禾镇远在千里之外,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跋山涉水,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见他依旧不知悔改,还想再给许裴昭扣上骗子的名头,安乐终于也不再忍耐,放开了手脚喷回去:“你觉得不可能便是不可能?那我还觉得你昨夜偷下山,去漳州城内寻花问柳,有辱斯文。”
目光转到倩儿身上,怼人的话在舌尖滚了个来回,被安乐咽回去。
这是个小姑娘,不懂事很正常,不跟她计较。
于是她又看向下一个少年,继续开炮:“我觉得你刚偷窥完女溷藩,浑身都带着味。”
被点名的书生当即脸都绿了,反口辩解:“我没有,你别含血喷人!”
却见安乐冷冷一笑:“这就急了?那你们诬陷阿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他会不会不高兴?”
似讥似讽,她像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炸:“我同阿昭明媒正娶,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到了你们这些人嘴里,却成了不能见人的奸夫□□。究竟是谁在信口雌黄,是谁在给他人戴高帽?”
书生们被她怼得哑口无言,静静听她训诫:“要我说,你们可都别读书了,回家种地去吧。就你们这脑子,我担心将来你们真考上状元郎,净断冤假错案,祸乱一方。”
她的话,无疑是记重锤,锤到了每个人的心上。
许裴昭冷冷扫了周围一圈,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问:“气消了吗?”
“哼。”她冷哼道,“没消,一想到这群人无缘无故欺负你,我就来气。”
戳着他手臂,她碎碎念:“淮安书院的学生都那么闲吗?不好好做学问,比村口老太太还爱说三道四。”
许裴昭捏住她手,拉着她往外走:“别生气了,为些不重要的人生气不值当。你不是还想在书院逛逛吗?我带你去瞧瞧。”
他牵着她,无视一言不发的书生们,从他们之间穿过。
等远离了人群之后,安乐才小声问:“阿昭,他们那么欺负你,你难不难过?”
牵着她的手僵了僵,他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本来有点难过,但是你帮我出气之后,我便不难过了。”
话音刚落,小炮弹撞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她额头抵在他心口,闷声说道:“别难过,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来。”
慢慢环住她,他终于可以放肆地露出笑颜。
埋头进她颈脖,嗅着来自她身上的皂角香。
隐隐约约,皂角香里还有几分书香在纠缠,他瞬间想到这几分不乖巧的书香是如何沾染上她,他心情变得更加愉悦。
“好。”
夜幕降临之时,安乐的战绩已经在全书院传开。
陈末来找许裴昭去吃饭,看了眼安乐,神色复杂。
曾经他以为,他算是已经见识过了安乐的泼辣与狠毒。
断然没想到,今天她还能以一敌百,以一介女流之躯,骂得淮安书院这帮自视清高的书生抬不起头。
因为陈末和许裴昭来自宁禾镇那偏僻的乡下,其实书院里的学子多多少少都有些看不起他们。
书生们什么都没说,但言行举止就是透露着,不愿与他们两个乡下人打交道,陈末心里又气又无可奈何。
他来自乡下是事实,他如何同这帮书生争辩?
然而就是今天,这个被他当做洪水猛兽的女人,居然在淮安书院一战成名,让其他人不敢再小觑他和许裴昭。
趁许裴昭去换衣服,陈末难得主动凑到安乐身边,低声和她交流:“你今天可真是大杀四方,给我们长脸了。”
安乐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横跨一步,脸上尽是嫌弃:“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什么。”
陈末道:“我这不是向你讨教,想问问你是如何说得他们开不了口。”
就听她轻声哼哼,言语间尽是瞧不起人的意味:“有位伟人说得好,实践出真知,脱离实际谈想法都是空谈。这帮酸书生除了会传谣还会做什么?把事实拿出来怼他们脸上,他们接得上话才怪呢。”
“佩服,佩服!”
陈末抱拳,由衷佩服。
这时许裴昭从里面出来,看他们两人站一起,心里头顿时冒出几分酸涩之意。
不动声色走过去,插足二人间,状似无意地说道:“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安乐见了他,立刻牵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她一改对陈末的态度,满眼都是雀跃,得意洋洋地同许裴昭炫耀道:“陈末说,今天下午的事在书院里传遍了,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人不长眼睛,前来欺负你。”
“是吗?”
紧了紧他的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末一眼。
当即陈末后颈皮上的汗毛倒立,背后冷不丁生出股恶寒。
许裴昭的眼神里,警告的意味极浓。
陈末立刻意识到,这小气的男人又吃醋了。
忙不迭离他们两人远些,陈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白眼。
在许裴昭眼里,安乐是个香饽饽,在他眼里,她只是朵毒蘑菇。
他该怎么同许裴昭解释,许裴昭才相信,他对安乐真没意思?
哭丧着脸,陈末头顶阴霾。而身边那两人,有说有笑,周遭春暖花开。
明明是同行之人,硬生生折射出两种氛围。
陈末心里苦,比吃了黄莲还苦。
等到了饭堂,刚还人声鼎沸的饭堂,在安乐踏进来之后,瞬间安静。
“哐当——”
舀饭的大婶把勺子碰到地上,声响在饭堂回荡。
捡起勺子,大婶看了看饭堂的学子们,疑惑道:“平日里大家都爱说说笑笑,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安乐微微泛起唇角,任凭周遭打量,和许裴昭一起走向大婶。
走近之后她才发现,大婶面前摆放了几大盆菜。
出乎她意料的是,盆中竟然是白菜炒肉、炒青菜和煮土豆。
她讶异地看了大婶一眼,这是她第二次发现有人会做饭。
虽然这盆白菜炒肉看起来白花花,闻起来肉腥味有些重。
但也确实是有其他人在尝试做吃食。
她无意识捏紧手,沉重声问:“大婶,这菜是你做的吗?”
大婶笑着点点头,十分自豪地说:“是呀,这是我从别处学来的手艺,小姑娘要尝尝吗?可好吃了,比水煮白菜好吃多了。”
看了看既没色又没香的白菜炒肉,安乐摇摇头,她指了指旁边的灶炉问:“可以借我用用吗?”
她都来了淮安书院,怎么忍心让许裴昭吃这种一看就是失败品的菜。
大婶迟疑片刻,而后说道:“小姑娘,能像我这般做出道像样的菜可不容易,你……”
安乐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来看我相公一次,我想给他做点吃食,大婶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听她这样说,大婶眼中浮现调侃之意,她忙指指身后,乐呵呵地回答道:“你用你用,你放心用。”
“谢谢大婶!”
她松开许裴昭的手,朝着里面走去。
许裴昭目送她进去之后,瞥了眼旁边陈末,冷冷道:“你不买饭?”
陈末瘪瘪嘴,理直气壮地说:“你媳妇手艺那么好,难得能沾你光蹭蹭,你该不会那么小气,不让人蹭吧?”